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开始后退，脚下碎石乱飞，她绕开一道绿光，转到德拉科身边。潘西在猜测，她会问些什么呢？惊异于戴着食死徒面具的巫师竟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
  他们这时形如陌路。那是卢娜带着赫敏离开马尔福庄园之后，他们两人的第一次正面相对。德拉科亲自下手施的咒语，依然流在赫敏的血液中起效。
  “胆小鬼……如果德拉科不敢面对，我是乐于帮助他的。”潘西这样想着，将魔杖轻轻举起，唇齿启合－－德拉科的面具应声脱落，他低靡地垂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耀。
  他刻意避闪她的目光。赫敏惊讶地仰起头：“你……德拉科？怎么是你？”
  与当初禁林中的质问如出一辙。她那样生硬地将他们的过去咽进命运刻毒的诅咒里，只是那样漠然一句“怎么是你”，便足以令德拉科无言以对。
  “认错人了，”德拉科冷笑，“如果知道是你，我当然不会出手救人。”他转头，在赫敏看不见的死角，生生咽下了眼泪。
  “哦……”她仿佛了然于心，“你把我当成了你那个麻瓜女朋友？”
  “什么？”
  “上次布雷斯说的－－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你还记得吗？我们喝咖啡，布雷斯说漏了嘴－－你曾经交往过一个麻瓜女朋友？”
  失去记忆的格兰杰一点也不可爱，德拉科无奈地撇撇嘴：“赞比尼的话你也信？”
  “除此之外，无法解释你今天的失常之举……”
  他举着魔杖，冷冷转头，嘴角微微扬起，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少年踩着乱石碎片，在战争的废墟下，伤心离场。
  潘西躲在残垣背后，看着格兰杰在德拉科走失的背影下发呆，然后，蹲下身子，从容捡起魔杖，缓缓走回格兰芬多塔楼。
  阳光爬上窗脚。从此后，一端是阴暗地牢，一端是斯莱特林无从仰望的曙光与希望。
  她咬着下唇，眼泪悄悄爬出眼眶，湿了流光。
  潘西终于做了那件蠢事。
  “我恨你。潘西。”赫敏轻轻抿了一口咖啡。凑着战争的间隙，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别有情调地躲在塔楼上，懒洋洋地喝下午茶。
  “第一百零一次。”潘西默默夹了一块方糖，丢进咖啡杯：“这玩意儿真麻烦……”
  “真恨你！斯莱特林！”赫敏暴躁地捣碎方糖，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刺眼的阳光擦过边角，如同爬山虎生机蓬勃的触须，张满了整片天地。说不出名字的大鸟张扬地掠过天际，在霍格沃兹阴霾的上空留下一串鼓噪的音符，跃然须臾，随着鸟群的消失而逐渐弭弭。
  “第一百零二次。”潘西笑道：“格兰芬多，换个话题，行吗？你今天已经说了一百零二次恨我！得啦得啦，这样好的阳光，我们聊聊天……”
  “话说你不觉得你愚蠢吗？”赫敏看着她，第一次那样认真地和斯莱特林的小姑娘对视，原来帕金森的眼睛是美丽的深蓝色，湖泊，天空，一切美好的事物，和德拉科那样像。就在不久前，帕金森还在自嘲：“可是，德拉科不愿看一眼呀！既然帕金森从头彻尾都是多余的，那么你不该指摘我做的蠢事－－何况那并不算蠢，格兰杰，就当你帮帮我，去找他吧。”
  赫敏支着脑袋又问道：“潘西，你怕吗？现在说起禁林，我整个人依然会没来由地发抖，你竟敢孤身一人去禁林找那个老怪物！”
  潘西撕了一片奶油面包，塞进嘴里：“这样的时光我们值得珍惜，不是吗？毕竟斯莱特林愿意主动邀请格兰芬多喝下午茶的时机并不多见……”她很快地将面包屑吃干抹净，然后毫不顾忌斯莱特林一贯在人前的形象，开始随便地舔手指头上的奶油：“真舒坦－－人前我得装淑女－－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你对我说，你发现了禁林的秘密，你发现我被德拉科弄走了记忆－－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你去禁林找老怪物做交易，用你余生的快乐交换我重新获得记忆的机会－－这真愚蠢！潘西，这真是愚蠢透了！”
  “第九十八次！”潘西打了个响指：“你说我蠢说了九十八次，格兰杰，”她笑道，“你以为斯莱特林的魔杖不好使？”
  她掏出魔杖，然后丧气地将魔杖扔在桌上－－这是当然的，它此时看起来完全没有武器的威慑力，在禁林中，防身的魔杖早被没有手吻的老怪物弄断，就在不久前，赫敏用胶带替她粘好－－赫敏接过她的魔杖，拎着杖尖提起来，魔杖从中间弯折，胶布耷拉着，那样子十分滑稽。“啊哈，帕金森，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斯莱特林的魔杖不太好使啊！”赫敏大声笑起来。
  潘西翻了个白眼，迅速地将剩余的面包匆匆塞进嘴里，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舔手指上残余的奶油：“别告诉我老爹－－帕金森今天的失仪！”
  赫敏突然趴在桌子上，捂脸大哭：“对不起，潘西，对不起……”
  潘西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
  “赫敏，别跟我说抱歉－－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去找德拉科？”她差点将桌子掀翻：“该死！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让你恢复记忆！”
  “残次品！”赫敏抹着眼泪：“老怪物骗了你！－－或者，它的技术也……不太好？我只能间歇性地记起过去的全部，可是，很快又会把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忘记！你知道的，潘西，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赫敏，拥有完整的记忆，可是当她又陷入遗忘，德拉科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毫无交集的斯莱特林呀！－－况且，如今这样的时局，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伏地魔手里，格兰杰会害死德拉科！”
  潘西头疼地揉着脑袋，哽声道：“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他悲伤离开的样子，很难过……”
  “即使他伤害了你？”赫敏问道。
  “嗯。”她微微一愣，拼命点头。
  “对不起。潘西。”
  “不用说抱歉。”潘西摆摆手：“下次约你出来喝下午茶的时候，记得赏脸。”
  赫敏微笑。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来这样的机会。
  不久之后，潘西被捕了。
  ☆、第四十五章　秋颂（下）
  那年秋天，她在霍格沃兹遇见请辞的马尔福，听说战后好几年，他一直呆在霍格沃兹任职魔药课教授，她见到马尔福的这天，正是三年期满的时候，他主动请辞。赫敏站在长廊里，迎面扑来葱茏的生息，透过光阴模棱可辨的线条，她仿佛看见了学生时代的马尔福，苍白，尖刻，还有些胆小。
  他看见她的时候，立在长廊的那端，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步履铿铿，向她走过来。马尔福好像改变了从前的乖张和倨傲－－这场战争，改变了人们太多。
  他脸上竟微有笑意，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主动向她打招呼：“格兰杰？……还是应该叫你韦斯莱夫人？”
  不知为什么，心口下意识的疼痛，赫敏为自己莫名的变化感到不安，马尔福，明明只是马尔福，霍格沃兹七年时光争锋相对的死对头，她竟会在他面前有出乎寻常的感情浮动！
  “还早……今年只是订婚，明年才会正式成为韦斯莱夫人，”她盯着他的眼睛，伸出了手，“好久不见，马尔福。”
  “恭喜。”他没有同她握手，只说了这一个单词，声音有些沙哑。
  “听说……你战后受聘为霍格沃兹的魔药学教授？一直干到现在？”她平静地问道，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意外相遇时询问近况。
  马尔福晃了晃手里的书箱：“我已经主动离职了，今天需要回来收拾一下……”
  “往后去哪儿高就？”
  “魔法部有个好职位－－应该是这样的。听说你在傲罗司服务？我们以后也许会是同事。”马尔福耸耸肩，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记忆中的倨傲，甚至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平和。
  对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校友，赫敏几乎找不到他们的共同话题，她只得拼命搜肠刮肚，尝试着将谈话最大限度地延长：“我记得纳威也在霍格沃兹教书？”
  “我同事－－或者说是前同事，”马尔福笑道，“隆巴顿后来成了我很好的朋友－－我年轻的时候倒是从来没有发现能和他发展友谊的潜质。”他的嘴角弧线上扬，自嘲的微笑挂在脸上，他又说道：“洛夫古德结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喝酒，他酩酊大醉，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喜欢洛夫古德好多年了。后来洛夫古德嫁给了一个麻瓜生物学家－－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赫敏唏嘘不止：“他该告诉卢娜的，这么多年了……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你认为洛夫古德会不知道吗？”马尔福无奈地笑：“那个麻瓜生物学家大概更能使她快乐－－至少更能给她安定的生活。余生要怎么过？隆巴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国王十字火车站，看着她和生物学家扶持着平静走过一生，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赫敏，你不懂。人们总会老去，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变老的方式。”
  他靠在墙根，突然掏出一支雪茄，点了起来：“不好意思，我需要抽支烟。”
  赫敏当然听不出马尔福话中隐射的涵义，她只是觉得今时今刻站在她面前的马尔福无比陌生，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着未知名的伤感，像广阔的大海上渔火万点，却在眨眼的一瞬间，稍纵即逝。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看见马尔福摆摆手，对她说道：“我得走了，把霍格沃兹的行李全都搬回庄园，魔法部的委任书已经下来了，很快我们就会是同事。格兰杰，也许马尔福的祝福对你而言分量微轻，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和韦斯莱的婚姻将会得到所有人祝福，包括马尔福。”他将赫敏的手轻轻托起，放在唇边，像绅士那样亲吻了它。
  再次见到马尔福，是在她和罗恩婚后三年。
  傲罗司执行缉捕战后落网逃犯的任务，这次行动的首席指挥官就是三年来一路升职的马尔福。他那时已经是她的直系上司，年轻有为，马尔福庄园在战后依然保持着昔日的辉煌，可是作为黄金单身汉的德拉科，一时婚姻成谜。
  “新婚快乐，韦斯莱夫人。”他用同事的情谊祝福她。
  “我三年前就已经结婚了，马尔福先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谈不上‘新婚’……”
  “那又怎样，”马尔福吸了一口雪茄，意味深长地说道，“总有人一厢情愿地认为，你还是单身。”
  赫敏尴尬地笑道：“马尔福先生和帕金森小姐的好事什么时候？真愿意把当初您给的祝福毫不吝啬地回馈您和帕金森的新婚。”
  德拉科大笑：“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竟然也有这样真心实意互相祝福的一天！赫敏，少了你的挖苦，我突然有些不习惯。－－我是说，你能好好说话吗？你真把我当成傲罗司的直属上司了？没有你的痛责和嘲笑，我总觉得糖衣下面的炸弹快开花了！”他把烟头掐灭，突然淡然说道：“潘西两个月后结婚，和诺特。”
  赫敏微微显出惊讶：“她和诺特……从前一贯关系良好吗？”
  “战争能改变很多事情，”马尔福一贯贫嘴，“就像我从前也没发现，你和韦斯莱……关系一向良好？”
  赫敏决意绕开话题，嘴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听说你升职很快，以马尔福的财势，不出两年，你大概就高升魔法部部长一职了……”她还像两年级魁地奇飞行场那次争锋相对时，那样冷静地嘲讽马尔福。
  “哈哈，”德拉科打了个响指，“这才像话！尖刻的海狸鼠！总算正常了一点儿！”
  他们的这次合作愉快告终。赫敏见识了马尔福式的雷厉风行，他指挥得当，思路敏捷，最后将落网食死徒送上法庭的时候，马尔福给了她一个微笑：“庆功宴，格兰杰，你可以把洛夫古德带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很快补了一句：“我是说，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她和丈夫住在麻瓜街区不是吗？傲罗司难得开庆功宴－－那场大战中，洛夫古德也是功臣。”
  他似乎变得和善起来，再也没有少年时候马尔福式的尖锐。这让赫敏有点意外。
  冰释前嫌的庆功宴如期举行，马尔福却缺席了。理由是身体不佳，整个魔法界都知道马尔福在大战之后一度变得虚弱不堪，每年都要特意挪出假期去巴黎修养。所以，傲罗司行动负责人马尔福先生在庆功宴上缺席的理由，无一人质疑。
  当然，这样愉快的场合，年轻的夫人总是愿意与她的丈夫分享。赫敏韦斯莱偕同丈夫罗纳德韦斯莱一同盛装出席傲罗司的庆功宴。
  赫敏在宴席上见到了长居麻瓜世界的老朋友，卢娜洛夫古德。新婚的拉文克劳用热情的拥抱迎接赫敏，但是当她将目光移向韦斯莱先生时，竟略微有些惊讶：“赫敏，你……你是和罗恩一起来的？”
  赫敏点头微笑：“行动组负责人马尔福先生让我例外地邀请了你，我想他会更乐意傲罗司的同事将家属也带过来－－今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