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89
  皇帝犹是平平淡淡的;在呈来的奏章上有力落笔;直接书下两个字:随意。
  不愿插手他府中之事的意思,但也没有本该有的祝贺。
  。
  许氏的身孕五个月了;胎像稳固。
  听闻此事的席兰薇觉得心中骤然一堵;好像耳畔全是讥嘲,嘲她仗着走过一世便以为这一世能找许氏的不痛快;末了却并不能如愿。
  她不论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重活一世的是她,那孩子的命数没道理因为她的重生而直接改变。更何况许氏有孕的时日都和上一世对得上,怎么偏生上一世保不住的孩子,目下平平安安了?
  可想而知必定是有什么不对之处;思绪百转千回,想在这团迷雾中寻到个出路。
  这一世许氏提前小心着、提前保胎了?
  重生的又不是许氏,她怎么会知道这孩子大约保不住……
  那是她两世里境遇不同,故而影响了这孩子的命数?
  思绪及此仿若在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崖下便是真相,席兰薇却在望了那真相一眼后就惊得又退了回去。
  若是那样……太可怕了!
  当真是她上一世低估了人心险恶,许氏为了有朝一日扳倒她、不惜拿自己的孩子作为代价?
  不能是这般……
  席兰薇脑中一遍遍过着这个念头,又一次次被她狠然摇头摒去。不可能的,一个女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且……而且后来、又过了几年,许氏平安生子后,对那孩子那么疼爱,连自己这恨她已久的正妃,看着她温声哄孩子的样子,心都软了些。
  许氏怎么会拿这孩子来踩她……
  思绪挣扎未停,尚存的善念让她着实无法接受这等推断,以内心的是非评判着反驳着,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另一个可能。
  这孩子前世没了、今生还在,若说今生才是“如常”,便只能是上一世遭了算计。
  上一世,这件事根本没有牵连什么人啊……甚至连她也未直接遭到牵扯,直到几年之后旧事重提了,才又给了她一击。
  但即便是等了几年,许氏……也仍是占到了便宜。
  深深地倒吸冷气,仿佛连心都被冻住,自前世而来冷意冻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许氏再争风吃醋,也并非冷血,自然而然地相信那孩子是早死了,许氏不过是借着已死的孩子踩她而已。
  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搁在案上的丹蔻不知不觉中注了力,不受控制地紧扣下去,划得漆案“咯咯”低哑。
  。
  是夜,窗外夏风习习,拂过后院池塘小荷,卷起淡淡莲叶香。房内四角皆置着冰雕,一点点地融化着,解去屋中热气。
  如此分明是不热的,平日里这般睡觉,席兰薇多会添一床薄被,今日却在烦乱中觉得燥热不已。
  脊背一阵阵地出着汗,眉头时不时地蹙上一蹙,睡也睡不踏实。
  连霍祁都觉出了她不对头,想问一问怎么了,又看她虽是不适但到底睡着,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扰她。
  。
  “殿下,臣妾不知道她有孕。”睡梦中,她看到上一世的自己。那时她说不了话,神情惶措地在纸上写着。霍祯没有什么耐心去看,只扫了一眼就起座离开,冷淡地丢给她一句:“不说了。”
  那时两人关系尚可,他即便没有听她的解释,但也没有说什么,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事会成了几年后的后患。
  “承蒙姐姐提点,臣妾自会长个记性,这孩子,定能好好生下来。”这是许氏再度有孕时,当着霍祯的面说的话。字字锥心,她无力不得,同时又因清楚自己的孩子是如何没了的而一腔怒火。
  。
  蓦地惊醒,席兰薇睁眼定一定神,望一望眼前的霍祁,心慢慢地安了下来。贝齿一咬,心下烦极了这样的回忆,觉得还不如没有。
  纵使许多记忆能帮得上她,但有些……与今生不该有却堪堪发生了的变故放在一起,简直是嘲笑。
  变故……
  席兰薇脑中一木,似乎觉出点什么,一时又未能想到透彻。
  就这么又添了一桩事……觉得更烦了。
  辗转反侧地思量着,说什么都睡不着,先是听见了三更天的打更声,而后似乎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四更天的。
  又翻了个身改为平躺,席兰薇望着幔帐,才觉思绪似乎已从方才的尚有困乏变得十分清明。
  明早便又要精神不济了……
  霍祁第不知道多少次抬眼看了她,看她明眸大睁地望着上面发愣,半天连眼都没眨一下,不禁低笑,无声地伸了手出来,直接覆在了她眼上。
  “……”席兰薇一僵,眨了眨眼,霍祁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想什么呢?几个时辰了。”
  兰薇又眨了一眨眼,自己都能觉出睫毛在他手心里划着。伸手把他的手拿开,她转向他:“臣妾在想,赫契为什么会这时候内乱。”
  霍祁微一滞,俄而笑道:“怎么琢磨起这个了?”
  因为他们不该这个时候内乱……提前了将近一年。
  席兰薇将这最真实却最不能说的一句话噎了回去,默了一默,轻松道:“就是觉得奇怪罢了,觉得……”她思量一番,决定好歹将话题往那人身上扯一扯,就算是说不通,也得把这话继续下去,“陛下前脚查了楚宣,赫契后脚便内乱了。让臣妾止不住地觉得,此事跟越辽王有关系。”
  霍祁神色一凛,侧过身去,将她揽近了些,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听说了什么?”
  “并没有……”席兰薇低低道,“只是臣妾自己觉得蹊跷。”静默思量,思绪划过上一世的回忆,她沉下一口气,续言道,“赫契与大夏一线之隔,如若此事殃及大夏……”
  话语顿住,关乎朝政之事,她一直很守规矩地不多言。于此事,虽是不能不言,也得想个委婉的说辞。
  抿了抿笑,她再度开口,只先问道:“陛下可会派兵相助么?”
  觉出霍祁的目光在自己面上一划,席兰薇垂下眸去,压着不安等着他的回答。
  “你是想问你父亲是不是要出征。”沉稳的话语传入耳中,听得她一窒。一直以来,都是她猜人心思猜得齐准,近来他也能猜她了。可先前毕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全然没当回事,今日蓦地被猜中了这个,陡然间便弄得她慌张不已。
  “是……”她犹豫着应了。沉默间,见他一时也未开口,又轻轻道,“父亲年纪大了……”
  “知道。”他吐出两个字,睇一睇她,又道,“还不用担心这个,真到了要派兵的时候,朕心里有数。”
  沉了口气,她点了点头,应了声“诺”算是表示会听他的话,却明显还未放下心来。
  霍祁凝视着她,忖度着能将此事告诉她多少。少顷,环在她腰间的手用了些力,将她又揽得近了些:“这是大事,朕可以告诉你,你却断不能再告诉旁人去。”
  席兰薇一愣,立即重重点头。
  “如若不出意外,应是不用席将军出征。”他沉缓道,见她神色一松,不禁笑了,俯首吻在她额上,“你说得不错,是二弟的算计。”怀中的她一缩,似是虽有这般猜疑,但听他开口认可了仍觉心惊。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道,“二弟想慢慢耗尽大夏兵力,若朕不知他有反心,大概还真得由着他耗了。”
  眼下却反了过来,他知道霍祯有反心,霍祯却不知他知道。
  “那陛下……打算如何?”席兰薇怔然问他。
  “就算是他设的局,赫契之事,大夏也不得不管。”他闷声一笑,唇角转过些许蔑意,“至于他想要的,朕可以陪他玩一局。”
  。
  次日的阴雨仿若席兰薇的心情。连连绵绵的全是昏暗和闷热,直盼着下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浇熄这热意、再在雨停后得见晴朗蓝天。可天就是不遂人愿,偏要如此缓缓地淋着雨滴,让闷热始终萦绕不绝,更见不到阴云那边的蓝天。
  霍祁说,既然知道霍祯的打算,便不会吃亏的。已然让禁军都尉府去查,朝中这一干武将,哪一个被霍祯拉拢了,派去就是。
  她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到他一笑说:“倒看看是他动朕的兵马动得顺手些,还是朕砍他左膀右臂砍得快些。”
  换言之,派出去的那与霍祯交好的武将……他自有办法让他有去无归。算是给霍祯添个堵,又有点他随意找个乐子的味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觉一把利刃直刺心中、又刺透了脊背,席兰薇懵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满心的不肯相信。
  照他这般说,上一世……她的父亲……
  若说霍祯娶她就是为了拉拢席家,那么与她成婚后,他与她父亲的交往决计不会少,难不成……
  难不成到头来,父亲并非仅是战死沙场,而死在了他们的算计里。那么她上一世后来的不幸,也与霍祁……
  与霍祁没有关系!
  狠然斩断自己的思虑,长甲狠掐着太阳穴。席兰薇银牙紧紧咬着,一再地对自己说:“上一世的一切,与霍祁没有关系。”
  ☆、91 释怀
  纵使心中挣扎未消;席兰薇也还是在晌午之后如常去了宣室殿。照旧奉上一盏杏仁茶,席兰薇静静地凝望了正专心看着奏章的霍祁须臾;心中的挣扎忽然就淡了。
  一个声音在心头涌动着,十分嚣张地否掉她先前的一切在意;在宣室殿的灯火通明中;让她清楚地看到眼前之人才是最要紧的。
  没什么大不了,都过去了。且不仅是过去了;而是……已过去一世了。
  很难直截了当地去说这一世的这些人是不是与上一世相同;席兰薇心中只是分外确信……霍祁与上一世不一样。
  或许却有些自欺欺人,不过上一世他于她而言只是皇帝;二人除却逢年过节客套一番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交集。
  这一世,他却是她的夫君。
  她曾毫无掩饰地道出过“相爱相知”这样的话;那是她在历经了上一世的种种后拼力鼓足的勇气,对他——对这一世的他。
  那就……当真不必计较了吧?似乎有些不孝。
  但……父亲眼下尚还健在,何来不孝?这让她险些对霍祁生恨的一环实际上站不住脚,她总不能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毁了这一世的幸福。
  心中矛盾,她静默着,一点点去感受自己的心思。这一次,只想顺着自己心底的本意去走。
  。
  “臣妾昨晚睡得不好。”她轻打了个哈欠,心下带着些因刚说服自己而残存的不安,“想去侧殿歇一歇……”
  霍祁搁下手中奏章,睇一睇她,转而笑道:“去寝殿睡就是了。”
  “……诺。”兰薇一应,略作思忖,又说,“臣妾有些事,想同陛下说一说……待得陛下忙完了,来叫臣妾可好?”
  “这是最后一本了。”霍祁一笑,凝神看看手里的奏本又说,“倒是要紧的事情。你先去睡,朕一会儿便来。”
  。
  他到寝殿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明眸中显带乏意,望一望他,向床榻里侧让了一让。
  “怎么了?”霍祁笑问道,遂在榻边侧坐下来,瞥她一眼又说,“忧心忡忡的,又听着什么闲话了?”
  “没有。”席兰薇摇一摇头,伏到他膝上,轻轻言道,“臣妾就想跟陛下待一会儿。”
  “……”霍祁直听得一懵,实在难得听她说出这种话。静了少顷,他犹是不太安心,追问了一句,“当真没事?”
  “没有。”她答得笃定。阖上眼眸,双臂环了他的胳膊,又道了一遍,“就一会儿。”
  霍祁僵住,被她搂在怀中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屏息看着她,看她羽睫轻轻地颤抖着,蓦然又蹙一下眉头、蹙了一会儿又舒缓出笑意来……
  必定是有心事。不过……既是不肯说,就罢了吧;她想这么待一会儿,就随她。
  。
  这个人是真实的。
  席兰薇感受着他的温度,半分半毫都不想放过。耳畔能听到他的气息,不太均匀,好像刻意放得很轻。
  他是真实的……他对她的好全是真的,只要她有求、他做得到,他便都会依她。
  且她十分清楚,后宫嫔妃那么多,唯她一人能这般。
  他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为了这个,连采选都糊弄过去了。
  这些都是真的。
  相较之下,她自今生而“推测”出的前世之事显得那么虚无缥缈,无依无据且更无核实的可能。仅是从目下能得知的蛛丝马迹,她觉得父亲是那样战死的,但……兴许还有什么不同的细节,导致了这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头一次,席兰薇如此用直觉推翻了理应更可信的判断。在此之前,她对于观察种种细节进而得出结论之类的事,乐此不疲……
  “这一世很好。”她仍是阖着双眸,笑意清浅地道出这句话。
  霍祁一怔,见她朱唇翕动,仍继续说着,只是愈发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