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4      字数:4874
  这阵颤抖极是明显,霍祁当即侧过首来,睇一睇她,眼含关切:“怎么了?”
  兰薇定着神,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她分明连面色都有些发了白。霍祁疑惑,无意中回头扫了一眼,便也看到那人,呼吸一凝,移回视线来,口气仍很温和:“是看见她了?”
  席兰薇轻轻一吸凉气,嘴唇翕动:“谁?”
  “越辽王侧妃,许氏。”皇帝睇视着她,未见不快,给出的这个答案却让席兰薇身上发寒。
  是,就是因为她。上一世时,她与许氏结了许多怨,她眼睁睁看着许氏在府中得宠、有子。一次次地被她害、被她欺负,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越辽,离席家那么远、离皇城那么远。最该护她的夫君永远只会护着许氏,任由她在府里活得愈发抬不起头。
  所以直到这一世,她都在恨,恨到见了许氏就无法平静。
  只是这种恨……在皇帝看来,只会是她记挂霍祯了。
  皇帝仍在审视着她,等着她答话。兰薇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短短一瞬,低头执起他的手:“陛下多虑了。”
  霍祁感受着手掌心里的阵阵痒意,轻轻一笑:“朕什么都未说。”
  意思是她心虚。
  兰薇苦涩一笑,压制着心惊继续写道:“陛下会这般问出来,除却怀疑臣妾仍记挂越辽王外,还能是何原因?”
  一贯的该不客气就不客气。霍祁本就是有点疑惑,却被她如此态度弄得当真有点恼。面色一黯,要斥出来的话卡在了嘴边。
  兰薇仍低着头,手指在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没有在写什么字,只是这么划着。他透过她低覆的羽睫,看到她眼眶红了。
  难免一懵。宫中嫔妃虽多,可敢在他面前露出委屈的却没有——有意撒娇是另一回事,当真委屈不快的反倒更是强压着不显露出来。许多时候他能看出来,却是没心情多哄。如今碰到这么一个半点不遮不掩的,霍祁倒是有点无措。
  在手心里胡乱划着的纤指一顿,再划便明显是在写字了,她在说:“陛下果真还是在意的。”
  而片刻前,他分明还在大长公主面前说,先前没什么可让他在意的事。
  她明明写得很是委婉,他还是觉得自己被人指责言而无信了。见她沉容静立着,姣好的面容冷冷淡淡的,还有点红晕。皓齿紧咬嘴唇、直咬得那原本色泽莹润的朱唇都泛了白,才把已盈在眼眶里的眼泪忍住了。
  霍祁心底同时萦绕着不耐和怜惜,想哄她几句,又觉得自己实在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这种踌躇为难来得奇怪得紧。如是别的嫔妃,让他生了这种不耐,他是断不需多做斟酌的,当即离开便是了。
  眼前这位……
  明明委屈来得比旁人还要过分些,就是让他狠不下心拂袖离去。
  “别哭。”皇帝到底开口哄她了,虽是强撑着用了比较生硬的口吻,也还是得暗自承认跟她心软了,“朕也没说什么。”
  兰薇略微抬了抬首,羽睫仍是低低覆着,一副看也不敢看他的样子。皇帝沉默一阵子,放缓了语气又道:“是回过头正好看见许氏才那般问你,没有别的意思。”
  已是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两句软话,她却还是那副样子——怕他生气忍着不哭,可明明还是有委屈、有在怪他。
  转瞬间不耐烦更多了些,皇帝抬手一挑她下巴,带着三分厉然沉声道:“再如此,朕便不管你了。”
  话音才刚刚落下,那忍在眼眶里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只一滴而已,缓缓滑过她白皙的面容,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指上。
  这人……
  明明敢跟刺客过招、自己中了剑都还想再给对方补一剑,怎么现在就能娇弱成这个样子?偏还看着不像假的……
  霍祁思量着,凝视着兰薇的目光愈发森然,好像要就此把她看穿似的。
  直到她的下一滴眼泪滑下来。
  皇帝的神色骤然一松,放下手背过身去,兀自无奈地一叹,继而又转回来揽住她,再度带上笑意的语声压得低低的:“不许哭了,朕说错话了还不行?”
  ☆、22 迷雾
  二人回到宣室殿时,御医太医们看到鸢才人红着眼眶,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时都不敢吭声。
  又打量一番皇帝的神色,倒是未见甚不对之处,揽着席兰薇一同走进来,扫了众人一眼便问:“如何?”
  “回陛下。”最是德高望重的郑御医躬身一揖,神情谨肃,“此前未曾医过这等病症,臣等不敢妄言定能治好,只得勉力一试。”
  席兰薇一怔,随即面露喜色。虽是不一定能治好……且还很有可能治不好,但既没有直接回说无计可施,总还是有一线希望。
  上一世的那么多年加上这一世的这几个月,她已太久不曾开过口了。纵使刻意地告诉自己这并无大碍,一颗心也总是为此沉着。尤其是在面对那些声音曼妙的佳人时——无论是王府中的姬妾还是宫中的嫔妃,就算她出身再高人一头,也抵不过心中因无力说话带来的自卑和胆怯。
  霍祁听罢垂眸看她的反应,见她眼眶仍晕着未及消褪的红,面上的喜意却明媚得遮不住,仿若傍晚下了一场雨,阴雨朦胧间,在夕阳下绽出一道绚烂的彩虹。
  不禁视线顿住,委实喜欢看她高兴的样子。
  皇帝点了点头,神色沉然,向一众医者道:“能一试就好,便有劳众卿。”
  。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众御医太医齐聚宣室殿又动静不小,不过大半日的工夫,后宫便都知道皇帝下旨命太医院为席兰薇医嗓子了。
  各样的议论四起,说得最多的,还是席兰薇这哑巴竟还真得宠了。
  更有胆大的人露骨地说:“她不过是仗着一张漂亮脸蛋罢了。”
  传言不会绕着人走,就算是绕,也顶多绕着宣室殿。是以席兰薇听得清清楚楚,细思之后吩咐清和:“告诉袁大人,此事不必御前的各位大人操心了。”
  袁叙是肯帮她的,也确实帮了不少,他想让皇帝知道些事从来不难。但此事……席兰薇却不想那么快让皇帝知道。
  “娘子为何……”清和跪坐案前,拈着纸笺面显不解。
  席兰薇笑了一笑:“我想知道,泠姬那日那般针对我,是不是景妃授意。”
  如是,杜才人帮泠姬说话,也就不难解释了。
  。
  晨省时觉得寒意已很重了,想来今年冬天必定很冷。一袭青白色的曲裾料子厚重,该是不会觉得冷了,但为防伤口受凉,还是披了件大氅。
  步入殿中,暖意袭面的同时,席兰薇清晰地觉出周遭气氛陡然沉了下去。
  已在座的嫔妃各自沉默不言,时不时地打量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浅蹙着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难事。
  席兰薇足下顿了短短一瞬,继续移步上前,径直走到景妃跟前,毕恭毕敬地福下身去。
  “景妃娘娘万福。”秋白清和的声音脆生生的,底气十足,没有因为殿中的异样而显出什么心虚来。
  接下来四下安寂,席兰薇落了坐,坐在两边的嫔妃连往日那般客套的寒暄都没了,直让她觉得安静得太诡异。
  直至各宫嫔妃皆到,在最后入殿的林宣仪落座后,诸人不约而同地直了直身子。
  “人都到了。”景妃的坐姿透着两分慵懒,抬眸恹恹地环视了一圈,两手轻搭,护甲触碰时响声微微,“昨晚本宫睡得不好。”
  话语到此一停,微厉的口吻不似寻常抱怨,弄得后宫众人都不敢吭声,连劝她好生歇息的都没有。
  “本宫平日里不责宫嫔,有些人……倒是胆子愈发大了。”景妃说着,终是怒不可遏,一掌击在案上,沉声喝道,“争风吃醋的事也敢三更半夜闹到舒颜宫来跟本宫煽风点火,本宫平日里太好说话了是不是!”
  众人听得一凛,俱不知夜里出了什么事。未及多问,齐齐离座拜了下去,道了一声:“景妃娘娘息怒。”
  席兰薇跪伏在地,听得出周遭的嫔妃都屏着息。俄而听到上面瓷盏轻碰的声音,景妃搁下茶盏又道:“你们不用这么一次次地试探本宫的心思。”
  语中分明有竭力压制的颤音,显是怒极。
  “不就是想知道你们若动席氏,本宫会不会管么?”景妃嫣然轻笑,如此直白的话语,听得席兰薇心惊。
  “那本宫把话说明白。”口吻略见缓和,继而低低的一声喟叹,“都入宫时日不短了,一个个还都这么小家子气。本宫不管你们是哪一处选来的家人子、不管你们到底凭什么入的宫,若觉得席氏配不上今日所得,先去问问家中父辈,昔年席家为太|祖打江山的时候,各位的祖辈在干什么。”
  声辞严厉。众人都听得一颤,心虚不已。
  “都知道,席家立了汗马功劳,提起席将军也无人不敬重。如今倒好,席家的嫡长女因故致了哑,陛下下旨医治而已,你们一个个便坐不住了、觉得她不配了。那本宫呢?本宫家中三代文官,没为大夏流过血,你们是不是早已觉得本宫不配掌这凤印!”
  景妃悠悠然地说了这许多,唯这最后一句当真让席兰薇一惊。不禁抬起头看去,景妃微眯的凤眼审视着跪地的众人,眼底怒意分明。
  ……是真的?当真恼了此事?
  若不然……若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她何苦把自己也贴上来?
  判断不清。席兰薇复又低下头去,只觉景妃语中余怒未消:“都各自回宫去,那些个闲言碎语不准再有。至于昨晚闹到本宫这儿来的……”停顿间,能猜到她的目光定是在哪个宫嫔身上一定,却在众人抬头去看是谁时就已敛了下来,“回宫等旨意吧。”
  。
  这是席兰薇进宫以来最心惊的一次晨省。景妃态度明确地道出,旁人根本不配嫉妒她、不配嫉妒她席家。
  在席兰薇正觉景妃是要把她推到风头浪尖上时,她却又把自己也搅了进来,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意。
  让人摸不清真假。
  那泠姬那日……
  席兰薇只觉得,这团迷雾真是愈发地重了。
  。
  景妃所言的“旨意”在当日下午果真传了下来。是从舒颜宫禀去了宣室殿、皇帝亲口准了的。
  受责的是个正六品良人齐氏。在旨意下来后,昨夜的事才逐渐传开了。据说,是齐氏气不过,深夜拜见了景妃,大诉席兰薇狐媚惑主,一个哑巴也敢让皇帝如此费心。
  许多话说得难听,连秋白清和都不肯重复给她,所以今早景妃发了那么大的火。
  也就无怪景妃在晨省散后,又亲手拟旨、亲自去宣室殿恳请皇帝准奏。
  大抵是为了杀一儆百整肃六宫,齐氏就这么被废了位份,当即就被押去了冷宫。
  秋白清和尚有几分唏嘘,觉得纵使齐氏有过,如此下场也是帝王心忒凉薄。
  席兰薇却只是冷一笑,纸上书下:“是她自己蠢。”
  明知后宫势力纷杂,还如此强出头,如何怪到君心上去?
  。
  自齐氏遭废后,一切安静。
  她的肩上未愈,皇帝便仍只是时常到云宜阁看一看她、又或是召她去宣室殿小坐片刻,再无其他。
  御医开了方子,不知有效无效,只是先试上一试。那药极苦,苦到秋白每每奉药来、单闻着药香都要蹙眉头:“这也太苦……”
  还好席兰薇喝药从来爽快,也未觉得承受不得。再者,相较药苦,说不出话总是更“苦”些。
  如此一连过了十余日,半点好转也无——虽知“好转”急不来,但喝了那药半点感觉也没有,心急在所难免。
  于是择了个晴好的日子,做了两道清淡的茶点往宣室殿去。不求别的,只想再从皇帝嘴里探探口风,问一问御医是如何回话的,图个心安。
  。
  长阶下,席兰薇抬头一望,足下顿住,抬手示意宫人止步,将一直亲手拎着的食盒交予清和。
  目光凝在长阶之上的二人身上……
  那二人,一是玉冠束发、身材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