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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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这名声……实在不好听。
  从前因为她专宠,后宫显有不满的传言便很容易掀起,时常议论她妖妃祸国,就连霍祯起兵时,打得旗号也是“清君侧”。
  这回好了,专宠与否反倒成了次要,这个局布下来,直把她这“妖”的身份坐实了。
  论起各样算计,席兰薇已然见惯不怪,即便这回的事似乎安排得更大一些,但事已至此,能做的……也不过是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是以反倒不如从前那般不安,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她就平心静气地应付。
  只是不能不着恼于这“妖名”。
  “要说我是狐妖、貂精,甚至画皮我都认了……”席兰薇紧锁着眉头,手肘支在案上,托着额头冲芈恬抱怨,“蝗虫精……这设计的也忒不讲究。”
  多想象一下,觉得若她真是败了,此事连载入史册都让看官见笑。
  狐、貂之类还算有灵性且长相不俗的动物,若读史书读到哪个皇帝被“蝗虫精”蛊惑、专宠她一人之后乱了朝纲……
  简直不能不神色复杂。
  听她这抱怨明显没在点子上,芈恬觑她一眼,将手中刚拿起的糯米糕递到她眼前:“喏,阿蝗来吃口点心,放过家人子们吧……”
  没好气地扬手打过去,糊得手上黏糊糊的。
  。
  朝臣们早就清楚,议起此事时,皇帝必然又是沉着一张脸——但凡议及席氏时他总是如此。可事在眼前,他们总不能不提。
  “陛下……”户部几人互相望来望去地犹豫了半天,最后,是年长的侍郎高秉上前禀了,“淄沛、皋骅两地蝗灾已持续数日,虽有朝廷调粮赈灾,仍是愈演愈烈,飞蝗犹如狂风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口吻中的抑扬顿挫掌握得很好,语音又低低沉沉的,堪堪让几人觉得那“犹如狂风席卷而来”的飞蝗就在眼前。
  语中一顿,高秉继而又说:“臣听闻,近来后宫也见了蝗虫。从毓秀宫到颖淑宫皆有家人子受了惊吓,其中三人更是在与惠妃席氏闲谈之后……直接有蝗虫落入碗中。”
  一时只阐述了经过而未提议,话语导向何方却已分明。霍祁不作声地听着,见他说及此就不再言,抬眸一扫他:“蝗灾素来不是容易解决的,各地官员勉力而为便是。至于宫中,朕自会安排,会安排家人子们各自回家,免再受惊。”
  说得同样平静且意思清楚。就事论事,哪一边的事情哪一边解决,想牵扯到席兰薇身上,不行。
  。
  “摆明了是张家挑唆的!”到了这个份上,连简小霜都想清楚了,一脸愤慨,“这不是往死里逼夫人么?那张氏眼下犯了打错降至选侍,夫人何不以牙还牙,这‘妖妃’的名声怎么撞上的就怎么还回去。”
  席兰薇明白她的意思,且要把这名声“还”回去似乎也不难——把蝗虫抓了,撒到张氏宫里去便是。
  但细一想,却绝不是这么简单。
  “我若真情急之下让她宫里也闹了这样的事,才是自寻死路。”她笑了笑,轻缓道,“已经有三处闹过了,原是怪不到我头上。之所以到了今天这般,关键只在那三个同我说过话的家人子。如今若再让张氏那边闹一出……我与她的旧怨现在人尽皆知,不是更让旁人觉得,是我为报复而行的‘妖术’么?”
  说得简小霜身上一僵。
  “你要是真施‘妖术’搅一搅张氏,也挺有趣的。”笑音传来,简小霜连忙转身施礼,席兰薇抬眸怒目而视:“陛下拿这个说笑,小心臣妾纤指一点,飞蝗其赴宣室殿,搅得陛下不得安宁!”
  “也行。”霍祁噙笑一点头,又肃然道,“随你的意。你折腾了宣室殿,朕就到你悦欣殿来住。”
  “……”无言反驳,席兰薇又瞪他一会儿,颓然趴在案上,“真是烦得很,臣妾一想到自己现在是旁人口中的蝗虫精,就……就觉得自己丑得很。”
  “哦……”他缓缓地一点头,对她的苦恼恍然大悟。认真想了想,为难地说,“这个朕帮不了你,只有照镜子能解决。”
  是让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生得多美。
  霍祁动不动就拐弯抹角的夸赞对她总很有用。仍伏在案,抬眸一瞟他,不作多理。
  “你这次很沉着么……”他打量着她笑道,“就不怕朕也信你是妖废了你,或是扛不住朝中压力赐你一死?”
  “怕啊……”席兰薇神色凝重,“臣妾正想着要不要今晚就变回真身、溜之大吉呢!”
  端然还是不怕。
  “嘶……”霍祁皱眉思索着抽了口气,缓下来又道,“那你是打算把小蝗虫一起带走,还是扔在这儿继续为祸江山?”
  小蝗虫……
  席兰薇神色戚戚地看向摇篮,觉得安玉真是命苦,起名时翻《诗经》翻了个《硕鼠》,目下又成了“小蝗虫”。
  。
  这一回,她是当真不担心霍祁会迫于压力对她如何。
  已经共同历过那么多事,除了“捉奸在床”那一次,他眼见为实之下有些乱了阵脚,其他时候,他总是护着她的。
  这次还添上安玉,他绝不会让安玉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更不可能连安玉一起赐死。
  再说,她都清楚这是张家所为,他只会更清楚。
  困兽之斗固然可怕,但若在这大局将定之前让自己受这般损,也实在是不值得的。
  “传旨,废张氏选侍位,打入冷宫。”他口吻幽幽地在她宫里便下了旨,笑意发冷地又续了一句,“着意去张家传一回旨去,告诉他们,原因他们很清楚。”
  他是要张家知道,纵使他们开始步步紧逼,他也不会退上半步,只有他们后悔的份。
  这回是废了张氏,若他们再继续,下一步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赐死张氏或是直接赐死张元趋,总之人在他手上,他赐得起,他们可未必赌得起。
  “陛下可别直接赐死张氏……”她踌躇着劝道,霍祁扫她一眼:“为何?”
  “她和张家,害臣妾不是一次两次了。臣妾纵使不能找张家算账,也总得在她死前跟她把一切说得明白。”她说着,狠意沁出,带着长久以来的怨恨。
  “嗯……”霍祁随意地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又笑说她,“真是睚眦必报。”
  。
  但是,张家似乎是打算一搏到底了。好像已并不在意能否让皇帝收手,而是执意要拖席兰薇殉葬。
  护送家人子们各自回家的宫人们有不少都传了话回来,说一路上都受蝗虫搅扰,哪怕他们没有一个是往皋骅或者淄沛去的,仍是被缠了一路。
  这么派人放蝗虫……张家为了除她,也是够舍得下血本。
  “简直是疯了。”席兰薇切齿道。心知张家豢养的高手在先前与楚宣的较量中已然被除掉不少,剩下的人……他们竟拿来干这个?
  哭笑不得,强自平心静气后,很想去冷宫会一会张氏。实在好奇,她张家究竟是以怎样难以理解的心思做出这样的事的。
  “去冷宫。”她踱步而出,吩咐得生硬。清和忙应一声,连忙招呼宦官去备步辇。她转念一想,却又抬手制止了清和,“算了。”
  “……”清和沉默着看向她,等着她的下一句吩咐,席兰薇浅笑着摇了摇头:“不给陛下添麻烦,我去趟冷宫,他没准又要担心。”
  。
  “此事就有劳了。”霍祁一拱手,神色散漫,“虽不是什么大事,陪他们一乐而已,还是尽心为好。”
  “知道。”楚宣一点头,将手中的盒盖扣上。沉吟片刻,仍是忍不住问他:“传得如此厉害,你当真能护住她?”
  霍祁眉心一跳。
  “如是眼下全不当回事、最后却逼得她只能一死……”他顿了一顿,神色沉了两分,“即便你尚不算个昏君,我也还是会杀了你的。”
  “嗯,知道。”霍祁平淡地一点头,“此事……该如何说?成王败寇的道理朕还是懂的,若就此赐死了她,便算是朕败了,日后传出去的,就是朕被妖怪蛊惑,好生昏庸了一阵子。”停顿间,他一笑,口气更加轻松了,“还是个蝗虫精,传出去也忒不好听,所以此事上必须是朕赢。”
  “……”想着先前在悦欣殿偷听的话,楚宣真是服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二位在这关头……在意的都是什么事?!
  ☆、150 故事
  长阳城中的居民;皆觉得目下城中的氛围有些奇怪。
  倒没和南方一样受蝗灾侵扰;但有些事情……蔓延得就和蝗灾一样。
  传言。
  铺天盖地的传言通过各样的途径散在街头坊间、各家各户;说宫中的惠妃夫人是妖变的,有心来蛊惑君心、为祸天下。
  街头有文笔甚好的故事和告示一样贴在墙上、许多青楼的歌姬唱着讲述此事的曲子;就连茶肆里说书的,也上了这最时兴的段子;眉飞色舞地说着,故事跌宕起伏,一回又一回的“请听下回分解”总能引得宾客满座。
  席兰薇以这样的方式成了人尽皆知的人物。加上先前美名远播,目下;从前的“美名”更是为一个个故事增色添彩,她的妖名愈发栩栩如生了。
  听着简小霜给她讲完了第三话,已说到在这“蝗虫精”的蛊惑之下,皇帝赐死了有孕的杜氏——诚然,她自然清楚杜氏是小产而死的,而非在有着身孕得罪了她、因为她被赐死。
  不过也了解故事总是要“改编”的,这才让听者觉得更惊心动魄,是以完全不因此生气,蹙了蹙眉头,只是不悦道:“什么?浓妆艳抹?本宫从来不化那么浓的妆。”
  就算逢年过节,她的妆也还离这词远得很,这描述忒失实了。
  “夫人要试着让这说法应验一下么?”简小霜有些兴奋地提议,“兴许陛下也会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她锁着眉,不给面子地直接否了简小霜这建议,“大夏天的,粉黛施得那么厚,太难受了……再说,这些个说书的也是想得不清楚,一边说‘天生丽质难自弃’、‘淡妆浓抹总相宜’,一边还要强调我喜浓妆……我都‘难自弃’了,还要靠浓妆博宠?!”
  越抠细节越觉得这段子说得不高明,且接下来的剧情她也知道,一时连听第四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除非,他们一话一话地已编到了结尾,她才有兴趣听听结局是什么。
  唔……蝗虫精么,没准是被什么喜鹊乌鸦之类的鸟儿吃了,这么一想,连结局都觉得没劲。
  。
  日子甚是无趣。霍祁忙着,她不敢扰他;安玉还小,泰半时间在睡觉;猫玩得野了,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都不在悦欣殿。
  就剩了两只梅花鹿,可又不能让它们进殿。夏日炎炎,她也不愿在外头晒着热着。
  最终,无趣到摆开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起初就图个好玩,而后居然还上了瘾,觉得当真有趣得很,比找个宫人来对弈还激烈些。
  左手又一颗白子落下,转而右手拈起黑子,琢磨着如何落子。
  “嗒。”
  一颗石子精准地落在黑白子间,席兰薇瞧了瞧,眉头一皱,将石子拿起来扔了,把黑子放在了那一处。
  而后,自己又走了一颗白子。
  就这么对弈了足足两个时辰,她走白棋,石子走黑棋。石子背后到底是谁她当然清楚,只是他不主动现身她便也不说,玩得不亦乐乎。
  霍祁抽了空到她悦欣殿的时候,黑子已然快赢了。看看棋局,再看看棋桌前唯一的棋手,霍祁淡淡道:“听说你近来听故事听得很投入。”
  “嗯……没有。”席兰薇耸了耸肩头,轻声一叹,“前两天觉得还好,越听越觉得无趣,接下来的故事臣妾都知道,就不想听了。”
  “……”于是霍祁认真想了一想,拿了两颗棋子起来在手里磨了一磨,“那也不至于无趣到自己跟自己下棋……罢了,朕替你把故事编得有趣一些。”
  不远处繁茂的枝叶骤然一阵晃动,响声不断,再过片刻“咔嚓”一声,继而一声低呼,是有东西落了下来。
  “……”霍祁和席兰薇一并看过去,无言以对。宫人们很是惊了一阵子,都止不住地往后缩,但看看皇帝和惠妃都如此冷静便也安心了——大抵是皇帝的暗卫吧。
  楚宣站起来,看了看折断在地的一大捧树枝树叶,再看看溜达过来“品尝”树叶的小鹿,定了定神,躬身一揖:“陛下……惠妃夫人!”
  行走江湖多年,鲜少犯这么引人嘲笑的错误。实在是皇帝的近一步安排让他有点胸闷气短,脚下力道一不对踩断了树枝,下落间连轻功都忘了个彻底。
  阴着脸随二人一并进殿。悦欣殿中,霍祁风轻云淡地品茶不言、楚宣面上乌云密布地也品茶不言,席兰薇的目光在二人间荡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到底……怎么让那故事有趣一些?”
  怎么想都觉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