第 7 节
作者:
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806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因为我也有血液病,而且我的凝血功能也不太好……”
“不会的。”白望异常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妄想,并坚定地灌输上另一个妄想,“阿莱长得多难看啊,死了以后更难看,能和你比吗?你这个病,最多最多全身血液枯竭而亡,那也是一具异常苍白,异常美丽的尸体,穿上蕾丝衬衣,手中握一朵红玫瑰,放进棺材里不用化妆就可以上台演吸血鬼了,呵呵呵,最近吸血鬼可是很走红的……”
白望虽然在卖力搞笑,但电梯里却没有一个人笑出来。荷依十分敏感地看着安格,果然看见他脸色益发苍白,表情益发苦涩。不笑的安格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在金属色的电梯墙前印染了一抹灰黄黯淡。
“如果明天我就死掉究竟会留下什么?”
离开时安格说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荷依的耳边,她睡觉时在想,起床时在想,上学时在想,放学时还在想。
其实安格提出要去太平间的时候,荷依从内心来说是跃跃欲试并全力支持的。一直幻想着死后的世界究竟怎样的她对那些冷冰冰的尸体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鲸鱼呼唤到了同类,蝌蚪找到了妈妈一样能感觉到类似的气场。可是太平间里发生的一切让她对死亡本身彻底改变了看法——无论多么悲惨的人生,还是活着好。
只要能活着,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带着这样纷乱的情绪荷依迎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揉着额角困惑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林稼阳拦在了身前。
放学的路上撞到同学本来很正常,可是相处四年了,怎么不知道他也住这边?
而稼阳脸上却没有露出熟悉的笑容来,他低下头,目光复杂而深刻,似乎正用一根探针在她脑子里搅动一般的专注。“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了,但你都没反应。”
“对不起,我正在想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他呼出的气体喷在头发上,带来异常不安的感觉。荷依提提书包退后两步,却又被他拉着书包带冷静地拉回来。
荷依的手心里顿时出了一堆汗,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我还你的笔记本,你看了吗?”
荷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悟。“哦,昨天赶作业赶到很晚,所以没有来得及翻。”
昨天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荷依几乎是踩着风火轮赶完了高二学生的日功课。但她不想让稼阳知道自己去看了安格,于是含糊其辞的一笔带过。
“你总是这样吗?”
“啊?”
“对别人表现出来的……总是毫不在意吗?”
“……”
“之前也一样,叫你去看打比赛你也不去,拜托你帮忙抄写的笔记也没抄,手机上没有我的号码,就算我在笔记本上写了东西也懒得去看……”
“同学四年了,彼此之间也应该有些感情是吧。你知道同学们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目下无尘,冷若冰霜。而我看来,你是一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生活不能自理的怪人。可就算明明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也还是……”
“夏荷依,在你心中,有没有一个值得你留一点点心的东西?”
“你的心大概真的死掉了,所以才会完全看不见别人眼中的关切。”
稼阳的额发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一缕一缕凝结在眼前。他再次深深地看了荷依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去,背影看上去分外萧瑟。
而夏荷依被他留下的那几句话震在了原地。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目瞪口呆,一动未动。
医院。血液科病房外的楼道里。
“吴教授,你看看你儿子的病历吧。”
白望异常慎重地展开手中的那本病历夹,不锈钢的封面在日光里却只留下清冷的光。
吴子桐,也就是安格的妈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过来匆匆翻过两页后,就此停住了。
“可是他看上去还不错——”吴子桐急切地想要分辩什么。
“只是看上去不错而已。”
白望叹息一声后,目光转而凝重。“我对比了好几天的验血数据,可以完全肯定地说——”
安格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已经从慢性转为急性。
美丽的手指在病历夹上掐得青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带着轻轻颤抖的声音接道:“这方面你是专家,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植骨髓。”
医院。血液科病房内。
床边摊开了一堆笔记本,成扇形凌乱地堆满床脚。
“啪”的一声,一本粉红色的,十分女性化的笔记本落在众灰头土脸的笔记本上,看上去就像白羊误入狼群。
“要恋爱了呢。”
轻轻嘟噜了这一声后,安格伸长双臂展了展懒腰,望着窗外蓬勃的绿意发起了呆。
“我也好想恋爱啊。”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点着,却是音符般动人的节拍。
。
第12章 莲上有珠若红泪(一)
依然是血液科病房外的楼道里。
吴子桐在呆滞数十秒之后,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换骨髓后是不是就能根治了?”
“嗯。80%的病人可以痊愈。之前我一直控制着不给安格输血,也是为了防着这一天的出现。”
“我明白了。”
吴子桐迅速低了一下眼睛,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白望看着她,对于她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和谨慎感到吃惊。吴子桐在妇产科素有“铁娘子”之称,精力旺盛、冷静敏锐,如丛林中潜伏而动的母豹。她忽视自己的家庭,只专注于学术研究,就算是安格……她也不能保证每天都到病房里看望他。
如果不是从事医生这份职业,她一定能成为一位美丽温柔的贤妻良母吧。白望这样想。
“那就换骨髓吧。”
思考片刻后她果断决定,眼睛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犹疑。
“从好的方面看,换骨髓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安格病情转重的事实?
“吴教授,真对不起,接受你的嘱托后,我却没有让安格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白望无不遗憾道。
“说什么呢,我知道你已经尽心了。”
吴子桐用病历夹轻轻拍着白望的肩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信任你的。”
七年前,当自己还是主治医的时候,也听到过同样的一句话。对于年轻还不够自信的白望来说,她是宛若女神般的存在。而七年过去后,当白望终于可以用平视的目光看着身前这位美丽的女性时,他的心中依然涌动着仿佛小青年般的莽撞和冲动。
“……谢谢。”
差点就冲过界了,白望连忙低下头,催促着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对了,换骨髓的事就这么定了?要不要通知一下您的丈夫?”
吴子桐笑了笑:“不用了,他根本不懂医的,说了也白说,我决定就好。”
“那好吧,我这边就准备下医嘱了。安格那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换骨髓的事……”
“啪”的一声惊响。
两人同时回头,这才看见夏荷依脸色苍白地站在下方楼梯口。一个宝蓝色的书包从她脚边滴溜溜一直滚下了楼梯。
“对……对不起!”
荷依慌忙低下头,道过歉后就冲下楼梯,抓起自己的书包就跑,就连白望一直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也置若罔闻。
当发现自己的笔记本误放在购物袋里一块儿流到了安格手中,荷依便火急火燎地跑到医院来。电梯也不知卡住了还是怎样迟迟在上面下不来,她一急之下就选择了楼梯,却不想——在楼梯里听到了这一句:“安格那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换骨髓的事……”
为什么非换骨髓不可?难道说安格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荷依心慌意乱地一路奔跑着,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又回到了血液科病房的门口。她呆呆地望着门框上那三个蓝色的字许久,终于还是紧了紧手中的书包带,迈步走了进去。
“春天花会开,小鸟儿自由自在……”
病房里正一片欢声笑语,安格抓了一根法棒当麦克风正在耍宝,一回头看见她进来,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鱿鱼丝姐姐,你给我带来好吃了吗?”居然是唱着问的。
鱿鱼丝姐姐?
荷依露出一个“”的表情,只得诺诺回答道:“对不起,我过来的时候太匆忙,忘记了。”
“哎,那多不好意思啊,还要你明天再跑一趟……”安格一边扇着风,一边叉着腰叹气道。荷依眼尖,一眼看见他用来当扇子的正好就是自己的笔记本,连忙上前两步想抢过来,却被安格眼明手快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笔记本姐姐,你湿态了……这东西不是你借给我的吗?”
“这本是我的,我不小心混里面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故意让我拜读的,所以我很认真地都看完了。”
“……”
就算夏荷依以高贵冷艳著称,此刻也不禁绯红上脸。她瞪着眼睛又往前伸了伸手,安格终于还是屈服了,乖乖地把笔记本还给了她。
荷依接过笔记本,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你都看过了?”
安格张张嘴刚想说“嗯!”但看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眨眨眼睛,重新裂开嘴,笑得特没心没肺。
“骗你的。就翻了翻头,一看是生物课笔记,就知道你弄错了。”
真的?
荷依很想问他有没有从后往前再翻一翻,可是这句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看着她一副心神不宁、目光闪烁的样子,安格的心情不知为何也忽然异样起来。
果然是在恋爱吧……(T T)
原来仙人球也会有春天……(= =)
而此刻夏荷依脑子里却想着完全另外一回事。
方才在楼梯里偷听到的那句话到底代表什么呢?她很想问问安格,却说不出口。眼前依然是安格仿若花开般生机勃勃的面孔,明天会不会就变成太平间里无法挽留的枯萎?荷依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个玩意儿又开始绞痛起来,脚下像踩着浮萍般虚弱无力。
“安格,马上就快周末了,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诶?我不是正在住院吗?”
“可以溜出去的吧?”
“你以为这是逃课啊……我可是在住院啊喂!我真的是病人啊喂!”安格露出十分头痛的表情。
“可以溜出去的吧?”
荷依又坚持着重复了一遍,安格终于在意起来,他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荷依期待的目光。
“你要干嘛?”
荷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去种未来的自己。”
“种未来的自己”,和“离太阳很近”一样,都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说法。
当安格发现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白望和妈妈给自己放风后,不过是来到了野地里,被荷依塞了一把小短铲。他轻轻嘟噜着:“原来就是种树啊……”
“你不是植物委员吗?还号称种过一百零八棵树,还得名‘天使林’。”
安格举鼻望天,一副很拽的样子:“不客气的说,一百零八棵是虚数哦,我至少也种过两百多棵了。”
“好吧好吧,桉树弟弟,现在请你刨个坑,把你最爱的桉树苗种进去吧。”
安格甩手:“我不干。这明明是你的桉树苗,为什么要我刨坑?”
荷依已经拉开了架子准备刨土,闻言抬头诧异道:“可是种子却是你给的。你还说,想看见它从一棵脆弱的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安格怔了一下,表情有了些细微变化。而一瞬间后,他又像小熊猫般耍赖扮痴起来:“我已经拥有一片树林了,这棵树就交给你体验生活吧,我可以在旁边指导你。”
说完,他还真找了一块石头往下一坐,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莅临指导的模样。
这小子真被惯坏了。荷依暗自摇头,自己挥舞着铲子干起来。安格不干活屁话还很多,一会儿嫌她姿势不正确,一会儿嫌她力气太小,看他一副口若悬河的样子委实不像个病号,说是身残志坚美少年都特委屈。不多会儿,一个直径半米的树坑就刨好了。安格这才跑过来兴致勃勃地帮忙——当然,他也就是扶扶树而已。
不过也算两人合力种了一棵树。当荷依培好土,浇上水,又细心地在树叶上喷了一点水雾,在阳光地照射下越发显得鲜嫩碧绿,她退后几步也坐在安格旁边,忽然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的树(安格在旁边小声鄙视说‘明明是我们的树’),10年后,20年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好期待啊。”
这一次安格终于没有发表什么臭屁言论,他也凝视着那颗半人高的小树苗,过了一会儿才忽然道:“为什么你骗我说是种未来的自己?”
“人总有生老病死,再长也不过百年。可是大树却可以活好几千年。有一天终于我们都死了,这棵树却还可以活下去,可以代替我们活很久很久。”
安格呆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又开始臭屁道:“那你最好保佑它不要遇到病虫害,不要遇到天雷啊地震啊山体滑坡啊……最最重要的是不要碰到伐木工叔叔,不然就变成卫生筷代替我们活下去了。”
荷依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少废话,起来许愿。”
虽然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被拖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