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27 02:52      字数:4427
  于是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地被推到了伊奴的身边。
  “伊奴我……”
  话音未落,已被台下沸腾起来的声浪硬生生逼了回去:“伊奴!伊奴!伊奴!伊奴!伊奴!”
  人群随着揉入鼓点的乐曲声而变得亢奋,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出一字一句,但那兴奋的目光却是统一的,对着她身后妖娆高贵于一身的身影,亦对着她。
  “来吧,热闹热闹,琳,别拒绝。”
  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欢笑,这样的热切,这样的音乐……于是在他手指牵引下长裙旋起,火焰下散作一朵盛开的百合,飞扬在舞者纤巧敏锐的足间。
  “上次不太尽兴,这次再来。”
  “呵呵,疯子。”
  感染了周围的激情展琳也有些兴奋起来,身子一转带动伊奴的身形在人群中引发出又一波激越的尖叫,笑,笑得放纵恣意。
  却在越过他的肩膀落到甲板人头攒动的黑暗时,没来由地,忽然便凝固了。
  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高大,沉默,在甲板深处靠近围栏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浓郁的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除了一双暗绿色眸子,在身周那些模糊成一片的黑色身影间闪烁着荧荧光芒,淡淡的,对着她的方向。
  再看时,那个身影不见了。
  她匆匆挣离了伊奴的手指,不知道为了什么。
  “琳?”乐曲和四周欢快的喧嚣声依旧,而她的身影已朝人群外挤去。
  “我有点事,离开一会儿。”
  夜色下奔腾的尼罗河,有着白天所不太容易体会的汹涌澎湃。或许就像他刚才安静却并不宁静的眼睛,她想。
  “奥拉西斯……”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不语。发丝被河面上的风猎猎吹起,四下散开,轻抚在她脸上,一种柔软的沉默。展琳跳上围栏,自顾着坐到他身边。
  坐在围栏上的感觉很惬意,视线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直接坐在奔走的水面。
  “玩得开心吗?”一波浪在船身拍打出一片嘈杂,奥拉西斯在这些嘈杂声中打破沉默。
  “开心。”
  “我想也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笑。”
  “我可以笑给你看的,如果你不介意。”
  “好的,我不介意。”
  “……可我现在笑不出来。”
  “呵……有时候你像个傻瓜。”
  船身一阵颠簸,展琳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把围栏抓牢,前倾的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搂进他的怀里。
  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挣扎开来。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指力道很轻,一种淡淡的感觉,就像他安静凝视着水面的眼睛。
  “谢谢……”
  “客气。”
  再一次沉默,展琳转头将目光投向船头那些仍在喧闹着的人群。
  “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想底比斯,还有我的哥哥俄塞利斯。”
  “想尽早让他帮你摆脱这副尊容?”
  他笑,不语。
  “奥拉西斯,我的包还在那艘船上。”低下头,她忽然有些含糊地道。
  “那只装着够我们俩吃上半个月粮食的包?”
  “那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武器……”
  眼神轻轻一闪:“什么?”
  “我的武器,你还给我的那把武器……”
  不语,奥拉西斯的目光转向河面,淡淡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他说这些,像个把事情搞砸急于向人偷偷倾诉一下的小孩。
  见鬼,他根本不会理解。
  “你在害怕?”他开口。她惊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害怕?”
  “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里,能让人得到某种特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琳,你害怕,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无敌’。”
  霍地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武器丢了,你怕你就此失去了你的能力。”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很了解!”突然拔高的嗓音:“当初它也丢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初你对它并不依赖。”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对它依赖?”
  “那得问你自己。”看着她,他的目光似海。没人喜欢在感到冷的时候贴近海面。
  “我想我应该走了。”转身想离开,肩膀上的手却有力地一收。
  “说说,琳,为什么过去可以很不在乎地随它被我拿走,现在却对它这么依赖?”
  “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近乎粗鲁。
  “你觉得靠它才能真正帮我是吗?”耳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展琳的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在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缠绕着发丝的瞬间。然后用力笑了一下:“我有必要为你想那么多吗,奥拉西斯?谁告诉你我……”
  “谢谢……”他低声道,脸静静地靠着她的颈弯。
  她的身体僵硬了,连同她倔强的唇线:“谢什么,我已经没力量帮到你什么了。”
  “力量吗……”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从后方环到她面前,然后将手在她面前摊开,再将它合拢:“琳,这是什么?”
  “拳头。”她随口一句,然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我叫它权力。”
  蹙眉,她侧眸,在黑暗中望着他。
  船似乎已从集会的热闹中沉静了下来,隐隐还能听见余兴未了的人,在月光下不知道对着哪扇舷窗哼唱着情歌。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甲板响成一片,伴着压抑过后的笑声,噼里啪啦一晃而过。
  “什么叫做权力?”在那些声音消失过后,他继续道,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我曾以为……不,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权力这东西,就是我父亲手里那把叫做权杖的东西。”
  抬头,他安静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一道蔚蓝色的光,透过瞳孔暗绿色的膜,直直投入展琳的眼眸:“后来才明白,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伸手,他将自己的掌心对向展琳:“因为我把它遗失了,又在这里找到了它。在我为了丢失权杖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力量。”
  展琳目光闪烁,在他掌心的温度,和他眼眸的晶莹中。
  “或许你丢失了它的实体,但其实它一直都在你这里,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陌生。却又觉得他是熟悉的,温柔得熟悉。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肩膀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有点烫。
  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而他闪烁着暗绿色光泽的眼睛径自看着浑浊的河面。
  “晚安。”她低下头,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手背。
  他沉默着把搭在她肩膀的手松开。
  踏上甲板的时候,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
  官方派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几乎有种力不从心的焦躁,一大早赶来底比斯港口看热闹的人太多,为了这朵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玫瑰。
  显然,凯姆•;特王室为迎接她的到来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庞大的仪仗,黄金的、帝王专用的马车,一丝不苟地守候在码头迎接她的,是几乎半数以上这个国家地位显赫的官僚和将军……厚厚的花瓣铺满整张从甲板到码头的搁板,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不爱穿鞋,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有着令世界为之赞叹的最美丽最柔软的双足。
  精心细致,一丝不苟。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为首的宰相甚至对自己行着只有面对他的王时才会行使的跪拜礼仪。然而,纵使如此,赫梯国公主赛拉薇,当她风姿绰约、万人瞩目地出现在船首的那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上,颜色却始终没有好看过,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愠怒。
  她的男主角没有出现。
  在她这个即将以未婚妻的身份,带着关系到两国一切利益关系的契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身为她的未婚夫,身为凯姆•;特一国之主,那位年轻傲慢的法老王……居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她。
  漠视周遭所有的视线,赛拉薇一边缓缓地从甲板上走下,一边静静地注视着跪在下方那老宰相隐隐带着些闪烁的眼。直至来到他跟前,既不让他起身,也不接过他伸来搀扶自己的手,只是轻轻用脚趾碾着那些柔软的花瓣,看着它们粉色的汁液,慢慢染红整个足尖。
  原本嘈杂热闹的空气,悄然间便凝固了。包括那些人头攒动的民众,包括那些维持治安的士兵。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注视着这美丽又安静的女子,那香艳中透着一丝冰冷的傲然,同她贴身缠裹着的黑色长裙一般,妩媚却又窒息地在不自觉中夺去了每个人身上活跃的气息。
  “宰相……阿赫拉谢普大人?”半晌,终于开口,却令这年高权重的老宰相不由自主在心底暗暗一凌。
  俯下身,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是,公主,阿赫拉谢普叩见公主。”
  “宰相不必多礼,请起。”
  “谢公主。公主请随臣……”
  “阿赫拉谢普大人,王在哪里?”
  冷不防扬声插入的话音,令阿赫拉谢普再次一凌。
  额头有汗在微微渗出,该来的,果然还是避免不掉:“王从昨日起身体就感到不适,为了怕影响公主的情绪,所以特命老臣代表他前来迎接公主,有失周到处,还请公主……”
  “身体不适?”
  “是。”
  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老宰相有些浑浊的眼底逗留了片刻,收回视线,赛拉薇那由始至终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忽然抬起朝人群绽出抹轻快的笑颜:“既然这样,那就烦劳宰相大人了。”
  “公主多礼,请。”
  “请。”
  “快,阿努,把这个扣紧了。”
  “嗷!我的毛!我的毛!”
  “该死的!那叫头发!”
  “嗷!痛死了!路玛!你走开!我要艾伊露!我要米塞蒂雅!”
  “闭嘴!要来不及了!”一条腿卡着阿努的脖子,两手费力地把它一头长发用力扎紧,然后把凯姆•;特那顶镶着黄金蛇头的红冠往它头上套。几分钟下来,路玛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刚才教给你的话,都记住了没有?”
  扭了扭身子,没有回答,阿努在他的钳制下抗议地发出几声哼哼。
  “如果出错,今天开始每顿饭你就等着吃莴苣吧。”
  “呜……”
  “在她面前可别给我发出这种声音!”
  “知道了……”
  “好了,把这个带上。”从桌子上捧起那缀着无数极品玉和宝石的黄金胸饰,他依着它的脖子小心扣上:“告诉我,公主名字叫什么?”
  “赛……赛拉拉……”
  “赛拉薇。”
  “赛拉薇。”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你的光彩连伊西斯女神都会为之叹息,我亲爱的赛拉薇……呕……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呕’是怎么回事!”
  “阿努觉得能让伊西斯女神叹息的只有琳!”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先忘了你的琳!”
  “那不可能!”
  “莴苣!”
  “呜……”
  刚把披风的最后一个搭扣扣上,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将两人临时抱佛脚的补习打断:“王,宰相大人带着赛拉薇公主由外殿方向朝这里过来了。”
  “请公主正殿稍候,王马上就到。”
  “是。”
  “路玛……”
  “别紧张。”
  “她是叫赛拉娜还是……”
  “莴苣!”
  “赛拉薇!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