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随便看看      更新:2021-02-27 02:03      字数:4896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眼泪。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何等的矛盾。
  最后,我还要亲手杀你。
  戚少商不再说话,替他解开手铐,道:“忍着点。”手上运劲,把手铐从他腕间扯了出来。顾惜朝只痛得全身发颤,倒刺上是鲜血淋漓,深入见骨。血丝密密渗出,顿时苍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
  戚少商替他包扎好,又打开足镣。顾惜朝冷笑道:“这下可好,你不用打断我腿,我也走不了路了。”
  戚少商淡淡道:“你是存心的不是吗?你偏生是要我心痛。要我不忍。你明知道你伤害自己,更痛的却是我。”运力将足镣拉了出来,道,“问题是,我再怎么心疼,皮肉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轻轻拭去顾惜朝额上的汗,道:“别做傻事了,如果你要我在这里给你个痛快,只要你说一声便成。”
  顾惜朝颤了一颤,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45
  马车在路上颠簸而行。
  “戚少商!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点了我穴道便罢,还把我绑起来?”一连几日,顾惜朝不管白日夜里都没跟手铐脚镣脱得了干系,越来越气。
  戚少商淡漠地道:“你难道还希望我相信你?我究竟有多少次险些命丧你手,我都不愿去数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若再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了。托你的福,我这九现神龙,又不知多了几现。”
  顾惜朝重穴被他所制,手腕脚踝上又被他以铁铐锁住,实在火大,怒道:“你怎么比赵佚还烦!”
  戚少商本来背对着他,这时突然回过头来。他脸色冰冷,眼光如刀:“赵佚?你这个比法,可太忒高抬我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在你身上留个什么记号?”
  顾惜朝脸色一变。“戚少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忒刻薄?我的屈辱,你还要再提一次?”
  戚少商微晒道:“屈辱?我看你在他身边还过得蛮快活的嘛。他把你当宝,你这个靠山可找得比傅宗书大多了。”
  顾惜朝不再说话,良久,道:“你想怎么样?要杀我,不必这么麻烦。”
  “你作孽太多,我不能再放过你。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连云寨被你杀害的弟兄,还有,红泪,小玉,雷卷,赫连……”戚少商笑了一下,“瞧,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只恨我心太软,不忍将你千刀万剐,以谢那些死去的人。”
  顾惜朝打了个寒噤。这话若出自赵佚口中,他不怕,但,戚少商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杀了?还要带我走那么远?从江南走到连云寨,可不近。”
  戚少商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悲伤。“你真想听?”
  “当然。”
  “我实在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你。那么,多看你一天,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多看你一眼。我怎么会对一个残忍冷酷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动心,如此容忍?”戚少商苦笑,“难道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今生要我来还?”
  顾惜朝一晒道:“我倒觉得,是我前生欠了你,若没有你,我会过得快活得多。”
  “为了你想自由,你不受束缚,你就可以杀天下人?”
  顾惜朝的眼神飘到了不知何处,淡淡道:“杀尽天下人又如何,我心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也拿不走的。我以为杀了你就可以解脱……结果比我想的还痛。少商,你若杀了我,你会痛楚一生。你不会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段日子,我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夜夜狂醉,不愿清醒。然而,总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梦中醒来,永远是那个你坠崖的噩梦。那时,我真希望,活的是你,死的是我。”
  戚少商看他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推开他。“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痛到什么地步。或许,我会用我这一生一世去后悔。但是,戚少商还是会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我会付出终生绝望的代价。”
  顾惜朝的笑容恍恍惚惚:“是啊,这就是你戚少商。我就喜欢这样的戚少商,重情重义,有点傻,有点呆,有点迂。但是,我就是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
  戚少商胸口一痛,手臂紧了一紧。“你的所有。”
  “包括你所恨的那一切?”
  “我无法包容,我不能原谅。但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顾惜朝伸出手,触着戚少商的脸颊。“你流泪了。”
  戚少商把脸贴在他脸上。“因为我就要失去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而且,将会是我亲手葬送。”
  你可以说我迂,我若再放过你,若活着,我戚少商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若死了,下黄泉也无颜见我兄弟。
  所以,我将亲手毁灭,我此生挚爱。
  我不敢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又互相伤害。
  如果活着,我们必定终生痛苦纠缠,至死方休。
  如果杀了你,有多痛,多悔,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吧。
  顾惜朝的眼神,飘飘荡荡。他茫茫然地望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自己的心罢,戚少商如是想。
  杭州,永竺寺。
  戚少商叹了口气,心想这变成游山玩水了,但看到顾惜朝那淡淡的笑和迷蒙的眼神,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不明白,偏到这处寺庙来做啥,难不成顾惜朝想出家?
  顾惜朝伸手抚着那块已被人摸得光滑如镜的大石,脸上神色若有所思。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二位施主,也是来看这三生石的吧?”
  两人回头望去,是一个老僧,低眉垂目,看不清面貌。老僧又道:“二位可听过三生石的传说?”
  三生传说,似真又似幻。
  苏东坡有《僧圆泽传》云: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憕居第。禄山陷东都,憕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憕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相约游蜀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以绝世事,岂可复到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叹曰:“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之。公当以符咒助吾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观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源遂不果行。返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后十三年,自洛还吴,赴其约。至所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角而歌之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呼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弗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唐。”遂去不知所之。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一。
  老僧叹道:“三生石,也不知,是真是假?古来痴心人多啊……”转过身,竟头也不回地去了。
  戚少商喃喃道:“三生石上旧精魂?”把手放到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上,一时神思缥缈。
  顾惜朝的声音,空寂如风:“你相信吗?你相信今生之缘,来生可续?”
  戚少商沉默着。“我不知道。我想,我不相信。”
  顾惜朝涩然一笑:“前生,飘渺而不可捉摸。来世,不知在何处。今生,偏又把握不住。我该怎么办?
  朝戚少商伸出手,道:“把湛卢给我。”
  戚少商微一迟疑,顾惜朝道:“我内力被你封住,你怕什么?”
  戚少商拔出剑,递给他。顾惜朝接过剑,皱了皱眉,道:“不成,你解开我穴道,我没法运劲。放心了,我不会逃的,我赢不了你。”
  戚少商笑道:“我还敢信你?”
  顾惜朝低声道:“信我一次罢。只要一会?”
  戚少商听他软语相求,心中一软,解了他穴道。
  顾惜朝拔出湛卢,运劲于剑身,剑尖咝咝,如行云流水般在石身上划过。刻完后,顾惜朝剑在左腕上一划,鲜血洒出,他手腕一甩,顿时染红了石面,染红了他刻上去那两句诗。
  顾惜朝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包住伤口,把剑递给戚少商。“好了,走吧。”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剑光一闪,血滴到被染成一片绯色的诗句上。收回剑,转头望着顾惜朝,眼中有绝望,有痛楚,有深情,亦有怨恨。
  三生石上,未干鲜血上,潇洒秀拔,深深镌刻两句诗: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两个人四目相对,恐怕也只能无语问苍天。
  我们还该在乎什么,我们既然相爱,既然可以相约来生,为什么却逃不了今生今世的束缚。是什么,缠住了我们,让我们无法放手去爱。感情不是全部,如山的尸体堆积在我们中间。
  人生为何那么多无可奈何。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三生石前,请证前缘。
  这是希望,还是绝望。
  前生虚幻,来生渺茫。
  本来一梦,奈何痴心。
  尘世种种,本来虚花,如何能悟。
  我们本是俗人,痴人,我们又怎么能悟。今生都无法握在手中,又叫我如何去企望来生?如果前世仍是如此绝望痛楚,一直延续到今生,即使是如今这个无望的结局,我依然无怨无悔。如果来生仍是今生的延续,仍是前世的轮回,我……依然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如果没有真正爱过一次,那他就不算真正活过。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然而,感情决不是全部。人生,重要的东西很多。因此,你为了你的义,要杀我。因此,我为了我的野心,我可以杀你。
  或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刻,我才会明白,尘世一切,本是虚花。
  不过,即使一切都是虚花,我也宁可不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真实,我的存在已经是虚假,我只愿抓住这个真实不放。
  46
  戚少商低头凝视那未干血字,神思缥缈,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再一抬头,却已不见了顾惜朝的踪影。摇头苦笑,这个人,确实会抓住任何机会,甚至可以自己制造机会,还让自己像个傻子似在那里发呆。我也真是呆子,还会信你?不,与其说是信你,不如说,我还宁愿你走掉的好,走得越远越好。宁可天各一方,永不相见,我也不愿亲手杀你!
  顾惜朝提气直奔,回首一望,戚少商并未追上。寻了一匹一路打马狂奔,难得有机会,不跑难不成还等死?这般死,实在冤枉,我绝不甘心!
  勒住马缰,天下之大,我该何处容身?
  一时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已习惯了戚少商在身边的感觉。
  突听得树林中轻微脚步声,兵剑响声,迅速掩来。一皱眉,又是什么事?今天真是多事啊。
  从树林中出来的,是一群白衣男子,个个头上包着孝布。为首的是个满脸悲愤的粗豪汉子,手中持刀,喝道:“顾惜朝!纳命来!”
  顾惜朝懒懒道:“你们又是谁?”
  汉子喝道:“神威镖局!血海深仇,我们找了你两年了!”
  顾惜朝一笑道:“你们这两年一直没找到我,算你们运气。”不欲跟他们纠缠,一提马缰,正要离开,忽然一个女子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惜朝,你这恶贼,今天总算是找到你了!”
  顾惜朝暗自皱眉,这又是哪钻出来的?回头看去,一群白衣女子,白纱蒙面,竟是碎云渊毁诺城的仙子。当日他逼死息红泪,念及戚少商跟她的旧情,派人将她尸体送回了毁诺城。这下可好,无巧不巧地都找上门来了。
  念及此,顾惜朝不由得怀疑,究竟是这段时间自己跟戚少商太过招摇,还是赵佚有意把自己行踪通知自己仇家的?他让自己替他背血洗霹雳堂的罪名还不够,还要自己再杀面前这些人?想到戚少商,打了个寒噤,不,无论如何不能再滥杀了,这些人杀也无益。打定了主意,我走为上计总可以吧,谅这些人也拦不住我。
  他打定了主意,右手握了湛卢剑鞘,今日湛卢决不出鞘,我决不杀人。不想再面对一次戚少商的狂怒,上次霹雳堂,总可以解释,这一次若再触怒他,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忽然发现,内心深处,还时时刻刻念着戚少商,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粗豪汉子怒喝道:“顾惜朝!还不下来受死!”
  顾惜朝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如何了。你们学到高风亮几成本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