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72
  在霍祯起兵造反之前,荷月长公主在他的封地上。
  那是他的亲妹妹,也是霍祁的亲妹妹,如今一遭事起,却成了人质……
  显是一方已不顾及兄妹之情;荷月长公主能否保命,全看霍祁。
  朝中又是好一番争论。这一次,泰半的朝臣认为,大局当前,自是江山为重。
  换言之,长公主是死是活都不要紧。
  战事也确实正紧张着,便有朝臣在焦急之下,不顾阻拦到宣室殿死谏。席兰薇听得明白,自从霍祯亮出这“人质”之后,霍祁顿时从主动转为被动,本不该有任何悬念的战事变得不再如预料般顺利。
  看着要一齐触柱又被宦官齐齐拉住的几人,霍祁面色阴沉,长久无话。
  “荷月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席兰薇冷着脸,忍不住开了口。手上即被他一握,示意她噤声。她看他一眼,话语却并未停下,“手足之情,陛下如若不顾,与越辽王有何差别?”
  几人看着她,神色各异。不管她这话有几分道理,他们却难免都是同样的想法:越辽王这“清君侧”的旗号要清的就是她,她还敢在此多言。
  “几位大人一壁怒斥越辽王六亲不认,一壁又怂恿陛下置长公主性命于不顾,究竟什么意思?”她的口气愈发咄咄逼人起来,话音未落,即被他一喝:“昭仪!”
  很久了,他总是叫她的名字的。顶多在吩咐宫人做事时会仍称她的位份,比如“服侍昭仪更衣”一类。但同她说话时,无论人前人后,从不以此相称。
  席兰薇听得一凛,自是察觉出他心绪间的变化,离座行至案前,敛身一拜:“陛下恕罪。”
  霍祁一时未开口,倒是旁边的朝臣先叹了一声:“妇人之仁,陛下切不能听。”
  语中无甚责怪她的意思,重点自还是劝他不要“因小失大”。席兰薇静思片刻,抬头看向那人,笑容微蕴:“当真是‘妇人之仁’么?”
  不似赌气,而是认真的请教之意。直问得那人微一怔,继而还是愠道:“朝堂之事,不容女人干政。”
  “本宫不干政,只和大人一争这‘妇人之仁’之事。”她仍还跪着,抬头凝睇着对方,美目中却分明透出凌厉,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些居高临下之感,“大人,‘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可不是《女诫》中言,是《大学》所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长公主是陛下至亲家人,陛下若不管她、连‘齐家’也做不好,如何治国、平天下?”她的话语始终缓缓的,却又透着涔涔冷意,顿了一顿,添了两分笑意,又道,“再深一步,越辽王与荷月长公主,皆是陛下家人,此事是陛下家事。该如何决断,几位大人听旨便是,毫无置喙之权。”
  那人陡然一怒,他们还没怪她置喙,她反来指责他们。上前一步,当即便要同她理论:“你……”
  “够了。”霍祁口气很轻,声音却已冷到了极处,透着分明的不耐,“此事不必再争,朕自会安排妥当。”
  “陛下……”几人还要再禀什么,霍祁却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朕昨晚没睡好,要歇一歇。”
  端的已是在下逐客令,几人噎了一噎,虽显然心中仍有不甘,终还是只能一揖:“臣告退。”
  几人告退后,殿里好像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宫人们摒着息不敢言,摸不准皇帝对这妍昭仪有多少恼意。
  “你就非要多这个话。”霍祁的口吻不冷不热,睇着她又道,“知不知道霍祯打的什么旗号?”
  “臣妾知道……”席兰薇喃喃应道,贝齿一咬又说,“可陛下若当真舍了荷月长公主,日后就没有后患么?谁知不顾手足之情会不会就成了下一个谋反旗号……”
  话至一半她一抬眼,才见他始终睇着她,眸中的冷意让她一窒,噤了声,再度一拜:“臣妾知罪……”
  “都退下。”霍祁吩咐道。
  宫人们沉默着齐一施礼,躬身退出。
  霍祁离席起身,看着她如瓷白皙的面颊上心虚愈甚,不作声地一步步走近,每走近一步,好像都能感觉到她的心绪又复杂了一点儿。
  他在她面前站定,忖度了一会儿,悠悠道:“霍祯打的清君侧的旗号,是对天下人说了个谎,却难免有人觉得这是对的,等着他清这‘君侧’……你说,若朕直接废了你,他仍不退兵,这谎话就戳穿了,可对?”
  席兰薇大有一怔,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便见他沉着脸又道:“你再多管闲事,朕就这么办。”
  “……”一时被噎住没说出话来,她黛眉一蹙,低头不言。
  “呵。”霍祁轻笑一声扶她起来,道了句“知道你是为朕好”便笑意敛去,静了一静,轻喟着道,“但……此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了。”
  “……诺。”没有问原因,她只是轻声应了,听他的就是。
  “霍祯这‘旗号’,虽是任谁一看都只是个说辞,可就是说辞,也是可大可小。”他又叹一声,继续解释着,“朝中暂未有人要求废你平乱,是文武百官还想得明白,但时日长了,朕不知会不会有人犯这个糊涂。再者……如同你担心若舍小妹性命日后会成朕的话柄一般,朕也怕你的事日后再被人拿来议论。”
  他说得轻缓诚恳,言毕,薄唇紧抿,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
  “诺……”她点一点头,应得认真,“臣妾明白,不多嘴了。方才只是……”
  只是满心都怕他顶不住压力当真不管荷月长公主、当真给日后留个后患。
  “关心则乱。”他了然地轻一笑,拇指在她面颊上一抚而过,口吻便轻松了起来,“自知娘子好意,还请娘子相信为夫能料理好诸事。这份关心……”他想了一想,严肃道,“不如以点心表?”
  以点心表……
  自上次被劫之后,她倒确实有日子没做点心送来了,他没刻意提过,目下这话……倒像是念了很多时日了。
  席兰薇有点哭笑不得,倒也应得十分认真:“诺!”
  。
  入夜,越辽的冀城寂静中一片肃杀。
  已是秋末冬初,风更加凛冽了些,刮在脸上不再温和,像是薄薄的刀片轻划而过。
  “大人。”步入房中的人一揖,“布置妥当。”
  沈宁手上的茶盏一顿,看向楚宣,楚宣则看向那进来禀事的人:“有多‘妥当’?”
  “……”那人噎了噎,无法作答。
  楚宣又问:“能保我不死么?”
  那人还是没吭声。
  “……所以布置有什么用?”一声蔑笑,他站起身往外行去,话语慵懒,“罢了罢了,本也不指望你们能保我的命,上次没打死我就不错了。”
  十分不留面子。
  。
  城中百姓大约多多少少听到了外面嘈杂了一夜。
  好在,知道战事已起,夜市早关了,也没有人有胆子出去一看究竟。
  于王府别苑中“看押”荷月长公主的官兵而言,这一夜堪称可怕。
  几只暗箭取了门口守卫的性命,接着,离得稍远几步的人还未来得及走近,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影翻入院中。
  自然不敢耽搁,立刻推门而入,然则未及看清眼前情状如何,双目便一阵刺痛。
  撕心裂肺的叫声叫来了更多帮手,刀枪剑戟齐备,呼啸而至时,恰又看到一道黑影从后墙跃出。
  “该死,真是他!”掌事的官员已然骂了出来。早先听越辽王吩咐加强戒备、以防楚宣劫人时,就大觉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结果还真不出所料,再加强戒备也没能拦住他。
  好在越辽王的吩咐也简单明了,如是拦不住,就不必顾长公主性命。
  当下吩咐弓箭手准备,这“准备”并非府中而已。
  一道烟花窜上天空,开出一片绚烂之后,楚宣背惊得浑身一冷。街道两旁……但凡是高些的地方,分明都有人影。
  “就说不能指望他们……”楚宣念叨了一句,继而被他扛在肩上明显心惊一路却始终没开过口的人问了一声:“什么?”
  “我说我们可能要死了。”他仍疾奔着,不时看一看两边,黑漆漆的人影却仍望不到尽头。
  “……”肩头上的人又默了会儿,继而蓦地一使力,他半点防备都没有,她就滚到了地上。
  “……殿下?!”楚宣立刻要回身去扶,她却抬手一制止,看看两边的熟道黑影,自己也想得明白,“死定了对不对?那还不拉个垫背的?”
  他是奉命来救人质的,现在被人质要求拉个“垫背的”陪葬,楚宣的神色顿时复杂。
  眼见二人停下来,两旁众人都有点疑惑,神经紧绷着,生怕有什么幺蛾子。
  又一道烟花窜起,楚宣听到弓弦齐拉的声音。
  接着,再一道烟花窜起。
  纵知难逃一死,此时也只能拼了。右手拔剑挥起,左手同时“拎”了地上的人起来,利刃斩断木质箭杆的声音在耳畔响个不停,连带着身旁女子喊个不停。
  挡箭中,没望挑几个力道轻些的回去,偶尔还能射死几个,多拖几个“垫背的”。
  “啊……”荷月长公主又一声惊叫,任她刚才怎么洒脱,眼下见了真刀真枪也早吓得花容失色,可这一声叫之后,却听见楚宣也一声低呼。
  “大人?!”她一嚇,未及问上一句,整个人便被用力掷出。耳边一阵门窗破碎的混乱,继而被摔得周身都疼。
  “在里面等着!”楚宣喝了一句。荷月长公主支着身子看了看周围,是一家商铺,她在很靠里的地方,两边的乱箭都射不进来。
  ☆、119 二人
  如果有个人能伏在霍祁怀里大哭且不让席兰薇有所不快……此人大约也就是霍祁这位亲妹妹了。
  看着荷月长公主在他怀里哭到浑身无力;席兰薇除却安慰她一番以外;什么心思都没有。
  她的劝慰之语温柔得体,却愈发显得霍祁眼下很是尴尬——这是在宫门口;他身为九五之尊;被怀中少女哭得泪满衣襟。
  边是无奈边是向席兰薇投去求助的目光;好在她会意得快,接着便将这位妆容全花的长公主从哭笑不得的皇帝怀里劝了出来。
  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从宫娥手中解了帕子过来递给她,又笑言道:“莫哭了;回来便好,不幸中的万幸……便好好在宫里住着;其他的事;陛下自会料理妥当的。”
  荷月长公主点一点头;自己也努力着平心静气,过了一会儿,抽噎声终于低了,望一望席兰薇又望一望霍祁,问他说:“皇兄……现在的昭仪娘娘,是她?”
  霍祁一颔首,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默不言。荷月会意,也不再问,只再度看一看席兰薇,贝齿紧一咬朱唇,垂首静默。
  席兰薇自将这些看在眼里,但见是霍祁的意思,也就无甚追问到底的心思。目下他烦心事多,其他无关紧要的,她遂他的心愿便是。朝中之事纵帮不上忙,也总不能添乱。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的心思,是以他不说她便半句不问,她想说的但凡他不让,她也就不说。
  。
  荷月长公主自然住在了宫里,霍祁怕委屈了她,便差遣了御前宫人去服侍。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和嫔妃们走动很少,唯独和悦欣殿格外熟络些。
  问及原因,她只说是喜欢那两头梅花鹿。大半的时间也确是和梅花鹿一起待着,席兰薇时常坐在廊下静看,三五次下来,看出点名堂来。
  “她拇指上有烫伤,看形状、方向,是被煎药砂锅的把手烫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蹙起眉头,神情紧绷,“伤很新,且今晨来时,身上分明还有点药味。”
  她一个长公主,哪里需要自己煎药,更没理由帮别人煎药……
  “那天心血来潮进小厨房做糕点,那么巧,给本宫搭来的饮品就恰是杏仁茶。”她越说,心中的不安就越加分明,连带着面色微白,让秋白清和直是不解。
  是以荷月长公主再来时,她衔着笑意,问得直白:“还未来得及问上一问……长公主是如何逃出越辽的?”
  似是被许多人合力救出来的,一路急送回长阳。其中细节,她自己没有说过,霍祁也没有多提,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越辽王不傻,当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让殿下逃了么?”她抿着笑容,复又抿了口杏仁茶,“禁军都尉府虽然厉害,但那到底是越辽王的地盘。长公主得以平安脱险,真的没有高人相助?”
  问话间,荷月长公主始终沉默至极,一口接一口地品着茶,若有所思,好像全然没听进去她的话。
  “他……”凝视着她的神色,席兰薇问得很小心,“在宫里?”
  荷月长公主羽睫轻抬,望一望她,复又低下头去,摇头道:“我不知道……”
  “殿下怎么会不知道。”她笑容端庄,将心底的担忧掩饰得很好,“若不是他,这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劳得殿下亲手煎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