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3-08 19:32      字数:4771
  白绫衣撇嘴道:“我就喜欢隔岸观火,痛打落水狗,如何?”他挑衅般丢给莫罹一个桀骜的眼神,“我自己内力剩的七七八八,打不过他,难道还不许我仗势欺人?”
  他脸色惨白,桀骜扬眉也驱不散命数将尽的腐朽气息。
  莫罹心中一软,柔声道:“我和沈大哥在,随着你爱怎么仗势欺人就怎么仗势欺人。”
  白绫衣一顿,低笑道:“这会儿不满口的仁义道德了?”
  莫罹疑惑,“我几时满口的仁义道德?”
  白绫衣笑瞪了他一眼,转目看着已经和男子缠斗在一起的沈越。
  凤翎刀冷。
  不是冰雪加身的冷,冰雪加身是寒,透不进骨子的寒。
  凤翎刀是凄风苦雨,是绵密如针的冷。
  初始,只是细微如春雨的冷,不必添衣,一杯热水就能驱散骨子里的冷意,渐渐地,便是夏雨如瀑的冷,铺天盖地的无处闪躲,紧接着是秋雨如丝的冷,一寸一寸缠绵入骨,再难驱除,最后才是寒冬腊月万里冰封的冷,仿佛风雨刺骨,从骨血到皮肉都是冷的。
  冷的,又不止是骨血皮肉,连心也是冷的。
  凤翎千年无人寻,摇曳青竹沧海间。
  沈越的凤翎刀法,三十六招,每一招都带着泼墨写意般的舒展自然,加之刀身色如青竹,又似沧海,一刀划出蓝碧的刀光绵密如针,如幻似梦。让人无可抵挡,更无从抵挡。
  偏偏男子就挡住了——哪怕他挡得极为勉强——长剑架住沈越的凤翎刀,手腕一转,欲以巧劲卸开沈越势大力沉偏又举重若轻的一刀,却忘了区区凡铁之剑如何能抵挡凤翎刀之利,只一施力,手中长剑寸寸断裂。
  男子呼吸一沉,断剑反而更利于他挥洒,或劈或刺,一道朦胧白光笼罩全身,恰似一道白练护住全身,水泼不进。
  纵使沈越凤翎刀凄冷绵密,也无从下手。
  二人僵持,沈越数次擦着断剑而过,束发绸带断裂,墨发披散。莫罹看的皱眉,几乎想要出手以琴弦困住男子,但被白绫衣按住手。白绫衣摇摇头,不赞同的道:“莫罹……哥哥,越哥哥不会想要你我出手帮忙的。”
  无论是出于一个名动江湖的武者的自负,还是出于兄长的立场。
  莫罹“恩”了一声,“沈大哥武功胜得过他。”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白绫衣听。
  白绫衣浅笑道:“你该叫大哥,不是叫沈大哥。”
  莫罹立时反唇相讥,“你也该叫我二哥,不是叫莫罹哥哥。”
  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恼的咬咬唇——他不该也不能把凡俗感情放在心上。
  白绫衣脸红了一下,哼道:“二哥就二哥吧。”
  说话间,沈越刀法一变先前凄冷绵密的攻势,变得缠绵如丝,温柔缱绻。
  男子抵挡不住,被沈越一刀逼得退步撞在门板上,门板“吱呀吱呀”响了两声,松脱掉落下来,正砸在男子背上。男子“唔”的吐了口血,推开门板笑了起来,状若疯狂,“看起来,连天都不助我啊!”
  沈越不屑看他,“风水轮流转而已。”
  男子皱眉叹气看着沈越,不知为何笑意之中多了几许冷意,“你以为,当初不是为了她,我会留着你们?”
  白绫衣撑着莫罹站了起来,冷笑道:“那我们该谢你?”
  男子道:“我不会作此妄想。”
  莫罹扶着白绫衣走到沈越跟前,沈越一手握刀一手揽住白绫衣,白绫衣对他浅浅一笑,转而对男子道:“让我来猜一猜,你这会儿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颜色极深的眼眸一转,隐约有波光流淌,“你这会儿提到她,又说是为了她我们才能活着……你是不想要我们为难她?”
  尾音上扬,不屑而轻嘲。
  男子眼底掠过一丝阴郁之色,却坦然道:“我当然不愿意看到她被为难。”
  白绫衣冷笑道:“怎么说,我们也是母子啊。”
  男子质问道:“她的毒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白绫衣无辜的眨眨眼,“当然不是。”
  男子皱眉,沉吟片刻,道:“是……”
  “是晚辈。”
  秦景匆匆从门外走进来,面上一贯的风度翩翩的笑容此时多少看着有些难看,从来拿在手里的沉香扇也别在腰间。
  白绫衣心中蓦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兀自笑道:“如何?树倒猢狲散,你掌管沈家的时候,沈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上赶着巴结你。可惜你太自大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越哥哥掌管沈家,你以为沈家还是你的沈家?”
  说着,皱眉咳了两声,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对着秦景使了个眼色。
  秦景会意,扶住白绫衣,道:“我扶着你坐会儿吧。”
  男子扫视的目光在秦景身上移到白绫衣身上,半晌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的算无遗策,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
  白绫衣被戳穿心事,也不生气,只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男子笑着重复道:“不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慢慢的撑着门板坐起来,夜行衣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泛着诡异的碧光,“白绫衣,人之将死,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中毒了没有?”
  白绫衣冷声道:“中了毒,胭脂之毒。”
  他含着一种刻骨的恶毒,一字一顿道:“所谓胭脂,就是一日一日损减美人年华,到最后,红颜成枯骨!”看着男子蓦然暴戾疯狂起来,白绫衣笑的格外灿烂,“你爱她红颜无双,我就让她红颜枯骨!”
  男子蓦然疯狂的扑向白绫衣,字字泣血,“她是你的母亲,你大逆不道!”
  白绫衣还未来得及闪开,秦景已经一展沉香扇,拦在白绫衣跟前。在他之前,沈越一刀劈下,拦住了似乎陷入疯狂的男子。
  男子挨了一刀,方恢复几分神智,就地一滚到门板前,口中血吐得更凶了,打湿了大片的衣襟。
  “就算是大逆不道,也轮不到你来说!”白绫衣反唇相讥。
  男子没有说话,艰难地抬了抬手臂。
  莫罹一直盯着他,立时道:“有机关!”
  话音落下,门板旁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男子立即跳入缝隙。
  莫罹和沈越过去查看时,缝隙已经合上,才有“噗通”落水的声音传出来。
  “别看了,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我们追不上他。”沈越拦住要追出去的莫罹,“秦兄匆匆赶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秦景折扇合起,轻叩掌心,苦笑道:“沈兄不妨猜猜。”
  沈越还未开口,白绫衣已经冷声道:“秦景,你要就说,不说就不说,少在这儿卖关子!”他这会儿憋着一肚子的火,沈越和莫罹不合适,白绫衣的冷嘲热讽就只能朝着秦景。
  秦景无辜笑道:“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
  他自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沈越,“沈兄看看吧,这是秦家在京中的人传来的消息。”
  沈越接过看了看,“六扇门发的官榜……追杀陵衣?”
  秦景颔首道:“陵衣割下那八十四个人的人头,被人装在酒坛子里埋在了京师一个离六扇门不远的院子。”他看了眼一连漠然的莫罹,道:“莫兄大概知道之后的事情了。”
  莫罹接口道:“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那个院子里。那些装着人头的酒坛子也已经被六扇门发现,铁手奉命来江南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白绫衣忽然忿忿道:“恶不恶心啊,他是准备拿人头酿酒啊。”
  秦景嘴角一抽搐,“真要酿出来,你喝得下去?”
  白绫衣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留着你自己喝吧。”顿了顿,继续道:“二哥身上有剧毒,‘蕊’,这种剧毒长年累月的积压在体内,只需要一味药刺激就可以让人记忆全失。”他迟疑了一下,留了半句话没有说完。
  莫罹自己对没有记忆这件事无所谓,他被沈越和白绫衣的兄弟之情所影响,与有没有之前的记忆无关。
  “六扇门之所以能知道那些人死于陵衣之手,是那人在外这些时日所为。”秦景将欠缺的一句补完,“沈兄打算如何做?”笑了笑,“无论沈兄打算如何,我秦家都全力支持。”
  “谁准你叫我的名字的!”白绫衣皱眉,反倒对秦景口中的正事不伤心——事已至此,一切都还没有逃脱他的算计。
  秦景扣掌而笑,“我一时失言,白兄勿怪。”
  沈越也轻敲了白绫衣额头一下,“好了,说正事。”
  白绫衣振振有词,“这也是正事。”
  沈越又敲了一下,“别闹。”
  白绫衣撇撇嘴,道:“那就说正事——正事有什么好说的?秦家不是江南大族么,想必和官府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六扇门的追捕令下到江南,需要多少官员经手,又需要多久才有官兵来捉拿我,还不是秦家几句话的事?”
  被他如此毫不客气的说着,秦景也只是笑了笑,道:“多谢白兄看得起,阻拦几日还难不到我。”
  白绫衣立即嘲讽道:“既然难不倒你,你还急着过来干什么?”
  秦景顿了顿,他总不能说哪怕这里有沈越和莫罹两大高手在,他也不放心白绫衣的安危吧。
  “我是想,既然他还留了这么一招,或许请君入瓮会打草惊蛇,才夤夜赶来。”秦景冠冕堂皇的道。
  白绫衣挑不出来刺,眼眸一转,无限狡黠问道:“秦景,胭脂的毒,是谁下的?”
  秦景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却故作不知,道:“绿莹。”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废了大功夫埋在曲雅清身边的探子绿莹算是废了,但是看着白绫衣灵动算计的模样,又觉得值得。
  秦景自嘲——所谓愿以千金求一笑,也不过如此吧。
  “那是谁通风报信的?”白绫衣微讶,曲雅清身边的十二个侍女都是从小服侍着的,白绫衣虽然察觉绿莹有问题,但他以为绿莹忠心的是那男子,而非曲雅清,没想到居然是秦景安插的人。
  沈越道:“是棠梨。”
  莫罹见白绫衣脸色愈加苍白,道:“夜深了,今夜一番折腾,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白绫衣黏在沈越跟前,沈越也想着早些渡内力给白绫衣,颔首道:“委屈秦兄在沈府住一晚上了。”
  秦景折扇轻摇,“沈兄客气。”
  四人走出小楼,莫罹回头看了看缺了一扇门板的小楼,总觉得忘了些什么,但更深夜中,倦意袭来,他不再多想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秦景这个人,大家喜欢么?【虽然,秦景本来只是打个酱油,客串一下就下场,但是越来越待见他了,总被小白吐槽(@^_^@)
  ☆、物是人非
  “睡不着?”
  倚栏而立,莫罹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莫罹回头,见是沈越,笑了笑道:“你呢,也是睡不着?”他回房的时候还觉得倦意沉沉,但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四处走走。
  沈越走至莫罹身边,与他比肩而立,栏下缓缓流淌的水被灯笼照着,泛出一片柔和波光,似是沉醉如梦。
  “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沈越笑了笑,自嘲道:“大概真的是退隐江湖久了,过惯了安稳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和陵衣,只想和你们在一起远离俗世纷扰。”如是说着,沈越心中清楚,以白绫衣的性格,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夜色沉沉,莫罹看着好似心底也染了上浓墨泼洒的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各退一步所能了结的。”
  沈越看着莫罹道:“你不想报仇?”
  莫罹摇头,“不,不是不想报仇。”察觉到沈越毫不掩饰的目光,又淡淡笑道:“我只是不想这么大费周折的报仇——陵衣不顾自己身体处处苦心孤诣的设计,非要他家破人亡,故友死无全尸,说是报仇,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
  上古奇书《刹那》,共五篇十九章,每一章的功夫都犹如惊鸿剪影。《刹那》成书千年,相传是千年前一群饱受欺凌的伶人所创,书中以艺为武,杀招在凌厉之于,又翩若惊鸿——这是世人所知的《刹那》,而莫罹自白绫衣武功中看出来的,则是:《刹那》之武,资质平庸的三年可以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资质出众的,一年足矣,然而如此强横的内功心法注定了它的伤人伤己,就算是一个身体强健的人,修习《刹那》也会因那功法阴毒狠辣而损伤身体,何况白绫衣本就因幼时心脉受伤而不能习武。
  为了报仇而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沈越屈指叩击栏杆,“陵衣他自己何尝不清楚。”
  莫罹皱眉,“那是为何?”问完,他忽然想起来仲翼曾说过,关于白绫衣的心脉旧伤,转而问道:“莫非是因为陵衣心脉上的伤已经……”
  “不说这些了。”沈越打断他的话,屈指而扣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夜色中尤其显得空寂,“等这里的事情了解了,你想做什么?”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