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1-02-27 02:39      字数:5134
  “……虽然强横,却不失为理想的构思呢。”
  恩奇都喃喃认同着,眼底染上了更深一层的疑惑之色。
  “真不可思议。仅从理念来看,明明是如此公平而完美的世界……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差错?”
  “从一开始啊。”
  少女苦笑着支起下颌仰面看天,带着几分倦意轻轻蠕动嘴唇。
  “之前也说过了,神认定‘牺牲是必须的’。所以,他将本应由整个世界共同承担的因果压到极少数特殊人类身上,让这些人充当支持世界的‘人柱’。也就是说,人柱们代替世上千万‘不幸者’背负了这份对均衡至关重要的负面能量。”
  “请稍等片刻,Master。这么一来,所谓的‘公平’不就……”
  “所以说,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公平。这不是废话嘛?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绝对的公平。正因有了不公平,世界才能成为世界啊。”
  世上没有公平——何等简单粗暴、却又何等难以动摇的哲学。
  就连人们眼中万能的造世主,也无法实现人类社会的绝对公平。
  神所能做的,不过是将世上现存的不公降至最低限度。譬如说,他可以让遭受不公待遇的【人数】减至最少:从遍布天下的不幸者,减少到屈指可数的若干名倒霉人柱。
  如果说其他平行世界的运行机制是以多数不幸者为基石的金字塔,那么这个世界就是由寥寥数根柱子支撑起的堂皇大厦。
  “别看胡桃是个一根筋的犟姑娘、香织是个没心眼的憨妹子,柴田彩只是棵一阵风就倒的病苗苗,她们可都拥有货真价实的神格,死后毫无疑问会成为英灵吧。而她们为所谓半神之身付出的代价,你也看得很清楚了。”
  恩奇都缄口不语,只垂目看向自己仿如上等白玉般没有一点斑驳的双手。那双手、连同“英雄恩奇都”本身也都是神造之物,因而才会如此圣洁无瑕。
  但如果让他自己抉择,他是否乐意以泥人之身降生于世、最终还不得不接受那种蛮不讲理的死法,或许也是个未知数。
  或许是为话题的沉重性所感染,少女与泥人一同静静放目远眺,半晌不再搭话。
  恩奇都色泽明丽的长发如流水般披落,细柔发丝随着风起风停悠悠飘动,漾出一片半透明的碧色湖光,掩住了他清秀的中性面庞。
  “……”
  他是沉入昔年往事中不可自拔,还是以沉默表达自己对神明荒诞意旨的抗议,旁观者不得而知。
  良久,他才闪动着浓密的长睫温声发问:
  “……那么,Master。试图违逆神意的柴田守,你当真认为他是必须剿灭的罪恶吗?”
  “你是问神交我带来的口信,还是‘真岛加世’这个人类的意见?”
  少女谨慎地反问着,抿起的唇线有意无意间映出一丝讥讽。
  “自然,是Master的意见。”
  “唔,我倒是认为他不难理解。虽说人柱之死是神意,但人类压根没见过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吧?既然从没见过也没受恩于他,人又为什么要信仰、服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自称“真岛加世”的女孩眯起星目微微笑着,向神容忧郁的Servant回转脸去。
  “所以,撇开与你相遇之前那个目中无人的最古之王不谈,我认为你和吉尔伽美什一同做过的事没有任何错误。”
  恩奇都紧拧的眉松了一松,刚欲开口接话——
  “不过,你认为柴田守和你一样吗?”
  迎着英灵探询的视线,加世不动声色地娓娓道来。
  “不一样的,恩奇都。的确,你们都违抗了造物主的旨意,但你仔细回想一下柴田的做法。他不是想以其他人柱女孩为工具来给女儿开辟生路吗?他不是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他人吗?说到底,柴田和他所仇恨的神都是靠牺牲某些人来拯救另一些,只不过神想救的是挣扎于苦海的大多数,而柴田想救的只是自己的家人。如果你认同柴田的做法,那就必须连神一起认同;如果你否定了神,那你也只能否定柴田守。”
  少女停下话头缓了口气,随后凝视着英灵源头活水般清澄而灵气涌动的瞳孔,坚定地、吐字清晰地说道。
  “他们是一样的。而他们都和你不一样,恩奇都。除了自己之外,你没有牺牲过任何人。”
  也许是被女孩满怀悲悯的诚恳话语震动了,恩奇都并未出言反驳。
  “你没有牺牲过任何人”——的确如此。他不记得自己曾为求一己之私将任何人送入虎口。但即使如此,他最终还是将身为王的友人独自留下了,留在这无人理解他、也无人能与他并肩前行的世上。
  (不过,如今他似乎过得很充实呢。)
  生前孑然终老的王,不想却在满是刀光剑影的圣杯战争中邂逅了能够举杯共饮话前生的酒友。
  即使恩奇都为立场所拘而不能随心所欲地与他相会,但毕竟还是看到了他与Rider和红Saber潇潇洒洒把酒言欢的场景,这也不失为一幸。
  唯一让他有些介怀的是,王在这个世界心存兴趣的那位女性……
  “……日见坂小姐若是知晓了一切,会十分悲痛吧。”
  “我想也是。虽然她本人和你一样没有加害过任何人,但日见坂家……”
  加世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寒颤。
  “和新近成为人柱家系的『柴田』相比,『日见坂』和神明周旋的手腕才真是令人叫绝。要论‘牺牲一些拯救另一些’的那份果断,也没人及得上他们。说实话,胡桃和冬树能长得人模人样都让我感觉不可思议,果然血缘决定不了一切啊。”
  『日见坂』——
  遍洒阳光的山坡。
  一路头也不回地执剑狂奔的少女,尚且不知这个姓氏背后蜿蜒着一条终年不见天日、通体覆盖漆黑鳞片的蛇。
  “日见坂小姐,似乎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人柱,就能获得父母的温情呢。”
  “啊呀,你刚才连线时偷窥到她的心情了?哎哎,能这么想也是她的幸福吧。不过因为她那个蠢哥哥的缘故,她很快就不得不忘掉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了。……人柱必须背负的‘不公平’,可远远不止是短命而已啊。”
  这是宅圣杯战争最后一名御主、与恩奇都同样为传达“神”之谕令而来的信使——少女真岛加世在幕后作出的最后一句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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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见坂冬树是个懦夫。
  虽然从来没有人如此批判过他,但他本人确凿无疑地知道这一点。
  而倘若从绝对客观的第三人角度来看,他也的确是个懦夫。
  若要问为什么,那就必须先指出一点:除了与“神”共享视点的【监视者】真岛加世,冬树是局中唯一看清了全部因果的人类。
  即使看破了一切,却始终都鼓不起勇气说破。
  (明明,都给胡桃打过那么多次电话了。)
  话到嘴边,却总是变成了一贯变态指数满格的妹控跟踪狂台词。
  真是的,索性一辈子当个跟踪狂还比较轻松。
  令冬树尤其羞愧难当的是,他甚至认真考虑过将这一念头付诸行动。
  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懂,就这样躲在幕后静候一切终结。直到一小时之前,他还打算听从胡桃吩咐当个缺心眼的废柴哥哥,至多扯着嗓子在洋馆内装模作样喊上两圈,作完戏后还是关起门来不闻窗外炮火声。
  如果尼禄不曾多嘴说漏“奏者,英雄王说汝的妹妹似乎向那个东洋Assassin挑起了决斗”,冬树大概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出这一步的。
  妹妹的决意如一瓢凉水当头浇下,让冬树惊觉自己始终不愿直视的现实:
  ——只要自己继续逃避下去,胡桃的厄运就永远不可能迎来终点。
  所谓人柱,说得好听些是冷艳绝俗坐镇人世、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个吞遍世间不幸事的垃圾桶。
  自己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明明也只有自己才能彻底了断妹妹这些年的灾厄。
  为什么自己却——想要逃走呢?
  不能再懦弱下去了。
  不能再让胡桃为本不应由她承担的责任出生入死。
  冬树如此下定了决心,便吩咐尼禄留守在教堂外时刻监视胡桃情况(顺便拖住一刻不肯安分的英雄王·小),自己则独身一人踏上了征程。
  要跟柴田守了结一切,只需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尼禄起初只觉难以置信,死活不肯放他单刀赴会,但当他向她讲明故事的来龙去脉之后,罗马皇帝也极不甘心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错。本就是汝等两家人牵扯出的因果,要划上句点有奏者一人足矣。这个世界的恩怨纠葛、天道伦常,没有吾等异界英灵插足的余地。”
  于是她留下,为自己倾心侍奉的御主收拾殿后。
  (多谢你理解,尼禄。没错,本来就该由我一个人来。)
  川岛也好,小松也好,甚至被卷入阴谋核心的胡桃也好……原本都不该遭此祸事。
  这些女孩子就该像个女孩子的模样,节假日同朋友手挽手逛街购物,走累了便在街头小摊点杯凉到心底的可口冷饮,有说有笑地争论哪个明星更加帅气。她们不该耗费大好的青春年华去与剑或鞭子为友,没日没夜头碰着头钻研战术,或是用化妆打扮的时间去锻炼肱二头肌。
  说是自己摧毁了妹妹的花季也不为过。
  无可推卸,同时也绝对无法补偿。
  青年抬起手背细细打量,前些日子让自己寝食难安的那三枚殷红纹样已消失了。这么一来自己便不再是御主,即使胡桃中途觉察兄长失踪,也无处寻找自己的去向。
  当然,手机卡也早就拔掉了。他到底没舍得像言情剧一样巴巴儿地把小卡片掰断,临走前还是小心翼翼压在了抽屉底层。
  冬树没有留下任何离家出走的讯息,他希望妹妹只当自己是人间蒸发,将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和以往种种辛苦一起埋入记忆的火葬场。
  这样就足够了。
  至少,最后不能再给妹妹添麻烦了。
  …………
  …………
  ——二十年前,医院——
  【讴歌吧……】
  【你的孩子,是被选中的人。】
  【是将要为世界奉上自身的高贵之人。】
  【你的孩子将比常人更为出众,也将比常人更早抵达神的脚边。】
  【然后,他会成为世界的基石,与万能之神永久同在。】
  【神将至上的福祉赐予了你的孩子。】
  【庆幸吧。欢呼吧。然后,讴歌神的恩慈吧。】
  【——“人柱”的生身之母唷——】
  ……
  对于耳中反复回响的3D环绕音效,仰面躺在病床上的金发女性只是嘲笑般地翻了翻灰蓝的瞳仁,向正襟危坐于床边的丈夫开口道。
  “秋人,看来你的算盘没打成啊。即使特意娶了我这个异国女人来冲淡日见坂的人柱血脉,神明大人还是对我们家情有独钟呢。你这自作聪明的小小机关,神根本没有介意。”
  女人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深深刻画着生产完后的疲惫困乏,但她眼底燃烧的星火似愤慨又似愁苦,将她枯槁容颜上有气无力的怠倦感冲淡了。
  见日见坂秋人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女人又强挤出一丝笑意续道:
  “不过,我怀了对双胞胎真是万幸。即使注定有一个孩子被选为人柱,另一个孩子也能一直承欢膝下……”
  “那有什么用。”
  男人蛮横地打断道。
  “还有一个?别说笑了,我们要那孩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当盆泼出去的水,断了日见坂的命脉……”
  “秋人。”
  女人涨红了蜡黄的面颊,从被单下伸出手去安抚身旁突然骚动不安起来的两个婴儿,似乎微有嗔意。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不需要,孩子会记仇的。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将要一手养大的孩子……”
  “你才是,少给我开玩笑了。你是不了解日见坂的历史,才会轻易说出什么抚养一个就好……”
  男人也上了火气,提高嗓门冲妻子吹胡子瞪眼睛。
  见女人紧咬下唇不愿让步,他索性大步绕过病床走近自己那两个刚出世的孩子,随手拎起用粉色襁褓包裹的一个。
  “这种东西……!!”
  “秋人,你做什么?!女儿还那么小,你是要她的命吗?!我们好不容易才——”
  “什么好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怀上对双子,却要眼睁睁看着儿子早夭?放心好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