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4      字数:4851
  跨入舒颜宫宫门,那通往静庄殿的宽阔宫道上,宫女宦官几步一个,垂首侍立,皆是面容谨肃。
  这个时候的舒颜宫总是这一派庄严样子,加之本就华贵气派,恰到好处地彰显着景妃执掌凤印的威仪。
  刚到宫门口时,席兰薇看了一看,门前步辇不多,起码是主位宫嫔尚还没到几个。现下宫门之内也很安静,席兰薇维持着仪态,一步步稳稳地向静庄殿行去。
  “前头可是鸢令仪?”笑语轻柔,席兰薇回过头去,见一佳人正迤逦而来。她鲜少与宫嫔多作接触,这一位也不过是往日晨省昏定时见过几面,知其位是宁澜宫主位、秩正四品姬,因声音曼妙、歌喉动听,赐了“泠”字为封号。
  待其走近了,席兰薇屈膝施了个万福,泠姬颌了颌首算是回礼。端详她片刻,面上堆起笑容:“听闻昨晚宫宴前,陛下又召见了令仪,恭喜,想来晋封之日不远矣。”
  听似客套的道喜,出现在这个时候却难免让席兰薇设防——她正经被召去侍寝的时候,这位泠姬都没来贺她、回家省亲时亦是不曾多说半个字,如今不过随便召去一见……她反倒来道贺?
  小退了半步,席兰薇垂首静立,面色却冷意分明,有意让对方瞧出她的防心似的。泠姬面色微滞,遂又笑语嫣然:“令仪别在意,本宫随口说说罢了。”说着又瞧了瞧十余步外的殿门,“快进去吧,别耽搁了。”
  到底是一宫之主,再者不过一同进殿罢了,席兰薇总不好去驳她。便一路随着她同行,又只是小心地随在身后,始终与她隔着一丈的距离,既显恭敬、又免有什么说不清的误会。
  宫娥前去通禀,片刻后来请二人入内,方一同进去了,行至景妃身前一福,泠姬的声音当真清泠如泉水悦耳:“景妃娘娘安。”
  席兰薇犹是只能缄默一福,退去旁边落座。
  才刚坐定,杜充华就入了殿,席兰薇一看她便是一怔:只见杜充华面色铁青着,似乎很是恼怒,又碍于是在静庄殿不好发作一般。
  心里莫名一紧,恰好宫娥奉了茶来,颌首接过饮了一口。
  再抬眼,杜充华正也向景妃施完礼落座,一个眼风扫过来,眸中冷意让席兰薇打了个寒噤。
  与昨晚的态度截然不同……
  杜充华神色如此明显,不少嫔妃都看出了不对,但她不说、也就没人敢问,晨省照旧相安无事。
  退出舒颜宫,席兰薇望了一望乘上步辇离去的杜充华,就她那个连话都不知忍一忍的性子……
  回过身拦住了身旁的宫娥。
  “怕是要出事,先不回去,你回去找清和来。”席兰薇动着口型,尽量作得明显,那宫娥却仍是怔怔的,看着她的口型不明就里。
  “清和,清和。”席兰薇一连重复了几次,那宫女才倏尔明白了,问了一声:“娘子要奴婢去找清和?”
  席兰薇点了头,她倒是再没多问,立刻赶回去了。
  席兰薇放慢了脚步往回走,知道这条道是清和前来的必经之路,也不怕走岔了。
  大约是她晨省后突然去叫人有些蹊跷,清和不放心,一路疾走,来时已经气喘吁吁,连礼也顾不上行,见了她就急着问:“娘子怎么了?”
  “没事。”席兰薇浅笑着摇了摇头让她放心,檀口轻启,让清和一字字看得清楚明白,“去宣室殿禀袁大人,祺玉宫要出事。”
  尚不知缘由,只是那次杜充华来动刑时,并没有方才那么恼怒。今日恼成这般……
  席兰薇长沉下一口气,笑意漫开:这后宫里头,兵来水来,到底还是得宣室殿那边来挡、来掩。
  ☆、11 明暗
  自己也没再多加躲避,若常往祺玉宫去。云宜阁是她的住处,总是要回去的,再者,不管是要出多大的事,若是不让杜充华闹出来,怎么知道背后情由呢?
  不一刻就到了祺玉宫,沉了一沉,抿起笑容,跨进宫门。
  不觉暗笑,杜充华真是好大的阵仗,自己还不知如何得罪她了呢。
  敛身一屈膝,席兰薇对数步开外、端坐席上的杜充华施了个万福。杜充华睫毛轻覆,冷涔涔笑着,将手中茶盏递给身旁的宫娥,站起身、踱着步子向她行了过来。边是走着,边是徐徐笑言:“鸢令仪这一路可当真走得慢了些,让本宫等得辛苦。”
  席兰薇颌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恭顺模样。
  杜充华轻哼一声,冷睇着她,话语凌厉:“是当真走得慢,还是先去了别处、耽搁了?”
  席兰薇眉头一凝。
  “听说你方才传了清和去,清和人呢?”杜充华仍打量着她,眉梢眼底的不信任让席兰薇一览无余。
  见她没着人呈纸笔来,便是压根不想她多解释的意思。席兰薇安静侍立,随她说就是了。
  一袭微风轻轻拂过,夹杂着些许略带苦涩的清香。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清明、炎夏都常见这种味道……
  艾草?
  席兰薇心中一滞,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杜充华的面容。细细分辨,精巧的妆容之下,似乎确有些许苍白,连眼角都似乎添了两条细纹。
  心中了然,目光落下,却恰好落在了杜充华的袖口上。
  那石榴色绣莲纹的袖口上,两道细微的白色很是显眼,粘在莲纹的一缕叶片上,就像是叶片被刀子划了一道白印。
  席兰薇在恍悟的震惊中沉下一口气,继而颌首一福,是想要告退、不愿与她多费工夫的意思。
  退开两步,杜充华果是怒了,厉然一喝:“令仪!”
  席兰薇脚下停住,下颌微抬,凝视向她笑意清浅,眉梢带起两分饶有兴致一般的挑衅意味。便见杜充华夺上前一步,手钳了她的手腕,压声喝道:“你答应过本宫不告诉外人……”
  席兰薇一震,抬眸望向她,被她眼中的森然冷意弄得浑身一寒,口型动得简短:“臣妾没有。”
  “还不承认?”杜充华怒极,扬音一笑,继而森意更甚,“本宫今日亲眼所见,若不是景妃娘娘提点……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什么?
  “本宫早不该信你。水性杨花的女人……连改嫁的事都做得出来,本宫竟信了你的鬼话,真是蠢到家了!”
  她说得愤怒,抑扬顿挫间皆是恼火。席兰薇听得挑眉,暗说充华娘娘您说自己蠢大抵是无错的,她却真不是水性杨花。
  嘴角轻扯,觉得如只是如此“质问”,她着人去给袁叙回话都是白回了。又一福身,再度打算告退,
  “站住。”杜充华再度喝道。平日里动听的声音变得刺耳了些,又毫不顾仪态地一扯席兰薇的衣袖:“倚仗着家世不知天高地厚!这孩子若有个闪失……搭上你们席家也赔不起!”
  委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席兰薇淡扫她一眼,朱唇轻启:“如何?”
  费什么口舌?瞧这阵仗分明就是要动手才罢休,真亏得她有闲情逸致铺垫这许多。
  “打今儿起,令仪就在云宜阁歇着吧。”杜充华笑声清冷,“正好令仪你想图个清静不是么?歇这一阵子,陛下必定是把令仪忘个干净,令仪此生都能清静了。”
  禁足。真是风水轮流转,前阵子皇帝因为擅动私刑的事禁了杜氏的足,如今情势一转,转眼就成她被杜氏禁足了。
  眼瞧着杜氏这明摆着是仗着她不得宠,席兰薇也没多做反驳,第三次朝她福了身,毕恭毕敬地退去。
  御前的人不一刻就会到,自会打听清楚出了什么事,而后,他们也自有法子让这些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笑容浅淡,席兰薇一步一步想着接下来大致的动向。这杜充华……要禁她的足,也不说想个拿得出手的说辞,如此背地里说禁就禁了……
  就怪不得她拿她立这个威了。
  。
  霍祁在永延殿与朝臣议了一上午的事,将近午时才往宣室殿走,一路走着还在一路思量西南边的旱灾事宜。步入殿门,忽听得窃窃私语。轻一凝神,霍祁听得“鸢令仪”三个字时不觉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着,是值守在侧殿的宦官在议论。
  一人说:“这鸢令仪可不可怜且不说,充华娘娘倒真是个不长记性的。跟令仪不睦也就罢了,陛下前些日子可是刚为她擅动私刑的事恼过……”
  擅动私刑?杜充华?鸢令仪?
  霍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席兰薇被杖责一事,眼前浮现的是她伏在榻上的无力场景,继而便想,难不成又……
  登时下意识地一抽冷气。
  “鸢令仪怎么了?”
  皇帝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两个宦官俱是一惊,慌忙转身,见了礼后如实禀道:“方才听闻充华娘娘禁了鸢令仪的足……”
  “禁足?”皇帝微放了心,继而眉心轻动,又问,“为何?”
  “这……臣不知……”那宦官说着一叩首,看似慌张不已,实则是按着袁叙所言禀得意思明确,“传来的话是……杜充华下旨时是说,把鸢令仪禁足些时日,陛下您就……”
  语声戛然而止,霍祁等了一等他也没敢接着往下说,反是抬眸心虚地窥了一窥面前帝王的神色。
  皇帝不耐,淡然吐了一个字:“说。”
  “诺……”那宦官慌张地一叩首,吞了吞口水,才鼓着劲说了下去,“说是……把她禁足些时日,陛下您就、您就彻底不记得她了……”
  皇帝的面色分明一黯。敢说这种话?六宫争宠难免,如今竟还连带着他一起算计进去了?
  眼帘放低,皇帝凝视着那仍伏地不起的宦官,口吻中有两分教人听不明白的意味:“从哪听到的风声?”
  “这……”此番,那宦官倒是当真有点慌神、心虚,短短地缓了一瞬,叩首后已是答得如常,“臣不知……宫中传得厉害,何处起的头便不清楚了……”
  “哦。”皇帝缓一点头,神色淡淡,“传她二人来。”
  。
  席兰薇在近两刻之后到了宣室殿门口,行上长阶,见杜充华等在门口却未进殿。颌首一福,望了一望值守的宦官,那小黄门禀道:“陛下吩咐了,二位皆到了,便进去吧。”
  于是一同入殿,敛身下拜。
  心知轻重,这一趟是养伤几日的秋白清和与她同来的。但见皇帝搁下奏章、毛笔,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在秋白与清和身上滞了一瞬,接下了话便是问席兰薇的:“她们两个的伤好了?”
  身居主位的杜充华被晾在一旁,头一句话便是问席兰薇的、且问及的还是前些日子被杜充华罚了的两个宫女,皇帝什么意思,再蠢的人也瞧得出来。
  席兰薇一福身,点了点头,侧首一瞟二人,秋白清和齐齐一拜,回得清清脆脆:“谢陛下,奴婢无碍了。”
  “嗯。”皇帝一颌首,温声道了句“免了”,待得二人起了身,才看向杜充华:“充华前些日子擅自杖责令仪,朕下旨禁足你一个月,昨日张夫人说情才先赦了你。”
  杜充华心中忐忑,眸子中的惊慌闪烁许久才颌下首去,仅仅一个字都应得略带颤音:“是……”
  皇帝轻笑,又道:“那件事里,你借着朕的旨意动刑,朕没跟你计较;上次,你禁着足到云宜阁去寻事,把这二人打成重伤,朕看在令仪说情的份上也没再说什么。”
  都说事不过三,皇帝依次数过“擅动私刑”的头一次责罚和之后两次的“未加计较”,接下来显是要治罪的意思。
  杜充华本就心虚,听及此不禁腿上一软,就势拜了下去:“陛下恕罪……”
  皇帝淡看着她,眼中的疏离淡漠让席兰薇都觉得身上凉意阵阵:“从前的事不必提了,朕问你,这次禁席氏的足,是为什么?”
  “臣妾……”如同席兰薇预料之中一般,心思浅如杜氏,根本不会去想个合理的说辞,眼下只能是慌坏了,“臣妾……”
  最后,她无助中竟把目光投向了席兰薇。自然不是求她的意思,眼中惶恐与威胁交叠着,更像是怕她借此扯个谎来害她。
  “令仪,你自己说。”皇帝口气轻轻。席兰薇一抬眼,正有宫娥捧着纸笔过来。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伏在地上杜氏,明眸中终是显出了两分轻蔑。
  ——以为她会借此落井下石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