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91
  “臣妾知道……”她点了点头,续言说,“他昨晚来悦欣殿留了信,跟臣妾说了告辞。”
  那么,目下这出……当真是楚宣自己的决定。
  一时并没有想清楚原因,也不宜多作停留,二人先后出了兰叶居,各自回去。
  却是霍祁还没到宣室殿、席兰薇也还没到悦欣殿,就倏尔都想明白了。
  他是想让张家把注意力全转到他身上……
  席兰薇知道他有那能逼疯人的江湖奇药,一壁加以威胁一壁逼疯方氏,让方氏沉浸在恐惧中,借着方氏的口,将那些话告诉景妃……
  用世家灭门泄愤。
  不论景妃心虚与否,都会担心张家的安危。再者,就算被灭门的不是张家,是另一个与张家息息相关的家族……于张家也是有利无害的。
  张家一时必定会有所收敛,不敢再妄动什么,他们也就免得多担心会如何拖楚宣楚宣下水、如何害她了。
  但……张家也必定会竭力除他,以绝后患。
  毕竟,有这么一号人蛰伏在周围,能探听到宫中的各项流言、还能直接传话给方氏,实在可怕。
  除此之外,楚宣倒还无意中挑出了另一件事。
  景妃比席兰薇预想中的心思还要深些。她一直以为,景妃和方氏是联手做事,从最初方氏带人到悦欣殿“捉奸”开始,每一出就都是安排好的。甚至连昨天的废位都是安排好的——方氏之所以愿意,大约是因为只要景妃能出手证明这孩子不是皇帝的,就有办法为她复位。
  目下看来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氏……似乎更像是被景妃算计在其中,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景妃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景妃算准了方氏的心思,差人从中挑唆、传话,引诱着方氏动手。如此虽是更要费些工夫,但也更加稳妥。即便失败,方氏要拖人下水,也很难直接拖到景妃。
  风声是她身边的人告诉方氏的、方氏散出去的。彻查下来,和景妃一点关系都没有。诸事平静后,景妃还是可以继续装她的贤良淑德,继续执掌她的凤印。
  至于席兰薇,就算未受什么实际的伤害,这坏名声也到底存下了,很难说清。
  低估她了……
  这样的事情,让席兰薇隐隐觉得,兴许此事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容易解决。景妃可以摆布旁人替她做从前的事,同样可以摆布旁人替她做验亲的事,她一样可以脱净干系,半点话柄都不留下。
  “那就慢慢来……”她长沉了口气,纵使觉得意外,也无甚可害怕的。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她总归还比景妃多一个优势——霍祁是向着她的。
  。
  夜晚的长阳城和往常一样,安静和喧嚣结合得严密。百姓皆歇下的民坊有,歌舞升平的酒楼茶肆也有,在一片漆黑中,点出一片片明亮,远远看去,好像是在天边点出万千星辰的仙人,又在地上洒下一片繁星。
  张府乱了,从府中妻妾到家丁仆婢都面色惨白着,低低议论着刚发生的事情,又皆不敢大声去说,更不敢细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是一枚银镖破窗而入,不偏不倚地钉在了正厅的墙壁中央,钉进去前,还击碎了张元趋手边的茶盏。
  张元趋是张家家主,遇了这种事,自是众人都提口气。但好在没伤到,回过头看看,那银镖上绑了一张纸条。
  拔下银镖,纸条上只有几个字:腊月,取全家性命。
  张元趋被吓得浑身一冷。这字条倒没什么,乍一看甚至更像恶作剧,但搭上背面那枚红印就不一样了。
  张元趋后脊发寒,思来想去也不知……张家究竟何时招惹了江湖上的人,还无比精准地把这燕东侠惹上了。
  腊月……似乎还很长,但也就几个月了。
  自知没法子、也寻不到人去跟对方说理,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在腊月前除他了。
  。
  “他干了什么……”席兰薇在震惊中狠抽了一口冷气。
  荷月长公主面无血色地告诉她,张家连夜调集了各地豢养的高手,大有要和谁输死一搏的架势。
  纵使一对一不是问题,但那么多人……经了上次的事,席兰薇是知道张家高手颇多的。
  他打不过那么多人的……
  “皇兄……皇兄好像没有救他的意思。”她咬着嘴唇,狠狠忍着眼中的泪意,“是我上次说错了话?可我……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所以,自然不是因为她上次说错了话。
  闹到这么大,都是张家一环环布开的局,每一个听说这些事的人,包括荷月长公主,都不过是张家有心要他们知道。
  楚宣的举动可以斩断这个局,但是也的确自身难保。
  “陛下会救他的。”席兰薇自言自语着,心绪难以宁静,“他会的。”
  说不清为何如此相信这番直觉。好像就是在上次对楚宣戳破张家的算计之后,席兰薇愈发明确地意识到,即便楚宣的种种作为也值得感动,但那总揽大局的人始终都是霍祁。
  所以,他总是能力挽狂澜的吧……信他有办法,既能摆平张家的布局、又能不搭上楚宣的性命。
  ☆、第136章 收拾
  暗潮涌动的气氛让长阳城中变得很热闹。似乎连平民百姓都清晰地察觉出;好像有几方势力同时在寻一个人。
  街头坊间,时有面生的人不住地打听着,却是有的描述着那人的长相,有的则只是打听“燕东侠”。
  如此过了几个月,事情有了些进展——新的传言是,这位“燕东侠”是时不时显个形的;就像是在有意和找他的人捉迷藏,或是……挑衅。
  接着;赶来长阳的游侠越来越多了。
  江湖中的传闻总是走得很快;日复一日间,游侠们接连不断地得知燕东侠在长阳得罪人了,凭他的威望,江湖人只凭着义气二字,也都想救他。
  。
  长阳南边的一座破屋里,酒香轻轻地散了出来,楚宣平静地倒了一杯,望向窗外。
  窗外恰有棵樟树,但并未遮住视线,两个树枝一上一下地倾斜着,从中间刚好能望过去。
  遥遥的,他的目光凝滞在北边的长阳城上。
  张家的人,集结得也差不多了。且这几个月里,因为行事太急,对他的杀意太明显,已被赶来的游侠们收拾了一些。
  大约好应付一些了吧……当然,也没奢求全数解决,他只有一个人而已,能杀一个已是不亏,解决两个就算是赚,若当真收拾了十个八个的……就能心安理得地觉得是为大夏除了些后患了。
  饮了口酒,楚宣心下算着。
  已经十月了,席兰薇应该会在十一月产子,也没准还会因为各样原因提前一点。那么,他这边总要提前些才好。
  不管张家最初安得什么心,那样的谣言传出去,都是冲着毁席兰薇清白而去的,还有那孩子的清白。
  所以这些事,不能留到那孩子生下来以后。
  或者说……就是他求死,也得死在那之前。
  今晚便好。
  。
  楚宣又饮了两杯,觉得索然无味。提步出了房门,看了看那樟树,一声哑笑。
  在他游历各处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地方的习俗。有的地方,会在生下女儿时,在院中种下一棵樟树。待得女儿到了及笄之年,樟树也差不多长成、枝头探过院墙,过往的媒人便知这家有女儿到了嫁龄,可上门提亲。
  待得亲事定下,便把樟树砍了,做两只大箱子,给女儿放嫁妆。“箱”、“厢”同音,是为“两厢情愿”。
  长阳城里没有这样的习俗,席府中、兰薇院子里那棵樟树大约只是巧合,而他眼前这棵……
  他哑声一笑,这树因为长年无人浇灌,虽也长得够高,但格外细些,决不足以打两只箱子。
  就像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
  剑被他随手挂在树枝上,眼下又随手摘下来、持着剑柄随手转了一圈,听着剑刃在空中划出的声响,苦笑着挡不住几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天去席府下毒之前,他藏在墙边,是曾看到过席兰薇的。早听说是有倾国之色的美人,亲眼一见还是吃了一惊。
  而后,却没想到那药就是下给她的,且并非毒死,只是让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无论是杀人还是下毒,都是他常干的事情,却只有那一次,他当场就后悔了,后悔到……若不是有重任在身,立时三刻就想到官府自首去。
  愧疚之意那么凛冽,在他耳边一遍遍咆哮着,怒斥他身为名满江湖的侠者,却毁了一个女子的一辈子。
  所以后来……竭力帮着席兰薇,却清醒地从不期盼她能对他动什么心思。
  毕竟,险些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是他,而将此事扭转为“险些”的人,是霍祁。
  “走江湖果然不该胡思乱想。”他干笑一声,复又继续自说自话着,“最后帮你一次,账就算还清了吧,再也没关系了。”
  下辈子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有关系,六道轮回,那么复杂。
  。
  长阳又归于夜色了。
  天已经逐渐转凉,越来越多的城中百姓回家早了。不在外多做逗留,也没心思去喝酒作乐。
  安化门外百余丈的地方,一场厮杀愈演愈烈。乍一看是数人的对打,仔细分辨,却是几十人在战一人。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地有惨呼夹杂其中。又或者,有利刃划过皮肤的轻微声传过,而后那人……连喊都来不及喊上一声,就已然断气了。
  此事大约在太阳破晓之时就会传入长阳城,各路游侠都会听说。可此时,却没有人能得知、能相助。
  楚宣记得,上一次战得如此心惊,还是在越辽。
  那是去救荷月长公主的时候,街道两边乱箭不断,他将荷月长公主掷入街边店铺中,自己咬紧着牙关,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兴许能熬到救兵前来。
  那次是运气好,当真就熬到了,虽还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到底好好地活到……今天白天。
  眼下的事情也怪不得旁人。归根结底,是他在梧洵听了宫中传言就乱了阵脚,一时甚至没多作判断,只想尽快赶回长阳,接着守在席兰薇身边才好。
  简直可笑。就这么打乱了皇帝和席兰薇费心布好的局,自己的好心成了一个豁口,不知最终会惹出多大篓子。
  恍悟之后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居然连她跟他透过的底都没信,却肯信那些传言。
  所以这篓子得自己收拾干净。
  再一剑刺下去,鲜血溅出,在脸上留下一片温热。
  好像有……二十多个了?很划算了,垫背么,差不多就好。
  腰间未及提防受的伤也流了不少血了,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挥剑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耳闻一阵鸣音。是羽毛急速划过空中激起的声音,鸣音落后,外围一片低呼,继而人声少了很多。
  突然而至的暗箭让众人一惊,皆下意识地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是又一阵低鸣。
  竟还有埋伏……
  这大约是他们断气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尔后很快神思抽离,寒冷与黑暗一并袭来,吹散生命的气息。
  “是谁……”楚宣面带错愕地问了一句,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只有血腥气在周围绕得越来越重。
  手中的剑已难提住,他反手将剑刺入地面,又撑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回应。
  挪了一步,握住剑柄想将剑拔|出来、离开此处,终于连最后一分力气也耗尽,喉中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就筋疲力竭地栽了下去。
  。
  烛火燃出的哔啵声轻轻入耳,有苦涩的药汁灌入口中。药没有晾到足够凉,滑过喉咙时仍有些灼烧感。
  但没有埋怨的力气,甚至无力多去感觉这些不适,只睡得昏昏沉沉的,任人摆布地将药喝尽。
  必不是害他的药,任何人,现在如想害他,直接补上一刀便是了。
  。
  “将军。”听得压低了的问安声,楚宣纵使神思不清也还是一滞。强撑起心神细听着,是有人正走进来,脚步稳健。好像停了一停,稳声道:“速去宫里回话,告诉陛下,人还活着。”
  “诺!”肃然地一应,又有人快步走了出去,显然是要往宫中赶。
  ……将军?
  楚宣竭力思索着,一时觉得这声音熟悉,但判断不出是朝中的哪位将军。
  安静中,那人又走近了两步。
  衣袍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在几步外的地方坐下了。楚宣费力地睁了睁眼,还是睁不开。
  “醒了?”对方问了一句。继而顿了一顿,虽未等到他的回答,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兰薇要我救你。”
  楚宣登时明白,眼前是大将军席垣。
  “我没动用陛下赋予的权力办过私事,这是头一件。”席垣面色阴沉,凝视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又道,“而且若按我的心思,我更想让你死在那儿,然后告诉兰薇没来得及救你。”
  楚宣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