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随便看看      更新:2021-02-27 00:17      字数:4753
  常蕙心自豪地向谢景炫耀:“怎么样,我们会稽的街市热闹吧?”
  “哼,井底之蛙。”谢景鄙视常蕙心,他告诉她:“京城的街市才热闹呢,京城也比会稽大出好多倍,整个会稽城啊……也不过京城一个弄巷那么大!”谢景说着说着,见常蕙心目光中流露出向往羡慕之色,他便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没事,我以后一定带你去京城!”
  常蕙心抬头仰望,见郑重又豪气的谢景,觉得他俊逸活力的面庞,光采胜过了他头顶的蓝天。
  ~
  常蕙心跟谢景一起待久了,渐渐发现谢景并不怎么读书。不是说十六、七岁的男子应该在书房里钻研古籍,多做功课吗?可是谢景却似乎更喜欢跟随常原练武……
  谢景特别聪明,常原教导任何招数,只须一遍,谢景便记在心中,演练出来,神形皆备。有时候,谢景还能将招式融会贯通,自创出新的招式,连常原看了也禁不住大赞:此子悟性远胜自己,再过十年,定是领兵做帅之才。
  谢景却眼神一黯,紧抿嘴唇。
  又一日,谢景陪常蕙心在后院荡秋千,被谢县令瞧见。县令当日可能是喝了点酒,一时不清醒,竟走过来痛斥谢景,说他小小年纪,又把心思花在讨巧女孩子身上。
  “我——”谢景张开欲言,说了一个“我”字,却又把嘴巴闭起来。
  谢县令的醉意还在往脑上涌,他瞥了常蕙心一眼,继而盯住谢景,沉声道:“景儿,随我进来。”
  谢景垂头听命,跟在谢县令身后进书房了。
  常蕙心不知道父子俩在书房内谈了些什么,只知道谢景出来后仿佛变了个人,开始用功读书。同时,他陪伴常蕙心玩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常蕙心无聊到独自逗弄才两三岁的谢致玩。
  谢景虽与常蕙心相处时日渐少,但关系并未因此疏远,反倒在永凤二十七年,谢景冠字丽光后,主动向常家提亲,求娶刚刚及笄的常蕙心。
  同谢县令交。好仿若兄弟的常原,居然犹豫了。常蕙心不解,便问父亲:谢常两家如此交好,她和谢景又这般相爱,父亲……究竟在犹豫什么?
  常原立在庭中,按剑长叹,他告诉常蕙心:她和谢景的家世不匹配。
  “有什么不匹配的?”常蕙心完全不能理解:“是因为阿爹你只是个捕头,而丽光的阿爹却是县令么?可是常捕头和谢县令亲如兄弟,全城皆知啊……”
  常蕙心对谢景从不隐瞒,亦将父亲的犹豫告诉了谢景。
  谢景便登门拜访,一大早便在常捕头房门前跪起来。常蕙心心疼,扶谢景起来,他却不肯。
  待常捕头无奈打开房门,谢景便毅然道:“常捕头,我家初来会稽之时,正逢巅峰跌落泥土,昔日亲近者皆避之不急,更有甚者,旧日兄弟挚友反过来踩压。唯有常捕头不做官场青白眼,不恶权贵,诚心诚意与家父结为至交。常捕头那时便不做门第论,这会……我与蕙娘又何来不匹配一说?再则,我和惠娘是真心相许,患难情真,我谢丽光此生惟愿娶常蕙心为妻,不离不弃。”
  谢景说完一番肺腑之言,双手前伸额头贴地,对着常原磕头拜道:“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岳父若是恼了小婿冲撞,不应这门婚事,那小婿只能更加冲撞,长跪不起,直到常捕头答应我和蕙娘结亲。”
  常蕙心原是立在一旁静听,听到“我谢丽光此生惟愿娶常蕙心为妻,不离不弃”,早已泪眼阑珊。待到谢景说“小婿只能更加冲撞,长跪不起”,常蕙心脚下一软,支撑不住滑跪在谢景身旁。
  长唤一声谢郎,惟愿陪伴在他身边,用一生感君深情。
  ……
  坐在车厢中的常蕙心,抬起右手轻触眼角,竟有半干半湿的泪痕。过去美好时光与夫君亲手毒杀她的画面反差太大,她心中无限难过悲伤。
  “慧娘、慧娘。”
  容桐连续呼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常蕙心才发现马车停止前行。她抬手掀帘,问道:“怎么了?”
  帘子一掀,纷纷雪花吹进来,什么时候下雪了?
  吹进车厢内的雪花迎面打在常蕙心脸上,却不觉冷,许是心更冷吧……常蕙心竟摊开掌心接雪,自言自语赞道:“片片好雪啊……”
  心似雪地,一片茫然。
  “慧娘。”容桐再唤常蕙心一声。他早已下马,此刻走近前,同常蕙心商议道:“雪下起来了,前头路不好行,我想牵着马走。”
  常蕙心望了下四周,地上薄薄一层雪,积了几厘冰,是有些滑,但并不是不能驾马的。
  常蕙心一掀帘子,跃下车来,“我同你一起走。”常蕙心走过去,一把夺过容桐手中的缰绳,代他牵马。容桐心思被看破,惭愧后退,谁知后脑无眼,一脚踩深。
  “哎呀!”容桐禁不住扶着腰喊了出来。喊完,他羞愧得愿寻一地缝钻入进去。
  常蕙心却善解人意道:“初次骑马的人,腰上不习惯用力,是会酸痛,再差些的人,会受不住摔下来。容公子你初次骑马,手上又没劲,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很难得了。容公子……你颇有毅力。”
  容桐低头,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我以前读书读书,看书上记载飒爽英姿的大将,翻身就上烈马,既能驰骋厮杀,又能立马横刀,当时读着……觉得自己若有一日能骑马,肯定也跟将军们一样威风。现今我亲自骑了一回马,才知道那些将军异于常人,更感敬佩。”
  “那你是该敬佩。”常蕙心同他说笑:“将军们的马可没这驾车的马温顺,有时候啊,连马镫都没有呢!”
  容桐眼中一亮,为之神往:“你去过战场?”
  常蕙心却是眼神渐暗,回道:“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她转瞬重新绽放起笑容,对容桐说:“算了,牵着马走也不是办法,不知何日才能到京城。干脆你坐到车上去,我来驾马!”
  “这怎么成——”
  “别跟我来来回回推攮了!”常蕙心说着,翻身上马,脚蹬马镫,回头下巴朝着容桐一点,命令道:“坐到车上去!”她冲他再一笑,两眉弯弯似月:“正巧我是公子你的小侍从,不由小的来驾马,难道还让公子亲力亲为?”
  容桐只觉眼前这画面似印泥,哐当一下印在了心上。
  …
  至此,一路上常蕙心驾马,容桐坐车,白天向着京城的方向行进,晚上就打尖住店。走走停停,约莫一月之后,两人行在郊外,远远就望见一条大河。
  容桐掀帘,喊前方马上的常蕙心一起看:“慧娘,你瞧,前面定是梁河!”
  梁河本不存在于九州版图之上,前朝皇帝穷奢,永凤年间生生挖凿出一条长河,引源灌水,从京城延绵流向江南,方便皇帝下江南游玩。
  常蕙心眯眼远眺:“是梁河……”
  “慧娘,你能不能打岸边走?”容桐恳求道:“我第一次见着梁河,想沿河看一下。”
  常蕙心考虑了下,应声道:“成。”
  许是跟常蕙心接触了一个月,已经熟稔,容桐话也多了,追问道:“慧娘,你以前见过梁河吗?”
  “见过。”常蕙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得这样平平淡淡:“我以前去京城,就是走水路,自梁河上去的。”
  那也是个冬天,永凤三十一年,暖冬。常蕙心和谢景已成婚四年,这四年里,谢县令和谢夫人先后离世,谢景哀恸不已,都是常蕙心陪着他,一点点那么渡……或者更确切的说,熬了过来。
  三年守孝期满,一直未入仕途的谢景陡见月明,老皇帝将死人善,忆起故人,忆起两位从未谋面的外孙,便下旨封了谢景一个六品的朝议郎,宣召谢景和谢致进京。
  皇帝特敕,命谢家二子与家眷顺梁河而上,享天子尊遇。
  谢景至孝,待常原如父,邀了常原和两位姨娘一同乘船。常原是个粗人,乘船临风,望大河滔滔。他豪情大涨,禁不住席地坐于船头,连饮数坛。两位小妾为讨常原欢心,一左一右陪伴他,起初还好好的,后来二女不知怎地就争风吃醋起来。常原为左边那位爱妾说话,右边的爱妾就开始哭哭啼啼,常原只得转过去安慰右边那位,左边的爱妾却叫嚷起来,说常原厚此薄彼……常原没得法,拦也拦不住,帮也帮不了,只能任有两位小妾斗嘴,后来两女就动起手来,争执之下,齐齐跌入河中。
  常原慌了,也跳下去救,船上的守卫们见常原跳了河,哪敢不救,纷纷跳入河中捞谢大人的老丈人。
  河中顷刻乱成一团。
  后来,常原和两位爱妾均被救起,留随船的大夫看伤,常蕙心和谢景则退出房外。
  家中闹出这么一桩笑话,常蕙心脸上讪讪的,同时也心事重重。她问谢景:“丽光……若是以后,以后娥皇女英,你是疼娥皇多些,还是女英多些?”
  “何来娥皇女英?”谢景坦然笑道:“世间男子,不是人人都似帝王般,左拥右抱三千宠爱的。例如我阿爹,一生不就只娶了我娘一人。”她大可放心。
  “那是因为阿娘是公主,你换个女人试试?”
  “我也一样啊。”谢景向常蕙心许诺:“我们谢家男儿都一样,永不会有双姝并艳,此生只娶你一人。”
  常蕙心听着,心中甜甜,嘴上却开玩笑嗔他:“如何没有双姝并艳?我们刚成婚那会儿,不是有位你的苏表妹来探望过么?”
  谢景脸一沉:“多少年前子虚乌有的事,你还记得。”他垂下眼眉,似有愠色:“当时便同你说了,苏姑娘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朝中太尉的孙女。小时候我和她在京中是玩伴,表妹表哥的乱叫,后来大了,明白事理了,就疏远了。再则,苏姑娘之所以登门拜访,那是苏太尉告老还乡,途中顺道来探望阿爹阿娘……”
  “知道啦知道啦。”常蕙心摇晃谢景的臂膀,劝他别说了。常蕙心睹见谢景不开心,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丽光,是我不对,陈年旧事还要拿出来污蔑你一番,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啊!”谢景无奈摇摇头,伸指勾了下常蕙心的鼻尖,笑她:“吃得飞醋。”
  ☆、千秋万岁(七)
  谢景这么一说一笑,面上挂着宠溺,常蕙心瞧在眼里,知道谢景已经不气了。她便顺着自己的性子,同他再开玩笑:“我就是吃得飞醋。我不仅要吃醋……”常蕙心故意顶嘴,右手食指往谢景胸口一指,“我还要吃你呢!”
  谢景猛地捉住常蕙心的手指,缓慢摩挲……渐渐的,他凝望着常蕙心的一双眼眸,由温和变成灼炙,燃起堆堆火来。
  常蕙心同谢景夫妻四年,自然知道他这反应是思及何处,她身上也是一热一绷。
  谢景一手紧抓着常蕙心的手指,捏出汗来,另一只手则去推门,接着臂上用力一带,他和她便双双转入房内来。
  大门在常蕙心背后紧关上,谢景推她贴着房门,他贴在她身上。
  谢景的目光至上而下扫过常蕙心脸庞,他的鼻口则重重喘着粗气。
  谢景一低头,唇猛然衔在常蕙心的锁骨上。这是谢景的习惯,每次欢。爱必先咬她锁骨,来来回回齿上轻噬,方才尽性。他的手则已下探,先罩上常蕙心的胸,揉。搓一番,再往下,滑至她的细腰……
  闭着眼睛的谢景重睁开眼:“这里是什么?”
  隔着衣裙,他摸到她腰上一块硬物。
  谢景后退半步,离开常蕙心的身。子,注视着她,等她回答。
  常蕙心乖乖交待:“前些日子入冬了,我担忧天寒,你拇指上那处冻疮今年会再犯……”常蕙心低头,从腰间暗囊中取出那物,解开栓线,双手奉给谢景道:“我就想了个法子,做了这台巧砚。这暗格能置炭火,用时热烘烘的,丽光你要是冻,就能烤烤火!对了,它不仅能案头驱寒,还能令墨汁流畅。”常蕙心轻撅起朱唇:“哪晓得今年冬天竟比没入冬时还热,这砚台竟然用不上,我就没拿出来……”
  ……
  常蕙心深陷往事之中,完全忘记马后还栓连着车厢,竟大喝一声“驾”,执缰前骋。似乎只有飞策得快些,再快些,她才能停止思考,不再去叩问自己:为何曾盟誓要好好对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突然就把你杀了?甚至连个情变的解释,杀她的理由都不给?
  常蕙心猜不透谢景的动机,且每猜测一分,对她来说都是痛苦。
  “慧娘,慧娘!”容桐在车厢内紧抓着内壁栏杆喊:“车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了,你慢点啊”
  常蕙心充耳不闻,沿河打马驰骋,心中的愤郁堪比大河河水,上下滔滔。
  沿河停靠着三两花船,船上莺莺燕燕,便有那轻浮子弟在岸上喊:“梁河河水长且宽,河上扁船行得缓,妹妹若是赶路急呀,小哥我来渡你一段?”
  传来女支子的嗤笑一片:“小哥好生会讨巧,小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