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3-08 19:32      字数:4783
  莫罹避开仲翼的目光,道:“仲兄对江湖事了如指掌。”
  仲翼笑道:“不是了如指掌,而是这些事都与莫兄有关。”
  莫罹道:“还请赐教。”
  仲翼道:“莫兄难道真的以为,你和陵衣容貌别无二致,是巧合?”
  莫罹一时无语,他自然不至于以为这是巧合,天下哪里来这样巧的巧合。
  “白兄……陵衣,姓沈,他自己知道?”
  仲翼点头,“是。”
  莫罹明白过来,为何当时酒楼里,仲翼说了一句“南沈北苏”,白绫衣就冷下脸。
  “今日这些事,还请莫兄守口如瓶。”仲翼说完,留莫罹一个人在山间小径郁郁独立。
  段若薇一袭嫩绿长裙,倚在寒宵山庄门口,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展颜一笑,“师兄。”
  寒宵山庄门口正处在风口上,仲翼上前几步替段若薇挡着风,道:“怎么站在这里,眼睛疼就不要吹风了。”说着,牵起段若薇的手,带着她向山庄内行去。段若薇眼睛自出娘胎便不能视物,虽然寒宵山庄她熟悉如指掌,但仲翼总还是习惯牵着她走。
  段若薇笑道:“我有事想问师兄。”
  仲翼知晓她想问什么,“陵衣的事情,我跟莫兄说了。”
  段若薇笑道:“师兄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总能猜得到我在想些什么。”
  仲翼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
  段若薇笑道:“不戴高帽子,我怕我求师兄的事情,师兄不答允。”
  仲翼道:“你且说是什么事?”
  段若薇敛了笑意,“师父说,陵衣的身子,最多撑不过半年。”轻叹了口气,“陵衣自己就是医道圣手,岂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但他总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医者是该豁达生死,可若是不珍惜生命,再豁达也终究不成。”
  说起白绫衣,仲翼也头疼的只想叹气。
  因为自小心脉衰弱,白绫衣受尽了白寒宵的疼宠,何止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直把他宠得一副嚣张乖戾的性子。
  “我想,能不能请莫公子好好照顾陵衣一些时日。”段若薇迟疑着道,虽然相交渺渺,但是段若薇也可感觉得到,莫罹之心性冷漠,七情寡淡,“昨日,莫公子中了碧桃花瘴气,最多不过昏睡几日,陵衣精通药理脉息不会不知道,可他仍然急的在莫罹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陵衣从来不曾对外人如此关心。”
  仲翼叹了口气,“这些事强求不得。”
  虽然他之前有的没的对莫罹闲话家常的目的,就是如此。
  段若薇笑道:“是,强求不得。”
  白绫衣乖戾,若不是真心关怀,只怕他也不屑。
  仲翼拍拍她的肩,“好了,回院子吧。”
  段若薇住的小院空旷而荒芜,那是仲翼为了不让她因目不能视物磕绊着,空旷而不空寂。云翳寺空旷而荒芜,却是年年岁岁日积月累而生,空旷的让人心底沉寂。
  莫罹与仲翼分开之后,信步闲走,就走到云翳寺庙门前。
  叩门,门上朱漆寸寸剥落。
  莫罹静待片刻,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僧开门,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莫罹也双手合十,还礼,道:“俗世之人,冒昧叨扰。”
  老僧眼底闪过一丝莫罹不懂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淡声道:“施主请进。”
  莫罹跟着老僧走在云翳寺树木苍翠的小路上,明明是春日渐暖,走在这里却还是寒意入骨。老僧走的脚步悠悠,比莫罹这个内力精深的人还要闲适几分,“这条路是通往……”
  莫罹下意识接口道:“偏殿。”
  老僧颔首,“不错。”
  莫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只能猜测到或许在自己“忘记”的过去里,曾经来过这里。
  “施主心绪不宁。”老僧引着莫罹从偏殿走向大殿。
  松香冉冉,莫罹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道:“身在迷雾之中,心绪难宁。”
  老僧淡声道:“施主可愿意对老僧讲讲?”
  莫罹道:“不敢以红尘俗世叨扰高僧。”
  老僧道:“老僧身在红尘之中,不能看破,也不曾免了俗世之扰。”
  已走到正殿里,莫罹看着金漆都已经掉的差不多的佛像,想必昔日这里也还是盛世繁华,只是时光流逝成了断壁残垣。他低声道:“这世间万物,于我而言,如春花秋月过眼云烟,我看得到,碰得到,却始终无法将其放在心中。”
  说着,莫罹开始回忆。
  他想起了唐柔,那个秀气如少女的男子,那时候他男扮女装,一袭红衣招展,成了莫罹再难忘怀的梦境。
  他想起了叶孤城,紫禁之巅清冷如冰的月色下,那一抹微顿尘世的白,那一片飘上云端的天外飞仙。
  他想起了叶卿雪,白衣话唠的叶卿雪,姿态如仙的叶卿雪,墨衣成婚的叶卿雪,容颜苍白如纸的叶卿雪。
  他想起了百里夙,想起了顾珏,想起了阿钰,甚至想起了白云城里时常拿着一碟子点心给自己的侍女雅雪。
  “我生命之中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出现,然后消失,我可以清晰的回忆起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模样,却……”莫罹叹了口气,带着些小孩子般的茫然看着老僧,“我不知道,是我自己不愿意,还是我根本记不住。”
  人世间的情感,于莫罹而言,其实是十分陌生的。他由杀伐之兵修行成人,情丝懵懂就被玄逸仙尊收归门下,跌跌撞撞修成一身强横法术,却从无一人告诉过他情为何物,后来结识陆溧和离郁,才懵懵懂懂知晓自己与他们是挚友。然而陆溧和离郁惹是生非,莫罹除了在他们闯了祸之后替他们收拾后患,还是一个人闭关时间比较多。
  老僧静默看他,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世情的双眸,深邃如井。
  莫罹看着他的眼。
  “但问己心。”老僧道。
  莫罹笑了笑,闭目对着佛像跪下去。
  “佛说,四大皆空,高僧不该劝我放下纷扰么?”
  老僧道:“心放不下,岂是老僧一句劝所能扭转的。”
  莫罹起身,“多谢高僧。”
  老僧笑道:“施主想通了?”
  莫罹摇摇头,“还未。”顿了顿,又道:“但是高僧不是说了么,但问己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上一章的问题很简单,莫罹和小白是兄弟~(@^_^@)~
  ☆、云翳寒宵
  碧桃花瘴气的毒还未彻底清除,云翳寺又苍翠清寒入骨,莫罹往寒宵山庄走的时候就一身一身的冒冷汗。等到回到暂住的院子,身上墨绿衣袍已被汗水打透,风一吹,春日的寒意刺骨。
  追命还在睡着,莫罹隔窗去看,追命的呼吸急促,两只手捂着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莫罹几步走进去,搭上追命的脉,脉搏微弱,似乎临近死亡。
  “你也懂医术?”白绫衣端着碗药走进来。
  莫罹接过药碗,道:“勉强算是懂得一点儿皮毛。”他打量了一眼白绫衣,分明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容貌,眼角眉梢却总带着几分难以收敛的妖气,就像昨日开的葳蕤的一树碧桃花,颜色清透,瘴气却能让人无知觉的昏睡过去。
  白绫衣抱臂看着莫罹唤醒追命,柔声哄着给他喂药,忍不住咬了咬唇角,“你跟他是兄弟?”
  莫罹一边安抚的拍着追命的背,一边侧头对白绫衣道:“我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他哄着让喝了药的追命继续睡去,才对白绫衣解释道:“数月之前的往事在我脑海中半分记忆也没有,在京师酿酒为生,后来略商他突然就出现喊我哥哥。”
  白绫衣好奇道:“那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亲哥哥?”
  莫罹摇头,“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何必浪费时间去想。”
  白绫衣一愣,“你觉得,谁是你的亲人,无关紧要?”
  莫罹道:“我……”
  他张了张口,半天接不下去。
  若是仲翼没有说那一大篇话,莫罹大概会回答“无关紧要”,但此时莫罹已经知晓了白绫衣心脉极弱,命不久矣,实在说不出来“无关紧要”的话,但若是要他违心说什么“很重要”,他也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白绫衣抬抬下颌,“把胳膊伸出来。”
  莫罹依言抵触胳膊。
  白绫衣按住莫罹的手腕,他手指从来冰凉如不化的冰,“你中了毒……”白绫衣惊讶,瞪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莫罹一眼,蹙眉,咬唇,喃喃自语着,“这毒,像是日积月累而成的,可日积月累的毒淤积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你还活的好好地,只是失忆……”
  他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指尖都沾了莫罹的温度,才收回手。
  “你中了毒。”他正色道。
  莫罹不甚在意的问道:“什么毒?”
  白绫衣摇摇头,有些沮丧的道:“我看不出来。”他忽然抓起莫罹的胳膊就往外拖他,边拖边道:“你跟我走,去见师父,我没办法给你解毒,师父一定有办法解毒,天底下绝对没有师父解不了的毒。”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莫罹,还是安慰他自己。
  莫罹被他拉出房间,反手扣住白绫衣的胳膊,“你,别着急。”
  白绫衣气的冷笑,“我着什么急,你的命你自己不着急,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替你着急!”
  莫罹叹气,无奈道:“我自己的命,我怎么会不急,只是既然剧毒积压这么多年都没有发作,那么也不会在顷刻之间毒发。你别着急。”
  白绫衣“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话。
  “我来这里几日,还不曾拜见过白前辈。”莫罹看着白绫衣。
  白绫衣撇撇嘴,“师父就住在庄子里,你自己找吧。”
  莫罹道:“我是个半吊子阵法高手,万一再困到阵法里边,再没有先前那么好的运气……”
  “啰嗦。”白绫衣咕哝了一句,扭头就走,“跟我走吧。”
  莫罹暗道:难怪仲翼说陵衣性子乖张。
  “我师父性子古怪,你待会儿见到了他,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白绫衣带路,走的磨磨蹭蹭,一路上不情愿的叮嘱着莫罹,“师父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毒物,再好看的也一样,你记着无论是什么,只要我不让你碰,你千万别碰。”
  莫罹听着,忽然疑惑道:“我中了碧桃花瘴气之后,你有没有给我把过脉?”
  白绫衣脚步一顿,“我都跟你说了,我忘了你不防备碧桃花瘴气……”他忽然转身瞪莫罹,“我当时给你把脉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你身上还有别的毒。师姐也给你把过脉,她脉息极好,也没有看出你中了毒。除非,你是在那之后才中的毒。可是那也不对啊,你中的毒,至少有十多年,绝不是在那之后。”
  他沮丧的低下头,足尖捻着路上的一粒碎石。
  莫罹也想不通,“或许,白前辈会知道?”
  白绫衣又瞪他,“你是觉得,我医术很差是不是?”
  莫罹摇头,“我生平所见,你的医术当为第一。”他见过的懂得医术的,也就顾珏是个半吊子懂得一点用毒之道,再就是些和武林完全没有牵扯的普通大夫,怎么算白绫衣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白绫衣抿着嘴角,“第一又如何,还不是没早早就发现你的毒。”
  这一次莫罹中的毒,绝非一般的棘手。独孤伊人下在追命身上的毒,“望闻问切”,他只需“望”便可以看出,可莫罹的毒,纵然施展浑身解数,白绫衣也无能为力。
  “现在也不算晚。”莫罹口中说着安抚的话,却不明白为何明明中毒的是自己,需要安抚别人的还是自己。
  白绫衣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声音压得太低,莫罹也没有听清,笑了笑道:“走吧。”
  此次,还是莫罹来了寒宵山庄之后,第一次拜访寒宵山庄庄主白寒宵。
  来的时候,无情曾和莫罹说起过白寒宵,“江湖上名医圣手无数,独白寒宵名声最好,威望最高。”
  莫罹问道:“为何?”
  无情道:“因为他是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
  莫罹在去拜访白寒宵的途中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脑海之中浮现一个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模样——事实证明,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是不存在的,一个单看外貌像是三四十岁,看眼睛却好似五六十岁的女子正坐在秋千架上飞针走线的绣花。
  “师父,”白绫衣喊了一声,“你给莫罹看看,他中了毒。”
  白寒宵抬眸打量莫罹——和白绫衣一模一样的脸,却绝对不会让认错人。莫罹气质太过于冷淡,纵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让人难以亲近。而白绫衣,同样的眉眼却带着不可磨灭的孤绝,妖气横生。
  “过来吧。”白寒宵温和笑道。
  白绫衣拉着莫罹走过去,莫罹微微颔首,“白前辈。”
  白绫衣扯着他胳膊,咕哝,“快把胳膊伸出去,不把脉师父怎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