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4      字数:4834
  就算说不上袒护,景妃这处事的法子也算是公平了。
  霍祁很希望能让席兰薇慢慢地对他无所隐瞒。今日是第一次,他先说了不怪她,也委实做出了她不管说出怎样的理由都不怪她的准备。
  他心中明白,六宫嫔妃,多多少少都是有算计的,哪怕在他面前毫无表露。那么既然如此,她有些算计又如何?他情愿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只要不是真的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他护着她便是了。
  当真很想宠着她。
  是以一边觉得席兰薇承认得太快、快到让他怀疑话中有假,一边又说服自己去信她的话。
  就算当真有隐瞒,他也想相信,她起码是没有打算算计杜氏的孩子的。
  “朕信你。”他忽然说,说得有点突兀,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告诉自己。
  “你的伤……”他的视线定在她的肩头,隔着衣服看着已无甚异样,似乎已经没有白练缠着了,他便询问道,“好了么?”
  问得席兰薇一慌。
  这么些日子了,她在宫里应该算“得宠”的,可因为这伤,他根本没正经碰过她,六宫都知道。
  今日……这么晚了,他到了她的住处、又突然询问起她的伤情……
  席兰薇一颤,顿时慌张极了,好像不受控制地又去握了那毛笔,一字字写下:“尚还未愈……”
  颤抖的笔触暴露了她的失措。霍祁淡睇着,待她写完,蓦地伸手一抽笔杆……
  没用半分力气就将笔抽了出来,笔头划过她的手心时,留下了一道浓重的黑色墨迹。
  这不是练字已久的人该犯的错误,握笔时的笔力不该能让人如此轻巧地抽出笔来。
  霍祁睨着紧张得倏尔抬起头望向她的兰薇,执起她微凉的手,拇指按在她有些发颤的四指上、凝视着手心里的那道墨迹,笑意轻缓地弥散开来:“你是当真伤还未愈,还是不肯朕碰你?”
  他一贯不加掩饰地问得直白,感觉到被他执在手里的柔荑又一颤,他松开她,朗声吩咐宫人:“去取水来,给才人净手。”
  他生气了——席兰薇心下确信这一点。只怪自己方才慌乱得过了头,让他瞧出了本意。
  提心吊胆地任由宫娥服侍着净手、擦净,席兰薇放下衣袖,行至已在案边坐下的皇帝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桌子佳肴就在眼前,生生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他是皇帝、她是嫔妃,她居然因为侍寝的事惹恼了他,让谁听了去,都是她太不知本分。
  皇帝抬眸觑了她一眼,夹菜不理,吃了两口,被她这冷冷清清、强压恐惧的样子弄得也浑不自在,遂睇了一眼旁边的席位:“不是还没用完晚膳?坐。”
  席兰薇正坐下来,思绪还是不免往更“晚”一些的方向飞转着,知道早晚避不过去,又偏生抵触得不行。
  “朕召你去了两次宣室殿。”皇帝悠哉哉的,余光瞥着她,非把话往那事上说,“头一回,是朕不想动你;第二回,碰上了刺客。这么一想,才人的位子真是便宜你了,怎么就平白晋了位份?”
  席兰薇直听得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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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_→开坑到现在也有些天了,在开V前添几条注释……
  ①关于席兰薇为什么不告诉她父亲是谁药哑的自己以及为什么不告诉皇帝对楚宣的怀疑……这个后面会说啦!o(*////▽////*)o#姑且脑补为她担心她爹盛怒之下做些冲动的事好了##并不是#
  ②沈宁跟《弃后》里的沈晔有木有血缘关系——这个不要细究啦!虽然他姓沈主要是因为芈兮妹子对沈晔的执念……但是这个追溯起来抹油必要嘛_(:з」∠)_
  ☆、26 心安
  除了明显的紧张还有窘迫;床笫之事如此明言总是教人有些难为情的。
  席兰薇垂首坐着,双手在袖中暗自拽着衣袖的料子;拽了一下又一下,还是不能驱散心底的抵触。
  外面起风了;“呜呜”地哀鸣着;让人听得心里直发怵。微微的瑟缩中;见他不再说话,好像在等她的意思;席兰薇抬了一抬下颌,踟蹰须臾,终于向他挪动了一些。
  有了些反应,但还是不知该怎么答这话。
  皇帝始终淡睇着她,欣赏着她的慌张神色,俄而自斟自饮一杯,在甘醇的酒香尽数散去后,再看一看她半点也散不去的惶意。
  很快,他酒足饭饱。从容不迫地吩咐宫人服侍沐浴更衣,毫不意外地看见刚随他一同站起身的席兰薇僵住。
  于是他褪下大氅随手交给宦官,淡声对她道:“朕来前沐浴过了,你快去。”
  若当真他带她同去……
  罢了,不吓她。
  霍祁在简单的盥洗后便上了榻,双手托着头,躺着等她回来。数算着时间,一想便知她这定是有意无意地拖着了。只是心中好笑她拖个什么劲,真当自己躲得开么?
  。
  席兰薇着了一袭水蓝色丝质亵衣,头也不敢抬地往回走,发抖发得不能自已。
  心里万分企盼他和头一次召她去宣室殿时一样很快就入了眠,她便悄悄地溜出去、到了早晨再回来。
  迈过卧房门槛,她抬起头,见他还真是阖着双目,呼吸很是均匀,好像确实睡着了。
  心底笑得侥幸,席兰薇走到多枝灯边,一盏盏地吹熄烛火。吹了三五盏而已,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平平淡淡的:“回来了?”
  “……”席兰薇滞住,心底登时只剩了认命。回身朝他一福算是回话,继续去吹余下的蜡烛,一支支红烛在光火熄灭后变得色泽昏暗,铜质的灯架也随着光线的减少暗了一层又一层。
  还剩三盏,灯就全熄了。席兰薇不由自主地望向卧房门口,那里有一道纱帘、还有一道珠帘,两道帘外一个窈窕身影肃立着,被外面映进来的烛光映成了一个好看的剪影,依稀能看出……她捧着纸笔。
  彤史女官。
  席兰薇对于侍寝之事的抵触,除却对皇帝的惧怕以外,这彤史女官的存在也是个原因。
  里面行着敦伦之乐、外面有个不相干的人“恪尽职守”地记录着,太奇怪了。
  深吸一口气,席兰薇猛地吹熄了余下的三只蜡烛。卧房中便只剩一个小小的烛台照着明了,她借着那点昏暗的光火走到榻边,抬眸瞧一瞧皇帝,脚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榻的顶头,沿着他足下的空地蹭上榻去。
  霍祁冷眼瞧着,眼看着她从自己脚边溜过,隔着锦被,感觉到她的膝盖一侧从他的脚背上压了过去,她却没有察觉。
  她在里面平躺下来,双手置在小腹上,气息长沉,如临大敌似的等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过了一会儿,手上一温。知是他的手握了上来,席兰薇又一阵瑟缩,连带着整个胳膊都僵得死硬。
  双眼紧闭满心紧绷,席兰薇如同等着斩首的利刃落下来一般等了半天,却被倏尔传来的一声嗤笑弄得脑中一空。
  “嘁……”他忍着笑看她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继而清澈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向他。
  “你怕成这个样子,让朕拿你怎么办?”他衔着明显的笑意问她,戏谑的话语却是认真的口气,听着当真像个问题似的。
  席兰薇双颊涨得通红,樱唇轻打着颤,张了张嘴:“臣妾……”
  不管往哪个方面想,都难为情到了极致。
  转瞬间,他忽地翻了个身转向她,身子向前一欺,直惊得她立时向后躲去,后脊抵在床栏上,硌得一痛。
  他的声音低而沉闷,掺杂着微热的鼻息一并灌入她耳中:“你是打算在榻上战战兢兢地待上一夜呢,还是打算再溜出去、等到天明再回来?”
  席兰薇震住。
  他居然、他果然是知道的……可那日他竟半句没提,直到今天才这般问出来。
  随她僵着,他抬手撩过她因为躲闪的急而随在脸旁的一缕秀发,思量着道:“都说席家嫡长女是个倾世佳人,那朕若是强要了你,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犹自瑟瑟地发着抖,任由他颌首吻在她额上:“等你自己愿意的时候,朕会好好待你的。”
  若有似无的笑意听得让人心惊,她觉得他好像又审视了自己一会儿,倏尔放开她,手一支床栏,很快便又离她远了。床榻够宽,他刻意与她分开了将近一尺的距离,更索性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一把扯过锦被,一边给自己盖上一边闲闲地甩给她一句:“安心睡吧,天冷了,再溜出去小心受凉。”
  。
  于是这回,席兰薇在短暂的心惊后调整好气息,很快入眠——已知他把“君无戏言”这四个字看得格外重,她到底还是宽慰着自己心安了。
  便换他睡不着。
  一室昏暗、熏香香气萦绕,背后还侧卧着个绝世佳人。霍祁头都不敢回一下地背对着她躺着,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平心静气”。
  恍然间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修行!
  可她明明是他的嫔妃!
  是以虽然来前想得分外明白,此行压根不是为了就此要了她、而是为了让她逐渐放宽心,霍祁还是过得格外煎熬。忍了又忍,到后来心里甚至忍不住念叨“早知道就任由她溜出去好了”——总好过他现在想溜出去。
  所幸白日里政事不少,忙了一天,这么熬上一会儿可算是困了。
  意识迷蒙,在彻底熟睡前,霍祁心底有一声下意识的长叹。
  “经验丰富”的彤史女官在草草地写了两笔之后,面对面前的一室安静,只得搁下笔。心下甚是矛盾,陛下这算是“幸”了鸢才人还是没幸?
  静悄悄地收拾好纸笔退出,这一晚的差事倒是好做。
  。
  席兰薇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里灯火通明,睁眼时甚至被晃得有一瞬头晕。
  讶异地撑坐起身,身旁已无人,再环顾四周,见皇帝根本没在房里了。怔了一怔,手指一敲床栏,清和应声进来,颌首一福:“才人娘子。”
  接着,没等她问上半句话,清和便主动禀了,带着点宽慰似的笑道:“娘子别怕……是禁军都尉府有事急禀,陛下就在正厅。”
  禁军都尉府?有事急禀?
  席兰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刺客的事,当即起榻更衣,想去正厅听个所以然。
  “娘子,陛下吩咐不得扰您,明日再说给您听……”清和急忙上了前,柔言劝着,“您安心歇着便是了,反正来龙去脉您已说得清楚……”
  席兰薇听得烦乱,猛一握她的手,口型清晰地问着:“半夜三更急着求见、直接来后宫禀事,是查出结果了,对不对?”
  “是……是!”清和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惊,怔了一怔,犹疑不定道,“娘子您……您怎么了?”
  压了这么些时日都情状不明,突然就查了个彻底,她没法不疑其中有异。
  那楚宣……
  席兰薇贝齿一咬,自己先前的疑心是对是错,今日就知了。
  。
  步入正厅,席兰薇当即看到皇帝面色沉然。
  外面的风还在刮着,好像比晚膳时刮得更厉害了些。刺耳得好像刀刃刮过墙壁,沙沙的又刺刺的,刮得她心里烦躁。
  皇帝抬了抬眸,视线停在她面上,主动给了她答案:“那日的刺客抓到了,是个游侠。”
  对……这一点不假,是个游侠,和上一世当场毙命的那刺客一样。
  接着,席兰薇的目光停在案上的一幅画像上。
  那是一幅半身的画像,画上的人穿着一身草黄色的衣衫。衣上无甚花纹,瞧着简单极了,头发也是用根布条随意扎成了髻——这像画得细致,甚至能看出那布条末梢抽了线,显是用了很久了。
  而那张脸……似乎是年轻的,又有饱经世事的沧桑,额头、眼角均有褶皱分明,左脸上有一颗不小的黑痣,让本就不好看的一张脸显得更难看了些。
  “谦谦君子,侠气纵横”,席兰薇眼前划过这八个字。这是上一世,弑君之事传到民间后,外命妇们交口相传的对那刺客的评价。席兰薇记得很清楚,那时虽然人人都道弑君之人该死,但亦不乏有少女长叹一声以表惋惜,觉得如此才俊,殒命于这般争斗中当真是可惜了。
  绝不是画上这人……
  侠气不够、更称不上“谦谦君子”。虽知有可能自己上一世所闻只是以讹传讹、是道听途说间刻意美化了这般传说,但席兰薇更相信无风不起浪,他意欲行刺的是盛世明君,谁会去着意美化他?
  这不是那个刺客,绝不是。
  席兰薇笃信自己的想法,视线从那画上移开,投向立于一旁的楚宣。
  谦谦君子,侠气纵横。这是恰与楚宣相符的八个字。相符到……她一度觉得这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