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86
  “奴婢白锦。”那宫女一叩首,先答了话才敢起身。席兰薇略一点头,瞟了眼案几对面的坐席,和颜悦色:“你坐。”
  白锦踌躇着,最终按捺着心惊一福,道了声:“谢娘子。”
  秋白随之奉来笔墨。这番解释费力,还是不要让席兰薇开口太多为好。执笔轻蘸墨,席兰薇写下一问:“夏月待你不好?”
  白锦一怔,倒是很快摇头:“没有。”
  神色诚恳未在说谎。席兰薇心下添了些了然之意——未将遭废的火气撒在她身上,可见一来夏月还知道些分寸,知道这是在冷宫里最后一个能倚靠的人;二来……她还真是心中存着期盼的,她相信霍祯早晚会弄她出去。
  “待你好不好的,她这辈子都算毁了。”席兰薇写罢一笑,提要求提得无比直白,“你帮我做件事,我送你回家。恰是嫁龄,出宫正能寻门好亲事,别在宫里耽搁了。”
  说服白锦没有费什么工夫,虽然直至白锦告退时都尚存些许踌躇,但并无妨。
  。
  袁叙在晌午过后匆匆赶至漪容苑求见。
  不是不知道席兰薇出手大方,可这回……她出手太大方了。一份厚礼送到他面前,秋白清和笑意款款地说只是谢他这一年来相助,且邀他到漪容苑一叙。
  袁叙位在大监,就是再傻也看得出席兰薇这是有大事要央他。
  昨日就想抽空前来,无奈御前事多抽不开身,今天便不好再做耽搁,交代好了旁的事情,自己则往漪容苑来了。
  倒是碰上席兰薇正在小睡,宫人们也知趣,奉了好茶请他稍候;过了一刻,又有宫娥道要直接去请席兰薇。
  袁叙拦也拦不住,那宫娥还当真就这么去卧房叫她了
  是以未过多时,席兰薇搭着宫娥的手到了正厅。一袭浅橘色双绕曲裾未见褶皱,发髻妆容也收拾得妥当,只是眉梢眼角分明还有乏意。
  “婉华娘子安。”袁叙一揖,未等席兰薇开口,便先行挥手让旁的宫人皆退下了,只留了秋白清和。席兰薇落了座,略向袁叙一颔首,右手执起笔来:“不知大人会此时来,大人久等。”
  秋白呈过去给袁叙看,袁叙扫了一眼忙赔笑道:“是臣来的不是时候,未顾及娘子午间有小睡的习惯。”语中一顿,袁叙也不是那明知来意如何还硬要拿腔作势兜圈子的人,便口气又缓下去三分,斟酌着说,“不知婉华娘子何事……”
  “想劳大人在御前帮着散个风声。”席兰薇开门见山地写道。
  袁叙微微一怔:“散个风声?”
  席兰薇点点头,复又再写一张,这番解释得多了些:“风声听似不大,却是要紧事,便想请大人行个方便。御前提起、宫中众人也会日渐得知……”笔锋一转,席兰薇沉了一沉,接下去的笔迹依旧流畅,“大人放心,虽是兴风作浪,所传也皆是真事,且必合陛下心意。”
  凝目于袁叙面上逐渐沉下去神色,席兰薇未显焦急,更未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待得袁叙稍有些重地缓了一口气出来,她才提笔再书一句:“风声四起,源头难寻,怪不到大人头上;然则旁事皆有证据可寻,陛下若恼,错便在我。”
  言外之意,袁叙不过卖她这人情、再多得那一份厚礼罢了,没什么要担的危险,如若皇帝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犹是静默许久,袁叙的神色变了又变,一壁觉得这是欺君的事做不得,一壁又念着席兰薇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且也知道她行事是张弛有度的。
  最终,点头应下。
  。
  袁叙告了辞,席兰薇便连秋白清和也屏退出去,独自在厅中静坐着。外面秋风萧瑟,好像直刮进心里。这风势跟不久前的那一日太像,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皇帝拂袖离去的瞬间……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感觉浑身气力全被抽空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然后遣走了宫人、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榻边,哭得无知无觉。
  如果不是那小猫小鹿,他是不会回来的……
  她不能再寄希望于它们,再有一次,他就必定不会再原谅她了。
  心底一份感觉若有似无——她想继续被他这样宠下去。
  。
  席兰薇到了宣室殿外时,皇帝恰好用罢晚膳,也正准备往漪容苑去。行至长阶一半,他一抬眼看见她便笑了:“巧了。”
  她一福身,美眸轻眨,意在询问他是仍想去漪容苑、还是索性二人一并回宣室殿去算了。
  霍祁想了一想,却反而询问她说:“一并走走?”
  共行在宫道上,席兰薇怀揣心事,思索如何同他说合适,就显得格外安静些。
  诚然,她总是安静的,无论是全然不能言时还是近来嗓子渐好时都很安静。他批奏章时,她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边坐上一下午,好似有点诡异,他却意外地很是喜欢这种感觉,抬头有意去看她、或是无意间缓神时看到她,她的水眸中总是笑意淡淡,柔美而不刻意。
  就如同她整个人一样,不会刻意地去引他注意,但他想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在。
  是以她眸中笑意不再的时候,于霍祁而言便格外明显。
  走了一会儿,他似乎在四处张望的目光总有两三分停在她身上,看她始终不吭声、却又偶尔会带着几分不安窥一窥他的神色,大抵猜到她是有想说、又怕他听了不悦的事。
  沉思片刻,霍祁也未直言问她,右手在她腰上一环,将她揽得近了些,左手递到了她面前。
  ——有话就写。
  席兰薇不禁一滞。
  眼帘轻抬,对上他的殷殷笑意,席兰薇思了一思,心绪稍缓,指下写道:“臣妾在后宫……做了些安排。”
  “什么?”霍祁眉心微一蹙。自是欣慰她此番到底肯来主动同他道明了,又不知是怎样的安排。
  “再过几日……陛下便知道了。”她又写道,“臣妾知夏月有异,想逼她把实话说出来。”
  夏月有异。
  霍祁心中骤沉,打量着她思索了许久,仍觉得她知道的不会是那般“异”。缓了一缓,霍祁轻应了声:“哦。”
  转而又添了句“朕等着就是”,以掩饰方才的失神。
  气息深长,席兰薇指上也不觉多添了点力气,又写道:“此番……臣妾行事狠了些。”
  “怎么‘狠了些’?”霍祁睇着她,她犹豫着写得微颤:“待得事毕,夏月大抵……”
  她不再写下去,后面的意思却不言而喻。霍祁心下了然,眉头紧紧一蹙,又转而舒展,少顷,又是轻轻的一声:“哦。”
  平静得无情,她摸不准是对夏月还是对她。
  “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欢行事狠戾的女子……”她写到一半,被他一握。愈发忐忑于他的意思,怔然抬起头望着他,“陛下……”
  “夏月欺你在先,朕知道;夏月下药害你,朕也知道。”霍祁笑意轻缓。语中停顿,他俯首看着她,一如她曾直言告诉他,她容得下他宠旁人、却并不喜欢一般,他略一笑,告诉她说:“朕是不喜欢。但朕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此番如此,你必有你的原因,朕便忍了。”
  好像从前对宫嫔无法容忍的事碰上了她就变得无所谓,心底很快就有了那么多理由为她开脱。
  甚至有那么一条是……他也是在权术间游走的人,又凭什么要求她一味地心善了。
  ☆、76 揭开
  夏月已一连几日睡不安稳。
  不知怎的;日日都觉得困顿;睡时却总轻得很,在梦与醒间往往返返,但就是睡不踏实、也醒不清醒。
  似在梦中的时候;总会听到有轻轻鼓声传来;一下一下的好像敲在心头。时常变换的节奏她熟悉得很;就是她最拿手的那支相和大曲。
  是以合着鼓声,她在梦里总能依稀看到正练着舞的自己。玉足轻踏在鼓上,起落的力度都刚好合适,踏出轻重适宜的鼓点。
  是在宫里?还是在……映阳?
  似乎意识到不过是场梦。夏月蹙了一蹙眉头;想要睁开眼;却疲乏得使不上力气,便竭力让意识先明晰过来。
  少顷,似乎已经很清醒了……梦中那鼓声却还是在耳边回响着。
  嗒、嗒嗒嗒……
  一下重音三下轻音,夏月几乎能想象到,这是先用前脚掌踏了一声、又用后跟踏出了三声。
  窗外秋风呜鸣好似啼哭,夏月心里一阵发悸,推开门,风刮了进来,夹杂着些许沙石迷了眼。再睁眼时,有阵奇怪的头晕目眩。
  定一定神,那鼓声却停了,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目光划过杂草乱石,又看向枯树枝桠,带着几分寻觅,有意地想要再寻到那声音。
  “娘子?”轻轻的一声唤,夏月循着望过去,是白锦从一旁的房中推门行了出来。揉着惺忪睡眼,白锦问她,“娘子又睡得不好?”
  夏月睇一睇她,面生狐疑。许是因为多日难眠,她近几日愈发多疑起来,性子也变得暴躁,甚至还……有些记不清事。
  “殿下呢?”夏月冷着声问她,白锦一愣:“什么?”
  倏尔回神,夏月惊异于自己方才问出的话,惶措顿生:“没什么。”
  这是怎么了……夏月皱了一皱眉头。回到房中,静静坐了须臾,情绪似乎略微舒缓了些。偏过头,她看向妆台,唇畔沁笑,行过去拉开抽屉,又拿出里面的两个人偶。
  不同的八字,一个是当今九五之尊的,另一个……
  是那与霍祯“藕断丝连”的人的。
  。
  流言在后宫犹如惊涛激荡。茶余饭后,人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夏庶人疯了。
  是一点一点疯了的,一开始,只是问身边的宫女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殿下呢?”又或者说“今年桓州竟不怎么冷”……
  之后终于彻底疯了,在冷宫里或练着歌舞或胡言乱语,口齿不清地唤着一个名字。
  又过一日,可算有冷宫的宫人听清了那个名字,传了出来,惊得众人皆尽哑住……
  是越辽王的名字。
  各样的议论便起得更厉害了,诸人皆猜着,夏月跟越辽王有怎样的交集,为什么疯了之后……念着的竟是他。
  。
  席兰薇在漪容苑中静听着秋白的回禀,唇畔勾起的笑容愈发明晰。
  宫中会议论的,自然只是这些。
  因为那是冷宫,夏月在冷宫疯了……多么正常。她一个庶人,根本不会有人在这上面为她多花心思,更不会有人去想,会有人为了逼疯一个遭到废黜的宫嫔,去寻什么致人神智昏聩的药。
  下手下得那么容易。
  不想拖得太久,席兰薇额外加了点火候。自是没有安排旁人去做,以免留人话柄,她只是在白锦回去时,交给她了一双舞鞋和一只鼓。
  舞鞋上镶嵌着能击响鼓的铜珠,前三后一。
  “这鞋穿着脚疼,你用手持着去击我也不管,点子对了就好。”她衔着笑,吩咐得十分随意。顿了一顿,才又添了些谨慎地又续了一句,“别让她瞧见了。”
  夏月那舞跳得极好,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这鼓声她必定听了多年。在神智趋乱间,用这能勾起她各样回忆的声音再去扰她安寝,便能让她更不知眼□在何处。
  。
  霍祁在夏月疯后的第三日到了冷宫。自不是来看她,而是因为宫人呈上的两个巫蛊让他惊意骤起。
  若夏月是那人送来的,咒他便在情理之中,可为何会有兰薇的八字……
  还没进那一方小院就听到了她的疯言疯语。一壁笑着、似乎是非常愉快的声音,一壁喊着霍祯的名字,继而又说了一番什么,又是一阵笑声。
  袁叙听得皱了眉头,犹豫着挡了一挡皇帝,犹豫着轻劝道:“陛下……别去了。”
  疯疯癫癫的,万一伤了人呢。
  皇帝脚下却未停,似乎只在侧耳倾听院中的声音。
  值守的宦官开门时手都在发颤,手背上两道抓痕血淋淋的,可见是被夏月伤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霍祁听到里面又一声凄厉的“霍祯——”
  之后声音便顿住了。
  。
  夏月回过头来,目光涣散,眼睛在进来的众人身上划了一划,最后停滞在霍祁面上。
  那诡异的目光弄得宫人们身上一寒,皇帝倒是没什么反应。睇一睇她便要往里走,平静地吩咐宦官说:“带进去问话。”
  “霍祯……”夏月突然唤出的名字让霍祁微一滞,便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的宦官,先看看她要说什么。
  “殿下……”夏月神色迷离地走了过去,脚下一个踉跄,随来的宦官正要上前拦她,这一拦变成了一扶。
  扶住了也要拦下,二人一壁使了力一壁心中有些怕她万一突然发了疯怎么办,都说疯子的力气极大。
  所幸夏月暂还没有,任由二人拦着,简单地挣了一下就不再继续,注意力全在皇帝身上。
  她望一望他,俄而笑了一声,哑哑道:“你不要送我进宫好不好……”
  霍祁眉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