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63
  看得出席兰薇离殿时很有些失魂落魄,她不肯开口的原因,莫说霍祁明白,就连袁叙也明白。望了望席兰薇远去的方向,确定她听不到了,袁叙在皇帝身边轻语道:“陛下,婉华娘子是怕陛下听了就……生厌了。”
  “朕知道。”皇帝眉头紧皱,明显心烦意乱,“还没法劝,劝了她也照旧不安心。”
  “这也怪不得婉华娘子。”袁叙又道,顿了一顿,缓言说,“臣觉得,陛下不如寻个能让她说话的物件。”
  “‘物件’?”皇帝略显疑惑,不解其意。
  “是。”袁叙一揖,沉缓地道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您想,她若只是怕陛下生厌,平日里大可以跟旁人说说话,目下眼见没有——连跟秋白清和都不说话,婉华娘子便不只是怕陛下生厌,在旁人面前也是舍不下脸来。”
  这倒不难理解,一来她已太久不开口,二来声音又确实不好听,一时不适应、张不开口怕丢人都很正常。
  但袁叙说的“物件”是……
  袁叙笑了笑,启发道:“陛下记不记得,世宗皇帝驾崩时,恭贤皇后大恸,见人便发脾气,南瑾大长公主送了什么去……”
  霍祁倏尔恍悟:“姑母给皇祖母送了只猫去。”
  “是。”袁叙深深一揖,“此事臣想了几日了。说畜生不懂话,它又有灵性,能听懂些许;说它懂话,它又不像人心思太多、不会乱传,陛下若嘱咐婉华娘子同它说说话……大抵比迫着娘子开口和陛下说话容易些。”
  霍祁自然想到了兰薇的那两只梅花鹿,尤其那小鹿,机灵得很,兰薇尤其喜欢。
  袁叙却又说:“那鹿不行。鹿进不得屋,若让婉华娘子在院子里跟它说话,宫人来往难免的……娘子还是开不了口。”
  还得给她寻个能进屋的养着。
  。
  芈恬再来见席兰薇时,席兰薇正坐在房中失神。目光空洞面色发白,仿佛受了什么极重的打击。
  “……兰薇?”芈恬拍了一拍她的肩头,兰薇怔怔地回过头来,动了动口:“你来了。”
  “怎么了……”芈恬被她这般神色吓住,敛身在她身边坐下,“表哥欺负你了?”
  兰薇摇头,拿起笔来,手上写得无力:“我如果永远说不了话……”
  “怎么会?”芈恬否认得很快,继而带着宽慰笑起来,“我听表哥说过,你现在能出声了。”
  兰薇又是摇头。
  她现在的恐惧,芈恬不懂,霍祁也不知道。御医说,若总不说话便会“忘”了如何说话,那么……若从上一世算起来,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说过话了。
  她的记忆是连贯着的,如何能不担心,若要忘……兴许已经忘了。
  偏她现在还能出声了。
  如果她能出声、出那种极其沙哑的声音,而又说不得完整的话,岂不是……
  还不如一直安静下去呢。
  心绪翻涌着,感觉好像存在许久的期许被击碎了,从霍祁下旨为她医嗓子开始,她就满心盼着自己这一世能开口说话,她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结果……头一次发声,让她知道她的声音不再好听了;今天,又让她听说,即便她能发声,也未必还有本事说话了。
  席兰薇始终神色黯得可怕,芈恬自然不知她在忧心什么,试着在旁边劝了许久,她又显然没听进去。
  直待宦官的通禀声传进来,芈恬提高了声连唤了两声“兰薇”,她才倏然回神。
  “陛下来了!”芈恬浅蹙着眉头,说完这句就连忙离席起身,往正厅迎去。
  。
  “陛下大安。”二人一并福下|身去,如常只有一个人能道出这句话。皇帝淡扫了芈恬一眼,当即想到的就是得想个法子让沈宁闲下来才好。
  不然她总来找兰薇解闷……
  “兰薇。”皇帝揽着席兰薇往里走,有意无意地再度扫了芈恬一眼,端的就是要她看出来:他一点也不想芈恬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漪容苑里“捣乱”。
  芈恬撇撇嘴,很有自知之明地一福身直接告退,不惜得给他们“捣乱”。
  往外走了两步,还没跨过门槛,芈恬迎面碰上了进来奉茶的宫娥。都是在皇宫深宅长大的,芈恬一见那宫娥便蹙了眉头,伸手一挡,觑一觑她:“你是新来的?”
  “是……”忽被挡下的宫女怔了一怔,很快福道,“翁主万福。”
  “叫沈夫人。”芈恬没什么好脸色地纠正了她,继而伸手一接她手里端着的托盘,话语淡淡,“这茶我送进去,这儿用不着你了,退下。”
  未给那宫娥多辩的机会,芈恬转身就往寝殿去,一壁走着一壁暗骂自己多管闲事,皇帝必定又要用眼神剐了她。
  。
  这厢刚“客气”了几句的霍祁与席兰薇一并落了座,正题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芈恬笑吟吟地端了茶盏进来。席兰薇无甚不快,皇帝则立刻一眼瞪了过去。
  怎么又回来了啊……
  “瞧那宫女是新来的,做事不稳当,只好妾身代劳了。”芈恬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上了茶。霍祁后牙一咬,不多理她,只向兰薇道:“朕给你带了样东西来。”
  兰薇明眸一眨,意在问:“什么?”,搁在案下的手同时被一碰,便会意展开,不知芈恬要跟她说什么。
  “也许能让你说话的东西。”霍祁说完一笑,挥手招来宦官,芈恬在兰薇手心中写的字也很快写完了:新来的那宫女不安分。
  兰薇了然,收回手去,向芈恬颔首浅笑算是道谢,沉下心来,目光重新看向霍祁。
  那宦官将一只小小的竹篮搁在了二人间的案上,竹篮上以缎子覆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霍祁始终含着笑,没揭开那缎子,直接从两侧将手伸了进去,睇她一眼,两手一并取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兰薇和它面容一对,当即愣住。
  一只纯白的小猫,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大概才出生一两个月的样子。方才明显是在篮子里睡得正香,蓦地被霍祁抱出来都还没醒,他双手架在它两只前腿下,它就这么半悬在空中,迷迷糊糊地抬了抬眼,然后直冲着兰薇打了个哈欠。
  “袁叙出的主意,说鹿不能进屋,找个能进屋的东西给你。”霍祁笑着,解释得随意,“朕去驯兽司挑了一圈,这只最漂亮。”
  小猫又打了个哈欠,再度抬了抬眼,可算清醒过来。想抬爪子挠耳朵却发现被架着动弹不得,再一低头,惊觉好高。
  于是,小猫环视了四周一圈,只能向面前这个人求助,两只湛蓝的眼睛透出可怜兮兮的意味,冲着她便是一声:“喵——”
  “……”席兰薇瞬间被叫得心都软了,带着几分惊喜笑着要将它接过来,霍祁却将手向后一收,一时没给她,又道了一句:“每天跟它说半个时辰的话。”
  席兰薇愣了一愣,立刻点头,答应得十分痛快。终于将小猫接到了手里,往怀里一搂——这小家伙倒头就接着睡了。
  芈恬淡淡觑着,在旁忍不住地腹诽:兰薇想跟它说话的时候……它也醒不过来吧。
  眼见眼前二人情投意合处得甜蜜,芈恬大觉自己在这里留下去忒不识相,索然无味地到处张望了一下,瞧见门口那身影时眉头陡蹙,当即起身告退:“不打扰陛下和婉华娘子,妾身告退。”
  那宫女似乎只是在门口望了一望而已,在芈恬走到时便已离开。芈恬想了一想,叫了秋白过来:“刚才那宫女,你寻个错处打发了,别让她在漪容苑留着。”话刚说完,转念一想又觉不行,就在秋白应“诺”前就改了口,“罢了……别听我的。这事我刚才也同婉华娘子说了,你晚些再提醒她一声,看她要如何办就是。”
  “诺。”秋白轻轻一福,眉目低垂地走近了芈恬两步,笑意浅浅,“婉华娘子前日里也说起关乎这宫女的事……大约因为今日陛下来得突然,娘子便未来得及同夫人说。”
  芈恬一愣,看一看秋白,将她拉到了僻静些的地方:“从前在别的宫做过事?”
  秋白点头,沉吟片刻,说出的话略带疑惑:“但婉华娘子想托夫人办的事……是查查她前些日子为何告假出宫。”秋白眼睫一覆,“是在来漪容苑之前的事。”
  ☆、63 鱼饵
  芈恬有着翁主的位子;又是正经跟宫里说得上话的外命妇,要在长阳城里查事本就不难。外加又有沈宁;对席兰薇的事多肯帮上一帮;是以不过三五日的工夫就查了出来。彼时恰好芈恬有事进不得宫,托亲信的侍婢来传了话;席兰薇听罢;黛眉浅蹙了一蹙,吩咐秋白清和备好茶点招待一番;自己在房中静静思量起来。
  夏月安排得也够早的。那会儿她们都还在珺山避暑,夏月便已连长阳的事都安排起来了。
  “好……烦。”席兰薇抚摸着在膝头睡着的小猫,有意识地让这原该无声的抱怨出了声。仍是难听到了极致的低哑声音,却没什么可张不开嘴的了,屋中除了她和这猫以外;就没别的人了。
  “呼……”小猫翻了个身,就很有节奏地打起了呼噜,露着肚皮让她去挠,呼噜打得愈发响亮。
  这小猫是不会嫌弃她声音难听的,只要觉出她在同自己说话,就很享受似的打气呼噜来,亲热得很。
  秋白清和在一刻之后进了房,进屋时珠帘相碰的响声惊醒了猫儿,一双猫眼登时睁得圆亮,犹躺在席兰薇膝头,卯足了劲抻开爪子伸了个懒腰,爬起来一跃,跳到地上,步子轻轻地朝二人走去。
  “喵——”坐在二人面前叫了一声,被清和抱了起来,清和笑说了句“没吃的给你”,又朝席兰薇走去。
  于是小猫又卧回席兰薇膝上,没弄到吃的便只好打个哈欠继续睡觉。
  “娘子觉得……如何?”清和试探着问道,顿了一顿,又浅蹙了眉头,“吴家是急得魔障了么?竟找思云来惑主,思云又不是顶好的姿色,偏还搁到娘子这儿来,一比之下就更……”
  哪里比得过席兰薇去。
  席兰薇听着摇了摇头,一哂,朱唇轻动:“所以啊……吴家才没想让她来惑主呢,沈夫人那话说的不错,是她不安分。”抬眸扫了二人一眼,席兰薇又衔笑道,“要安排旁人惑主,怎么也该从吴氏那里引荐,轮不着这夏月安插人手。”
  “那她……”秋白语出即止,面色一白,“是冲着娘子来的?”
  “若不是指望她冲着陛下去,不就只能是冲着我来了么?”席兰薇神色轻松,抬手揉了一揉太阳穴,余光扫见小猫登时睁了眼望着她,又忙将手搁回去继续摸它,“眼下还没出事,多半是她还没找着机会罢了。”
  清和顿时抽了口凉气,手抚了一抚胸口,苦笑说:“幸而查明得早。沈夫人说得不错,得寻个法子把她发落了才是,奴婢这两天小心着。”
  “急什么。”席兰薇笑了一笑,觉得腿上被小猫睡得发热,便把它抱起来搁到了榻上。回过身来,一边走回案旁复又落座,一边继续做了口型,“难为夏月静下心来安排一次,又不让她得手,多不给面子?改明儿给她个机会,让她下个手,也不枉她走这一次。”
  她言到即止,笑意冷涔涔地抿了口茶喝,清和秋白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给思云个“机会”自然只是那么一说,要紧的是把夏月牵出来。
  思云许是存了自己的私心行事不安分,但那夏月……可是从入宫第一天就不曾安分过。
  席兰薇仍要每日用药,这一副新调的方子苦得很,芈恬来时闻了一闻就眉头紧皱,偏席兰薇还喝得轻松,神色全然如常。
  两世里因为这哑而受的苦那么多,能医好她嗓子的药……再苦也不觉得苦了。
  饮尽最后一口,刚将瓷碗搁下,便有宦官进了房来。躬身一揖,待得看见她刚放下的药碗,笑了出来:“真是巧。御膳房今日呈的这味果脯不错,陛下让臣送来一份,恰好碰上娘子刚用完药,解解苦味。”
  说罢恭敬呈上,席兰薇衔笑拈了一颗起来,送入口中,果然甜香均很得宜,吃起来颇是舒服。
  那宦官送到了东西不做耽搁,施礼告退。清和随了出去,免不了给些银两道谢。芈恬毫不见外地也拿了一颗果脯来吃,一边品着一边道:“好嘛……连个果脯都要想着往你这边送一份,你如今可真是表哥捧在手心里的人。”
  说着,胳膊碰了一碰她,芈恬的神情看上去贼兮兮的:“苟富贵,勿相忘。”
  席兰薇“嗤”地一笑,禁不住地出了点声。仍是被那些许哑意弄得眉头一蹙,却是很快舒展开来,又吃进一枚果脯,遂提笔写说:“富贵先不提,果脯分你一半。”
  “……”芈恬只剩了瞪她的份,瞪了一会儿觉得也罢,先吃了这果脯再说。
  。
  钓鱼素来是个考验耐力的事,很多时候鱼儿都聪明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咬钩;但若那鱼儿本就急于寻食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