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1-02-17 09:09      字数:4835
  花篮来看,展示在他面前的,竟又是另一番景象:早上还亭亭玉立的山茶花,如今早已枯败凋落。握在他手里的,不是一株娇艳欲滴的花,而是一根枯萎欲死的杆儿……
  张汝舟拿起发黄的花瓣,轻嗅一下,满脸陶醉。
  “来人,扔了吧!”花瓣散落一地,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若得山花插满头
  桌上的汤药盅,摸上去已经温凉;旁边摊着米芾的两幅字帖,《寿石宰词帖》和《灵峰行记帖》。临桌而坐的李清照,正俯身埋首,凝神摹绘。突然,她只感觉一阵晕眩,心神一散,手下不禁跟着一颤,一点墨迹落于重山叠嶂之间,好似一团乌云,压得她顿时没了气力。
  李清照索性搁下笔,扶着桌子挣扎着起了身,怎奈又是一阵眩晕袭来,体力不支,重重地坐回到绣墩上。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胸中好似被一块大石压着,无论如何也透不出气来。她跌跌撞撞地,将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将桌上的字帖全部掀翻,她全然不顾,只得拼命的大口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不放过一丝一毫流动于身边的气息。
  可这还不够,还不够,她被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可就是透不过气来,透不过气!她紧紧捂着心窝,眉头蹙成一团,鼻翼也跟着不停颤抖……
  她猛然想起桌上的汤药,她眯着眼睛,伸手去摸,只听“吭啷”一声,瓷碗被打翻在地!她吓得倒退两步,不敢向前,就在此时,她的右手,正好触到槅子上放的一包药材。
  她连忙打开包裹,细闻,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从鼻翼飘入眉心,萦绕于脑海中,最终走入她的心里。她轻轻嗅着,深吸着,吮丨吸着,回味着……这种气味,是她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晚,雨夜,只属于他的滋味……
  就在这个时候,萍儿回来了。进屋一看,只见屋内狼藉一片,窗户一开一合的在狂风中啪啪作响,又见李清照仍还瘫坐在窗跟下的避风处,痴痴地嗅着包药材的纸张——包裹里的寒菊,早已被狂风吹得没了踪影。
  萍儿从来都不曾见过如此这番的景象,赶紧上前来拉李清照,没想一握她的手臂,竟然冰凉透骨,不禁吓得不知所措。
  “萍儿……我有心悸病……快去请大夫,快去……”李清照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萍儿抹了一把眼泪,跑了出去。
  李清照目光有些游离,嘴角却仍带着一抹笑意。
  等她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当屋里一盆炭火烧的正旺,萍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假寐。
  她轻唤一声。
  萍儿被惊醒,喜出望外地对她道:“谢天谢地,您可算是醒了!心下觉着怎样?”
  李清照俏皮地耸了耸肩,浅笑道:“全好了,哪都不疼了!”
  说话间就要掀被下床。
  “您可别动,大夫说了,您要卧床静养。天呐,您怎么会有这心悸病呢!也不跟我说一声,吓死我了!”
  “这火上烘着的是……”李清照指着炭盆道。
  “哦,您打翻药盅的时候,不小心把米大人的那两幅字帖给沾湿了!好了,知道是您的珍爱,我会小心处理的……”
  李清照神色黯然了下来,抚着字帖,轻声道:“德甫,你怪我吧……”
  噔噔噔,门板三响,走进一仆妇。
  只听那仆妇回到:“婢子是从右奉承郎监诸军会计司①,张汝舟张老爷家来。老爷命我给李夫人送信一封,并附上一枝刚折下的梅花。”
  一枝折枝梅,粉丽娇艳,如同春日里的桃花。
  李清照连忙接了信,道了谢,又命萍儿取了一个白釉贴红的蒜头瓶,将梅花插入其中,并拿了五百赏钱,目送着她出了院门。
  此时的李清照,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犹如小鹿乱撞,就连撕信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一片薄薄的信纸,撕了几下才打开。
  摊开纸笺,细细阅读,眉宇间由喜悦,变成微蹙,再州成成“川”字,最后竟然连嘴角也跟着微微抽动。
  看罢后,她面若死灰,将信扔于炭火之中,任由它燃烧殆尽。
  “没了,全没了!”李清照喃喃地道。
  “什么没了?”萍儿怕她再一次晕倒。
  “字帖、画卷、金石字刻……我们的一切,全没了……”李清照心如刀绞。
  这封信是弟弟李迒送来的,因为不知道李清照在杭州下榻何处,正好张汝舟与他是同僚,就送到了张府,请张代为转交。
  李迒在信中诉说了文物丢失的全过程。他说,去年在李清照离家不久,他就打听到了赵明诚的妹夫一家,此时正在洪州护卫着逃往到那里(江西省南昌市)的隆祐皇太后,他就带着李清照临行前给自己的一批文物,昼夜兼程赶往洪州。没有想到,在路过剡州(浙江省嵊县)的时候,遇上了叛军的暴乱,双方火拼,战事危急,就连他自己也差点没命,更别提什么文物了。就这么着,李清照与赵明诚用半生搜集而来的一批文物,就这样不知所踪……直到今年年初,他才从部下口中得知,这批失落的文物,被一个李姓将军悉数获得,正当李迒组织人马,想去跟这位将军交涉讨要的时候,竟然传回这位将军已死的消息,文物的去向,又再次成迷……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夫人……”萍儿不忍。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李清照兀自搬起墙角处的梅瓶,一杯浊酒尽余欢。
  “夫人,您病了,不能喝酒……”萍儿拦不住。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她端着酒盅,自斟自酌自吟,此时的梅花,已为知己。
  “萍儿,你把信和这只金钗,送去给张大官人。余下的,什么也不要说。”有些微醉的李清照,从妆奁中取了一只钗头凤,在心里也打下了一个赌。
  早春二月,断桥残雪碑亭前,李清照一套梅红斗篷裹身,轻轻吹去碑上的薄雪,风起雪飞,玲珑娇俏。
  张汝舟,撑着一把油纸伞,从不远处,匆忙而至。
  只见他进亭,充满歉意地道:“我来迟了,抱歉,冬天的天气,似乎真让人难以捉摸,你看,这一会儿雨,一会儿雪的。”
  李清照心头一紧,不免感触道:“天晴了,就要赶路;下雨了,就得停下脚步;雪再厚,只要坚定自己的步伐,自然走得从容不迫,年年月月,人就是这样活着,根本没有必要去慨叹什么!”
  “我并没有慨叹,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不想事事听天命罢了!”张汝舟收着伞,解释道。
  “一个原本就打算认命的人,又何苦埋怨老天爷呢?”李清照依旧执迷着。
  “可我一直却以为,凡尘俗世,苍生千万,能够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除了命中注定的缘分之外,有时还需要一份勇气……”
  “我不行,我是个寡妇,不可以……”
  “你可以的,为什么不行呢?”张汝舟突然抱住李清照,打断她的话,动情质问道,“是谁让你不可以,是天,是人,还是……你的心!”
  “是……”李清照来不及细想,只觉一股暖流,穿过双唇,划过喉咙,冲进心房。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肩膀,手臂、指尖,双腿,脚跟……躯体的每一处,都酥麻酸软,浸着层层前所未有的暖意……
  “这个钗头凤,还给你,拙荆早在两年前,过世了……”
  从怀中掏出的钗头凤,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萍儿,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情!”桌上的烛台,映着她不施脂粉的面庞。少了当年的红润气血,却多了几分淡雅怡和。
  “今儿下午?”
  李清照微微一怔,双颊处却荡漾起一丝水莲花般的娇羞,欲言又止。
  萍儿见她神情不如往日,自知其中必有故事,赶着想追问下去,不想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雨送黄花落,莫问奴归处
  “怎么是你们?快请进来!”原来是小姑一家到访,李清照喜出望外。
  如今的小姑,生有一男一女,大的正在太学里读书,风度飘飘少年郎,应对问答,知书识礼;小丫也正处于豆蔻年华,忽闪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小脸蛋,追着萍儿撒着小娇要吃的,讨人欣喜。
  李清照出神地凝望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吩咐萍儿带他们去偏厅尽情吃玩儿,之后又将小姑让进自己的卧房。
  走进李清照的卧房,清甜的茶香铺面而来,墙上挂着米芾的两张字帖,悬余板上兜着书卷,当中的圆桌上烹着清茶。墙角处有一个庞大的黄花梨安楠木的多宝格,最为抢眼,占据了差不多半间屋子,其上每一格都林林总总地摆满了各种搜集而来的文物:一个天青釉三足洗和一个无纹水仙盆,这两件都是从本朝早年间汝窑中出品的,除此之外还有商代的兽面纹觚,战国的铜兽耳扁壶,汉代的陶漆瓶,五代的秘色瓷莲花碗……
  “你没变,连这字帖,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小姑抚摸着墙上的字帖,发出了感叹。
  “怎么没变?就说你那孩子,上次抱回家来的时候,能有多大!现在都长成一表人才才了”李清照坐在一边,含笑着看着她,“我自己,今年也都……五十几啦?!想来德甫他过世,也有三年多了……”
  “咳!小孩儿长的多快,还不是一年一个样儿!”小姑谦虚着寒暄,耳根里却听得一丝悲凉,不禁小心问她道:“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再找一个……”
  李清照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我说你,这样下去,怎么成啊!”小姑坐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
  “既然老天要让我走一条茫茫之路,再怎么艰辛,我也注定要孤身一人走下去……”
  “话不能这么说,不是这样的!”小姑紧握着她的手,“纵使是血脉亲伦,缘深缘浅也各有命定,但男女之间的事,出了一份缘之外,更多的是要有一份能迈得出去的勇气,你得勇敢一点,可不能往丧气处想啊!”
  一字一句,与那张汝舟当初劝她的一样,李清照抬起眼帘,正对着小姑充满信心的双眸。
  青楼妓馆某一房间里,苏甜儿正与一客在床上缠绵,只听得床摇帐动,汗香肆意。
  “嗳呦,不干了,大爷我他妈不干了!你这个疯妇,疯妇!”只见这为客人用力将苏甜儿推到床边,屁滚尿流地滚下床来,狼狈地穿好衣裤,将一个银锭子掷到桌上,夺门而出。
  苏甜儿头发凌乱,香汗淋漓,从床上爬起,抓起桌上的银子,啐道:“呸!没用的东西!”
  荧荧的烛火,照着她白皙的皮肤,映着她齐胸的大红鸳鸯肚兜,闪闪发亮。
  “下一个!”冰冷,无助又凄凉。
  如今江南的时局,一天天吃紧,风云变幻萧萧兮,当今圣上也火速潜回了建康。小姑一家回建康的时候,李清照将自己剩下的几大箱的文物和一封为赵明诚申辩的自白书,一并都交给了他们。嘱咐他们觐见皇上时呈上。
  “萍儿,是你在外厅吗?”小姑走后一周的一个深夜,李清照夜半起身,看见前厅仍有烛火的光亮。
  “夫人别怕,是我!”
  “不是叫你不要做了,怎么不听呢!”李清照披衣起身,微嗔道。
  “再怎么样,没有婚服,总不成样子啊!再有三天,您就要过门儿了,我想赶着快点儿做好呢!”
  “又不是第一次了,凑合凑合得了!”李清照没有那个心思。
  “那怎么成!洞房花烛夜,可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儿!再说,您折腾了这几年,哪还存得下几件像样的首饰?这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穿得好点儿,夫家那边也对您另眼相看呐……”萍儿一边缝补,一边认真地道。
  “洞房花烛夜……”李清照喃喃道,她想起了当初与赵明诚的第一夜,俩人全都冒冒失失、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您乐啦?乐了就好,人这一辈子,只要知道乐,这日子就好过多了。”萍儿见李清照乐了,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的,又自以为是的安慰着:“如今咱家老爷平了反,您也该乐一乐了。您也甭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