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17 09:01      字数:4776
  “大海?”
  “蓝蓝的、波涛滚滚的大海。”
  透过窗外射来的半明半暗的光,我发现,孩子躺着,双目紧闭,脸上露出一种似乎想捕捉什么东西的专注表情。
  “为什么你的脸会这样?”我问。
  “别妨碍我!”鲍利加悄悄说。
  “妨碍你什么?”我也同样悄悄地问。
  “捉鱼呗。”
  我默默地看着儿子。
  “捉到了。”鲍利加突然把手指捏拢大声叫起来,同时睁开眼往手上看,“咦,它到哪里去了呢?”
  “什么东西?”
  “鱼呗!”
  我又笑起来。鲍利加则说:“海洋不见了……可我正想上那儿去的。”
  孩子的话里的确有某种可信的东西,绝不是幻想。我要求道:“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我躺着,”鲍利加开始说,“等你好久了,都不见来。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起先我尽力坚持着,甚至用手指把眼皮掰开。可后来,我好像觉得听到了声音,我便仔细地听起来,竟忘了睁眼。这时我就看到了大海,很近,我就在它上方飞行。波浪滚滚,一切就像电影里一样,白色的浪峰、水花。噢,我……爸爸,我现在又看到了大海。等等,”鲍利加用手掌蒙住眼睛,“这样会更好一些。大海又来了,仍是那样的……”
  正像鲍利加说的那样,我眼前也出现了大海。
  “水花在飞溅!”
  是水花飞溅。
  “先前那时候,我看到了一条鱼,便伸手去捉。”鲍利加继续说着。
  鱼群像一把把闪光的刀子在水里掠过。
  “瞧,就是它们!”
  鱼群连续不断地游过。
  “哦,真多!数都数不清!”鲍利加举起手,扳着指头,“数不清哪,爸爸……”
  海水在我们两人的眼里翻腾,一条鱼又出现了,鲍利加猛地伸出双手。
  “没抓到!”他遗憾地说,但马上又叫起来,“轮船!”
  一艘轮船正劈波斩浪驶来,发亮的船舷上印着白色醒目的大字。
  “什么字?什么字?”鲍利加小声问。
  “鄂霍次克。”
  “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
  鲍利加转身面向我,我也睁开了眼。
  “鄂霍次克,”鲍利加说,“字写得好大哟!”
  笼子里,被我们惊动的鸟不安起来。
  尽管鲍利加又用手蒙住眼睛,期待着续梦,但大海再也没有出现。轮船使他感到惊奇,我也如此,但更奇怪的还是,两个没睡着的人怎么会同时做同样的一个梦呢。
  鲍利加已完全清醒。
  “为什么,”他问,“我们两个都梦见鄂霍次克号轮船呢?爸爸,你一定还看到船上的水手和船长了。好大的船啊!”孩子又惊叫起来,“它乘风破浪,乘风破浪!有如电影……爸爸,如果这艘船真的存在,那会是什么问题呢?还有水手、船长?这是在哪一个海域,是在我们的海域,还是在外国的海域?”
  我默不作声,也正为孩子的这一连串问题所困扰。
  “是在哪个海域?”鲍利加紧紧追问。不过一分钟,他就提出了新的问题:“在船上,你还看到过什么?一条鱼吗?完全活生生的鱼!我已经把它抓住了,爸爸,可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鲍利加把张开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一个活生生的梦。”孩子总结似的说,“梦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我明天再来,好吗?也许我们还会看到的……”
  我把孩子打发去睡了,可我自己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梦,如果是梦,那它已使我不得安宁,而且这是儿子和我两人同时做的梦。这样的梦,我已经做了整整一个夏季。原因何在呢?
  鲍利加开始每晚都上我这儿来,每一次我们都见到了大海。我们以此度日,乐此不疲。每天白昼刚至,我们就盼着夜晚的降临。白天啊,好长,好长……
  不知不觉我开始恋家了,上班时我总想回家,简直忍受不了。鲍利加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总爱往河边跑,而是老守着我,不肯离开。
  “爸爸,怎么会这样呢?”他常问,“往后还会怎样呢?”
  家里充满了期待和谈话。
  “看到鲸鱼了吗,爸爸?”
  妻子最终说话了:“你们爷俩悄悄地嘀咕些啥?你这老东西,为了回家,居然开始逃避起工作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她没有看到主要的,而且也不想看。大儿子没在家,旅游去了。我们的梦会给他产生什么印象呢?如果他也……简直不敢多想!
  “你们都疯了!”妻子骂道,“没事干,还是怎么啦?”
  骂也无济于事。梦每天晚上都缠着我们。
  也许,这是一种暗示?谁给的呢?从哪儿来的呢?
  “鄂霍次克,”我反复念叨着,“鄂霍次克……”
  我常忆起廖尼德那次到来。鄂霍次克海、千岛群岛……也许,我想念他了吧?也许,他讲述的故事在暗示我去追求浪漫?够了,廖尼德和我都已50挨边了,还讲什么罗曼蒂克?当然,我管不了廖尼德,他把一切抛开,投身海上……但是我要对自己负责。无论伦敦,还是世界其它名城都不会像我的收割计划那样拴得住我的心。
  笼里鸟儿在使劲地拍打着翅膀,拖长声音鸣叫。也许,这一切都是因鸟而起的吧?
  我走近鸟儿:“你们伤心了吧?”
  鸟儿用迷人的眼光注视着我的眼睛。
  它们的瞳孔里映出大海和太阳,还有一种隐隐的呼喊:我们要自由飞翔!哦,它们是在对我叫喊:“我们要飞翔!”海水从它们眼里流到我的眼里……撞击着岩石,轮船正朝我驶来……
  我立刻跑到邮局,给廖尼德发了封电报:“你们那里有没有鄂霍次克号这样一艘船?”
  过了4天,我收到了回电:“有鄂霍次克号船。详情请待来信。”
  不久,信果然来了。
  “你大概不是无缘无故地询问起轮船吧?”廖尼德从伊土鲁朴岛(属千岛群岛)写道,“你们产生了探险的愿望了吧?是海鸥唤醒的愿望吧?……我深信,你我纵然相隔数千里,但一切尽在鸟心中。”
  “我多少还算得上一个幻想家,这一点想必你是清楚的。”廖尼德继续写道,“我有一个假说:鸟是会传递印象的。这我曾给你讲过,还记得吧,就是在我们临别之际说的。或许,它们做不到随时都能传递,也做不到给所有的人传递。因为要传递,必须要等兴致达到‘高潮’的时候才行。你我所思一致,所感一致。我也养着几只海鸥,也关在笼里。你我的海鸥同出一窝,这是为了试验。我站在它们面前,心里想念着你的鸟和你本人。我的海鸥向往着飞翔和大海,它们把愿望和思念传递给你的鸟,通过你的鸟再传递给你。我的假说现在终于得到了验证。
  “还有一些问题。鸟在大雾里是怎样找到迁徙之路和海岸的?在上千个同样的鸟巢中它们又是怎样找到自己出生之巢呢?它们是怎样教会幼鸟在海上认准鱼后,第一次俯冲就抓获猎物的?鸟在孵卵的时候想些什么?会不会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胚胎?所有这一切都是极其有趣的。又如,你怎么会看到鄂霍次克号的?船的样子是电视传给你的吗?这都应当认认真真加以考虑。这里会不会是一种如像水母能预感暴风雨的自然现象呢?我的这种假说,是受到什么启示而提出的?是普希金的诗:‘囚徒与鹰——通过鹰的瞳孔,囚徒看到了的白雪皑皑的山、蔚蓝碧透的大海。’”
  廖尼德的信是这样结束的:“请原谅,我用你做了这次试验。因为在这方面,只有你才能帮助我。我把你算作共同的发现者。”
  在最后几行里他还写道:“你来吧。我们这里已经规划建立水稻种植试验站,很需要专家。我已全力举荐你,你可不能拒绝啊!”
  现在是8月份,正忙收割。去与不去,我老拿不定主意。咋办呢?家庭、工作怎么处理?我坐立不安。梦一直缠着我不放。
  鲍利加更是一步不离地追问:“我们去吗?”
  我总朝他挥挥手:“这与你何干?”
  “爸——爸……”
  得给廖尼德一个答复。继来信之后,他又打来一封电报:“专家的职位已经留好了,你就同意了吧。”
  大儿子维亚切斯拉夫旅游结束回来了。我把全家人召集在桌旁:“我们去吗?”
  鲍利加鼓掌同意,维亚切斯拉夫也很赞成。而妻子却说:“那房子怎么办?我们已经住惯的小天地怎么办……”
  还是麻烦:男的赞成,女的反对。
  我尽力说服妻子,廖尼德还在千岛群岛等着呢。
  最后,我回电给他:“风萧萧兮,海蓝蓝——生命归海洋……”
  廖尼德完全懂得这句古老海盗之歌的歌词含意。
  8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把鸟笼的门大大打开。
  “飞吧!”
  鸟儿一拥而出。我们全家人久久仰首伫立,目送着这两只自由的海鸥。
  霞光初放。海鸥在屋顶上空盘旋了几圈,便朝东飞去。
  “这是命运的安排吧!”妻子叹了口气。
  10月份我交完了工作,卖了祖传的房屋,把家什杂物装进集装箱,给全家人订购了出海的船票……
  《赖伦铎尔哀歌》作者:'美' 乔治·R·R·马丁
  张系国 译
  (原译名“紫太阳之歌”)
  曾有一位女郎,她行遍许多世界。
  她肤色苍白,灰眼,如瀑布般的黑发微带棕红色,额头箍着一圈光滑的铁环,犹如一顶暗黑色的王冠。她的名字叫做莎拉。
  故事从何开始,她从那一个世界来,我们已不清楚。故事的结尾呢?结尾也还没到来。故事结尾时,恐怕我们也不会知道。
  我们只知道故事的中段,该说是中段的一小部分,整个故事里最细小的一个情节。我们的故事是关于莎拉所经过的某一个世界,以及她和歌者赖伦。铎尔短暂的会面。
  在前一刻,祇有黄昏寂静的山谷。紫色的太阳盘旋在山脊上方,余晖照耀在密林黑色树干及诡异鬼魅般的透明树叶上。唯有野鸽子的凄鸣,及小溪里的淙淙水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然后,通过一道看不见的关口,莎拉掉落到歌者赖伦铎尔的世界里。她疲乏不堪,白袍沾满汗水及血迹,皮斗篷半被撕裂,裸露的左臂上有三道深长的伤口,还不断渗出鲜血。她走到溪流旁边,一面发抖,一面警觉地朝四面看看,然后跪了下来。虽然溪流很急,水色却呈黑绿,看不出是否洁净。但莎拉实在太口渴了,仍不顾一切喝着,又用溪水洗净伤口,撕裂衣裳,小心包扎起来。紫日逐渐落在山脊后面。她勉强爬到树下隐蔽的所在,精疲力竭地睡去。
  她突然惊醒。强有力的手臂抱起了她,将她抱往某个所在。她努力挣扎,对方却抱得更紧,令地无法动弹。“不要紧的。”有一个柔润的声音说,在夜雾里她似乎看见男性瘦削温和的长脸。“你很虚弱。夜晚即将降临。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到屋里面去。”
  她不再挣扎。虽然她知道她应该反抗,但是她实在太疲倦了。她还是问他。“你要做什么?你带我到那里去?”
  “到安全的地方去。”
  “到你的家里?”她感到昏昏欲睡。
  “不是我的家。”他细声回答,她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永远不是我的家。不过至少可暂时供你歇息。”她听到水声,好象他抱着她涉过溪流。前方山脊上,她瞥见一座古堡在落日余晖下的暗影,有三座尖耸的高塔。奇怪,地想,本来好象并没有那座古堡。她昏然睡去。
  她醒转时,他就在附近守望看她。她躺在有罩盖的老式钢丝床上,盖着一层厚厚温暖的毛毯。招待她的主人坐在房间另一头宽大的椅子里,眼睛里闪烁反映着烛光,双手支在颚下。“好一点了吧?”他问道。身子却没有移动。
  她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全身赤裸。她疑念顿起,赶快伸手摸头上的铁环,好在铁环还在,她松了口气,靠在枕头上,拉起毯子掩住身躯。“好多了。”她说,这时她突然发觉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痊愈。
  那人对她微笑,笑容里却带看淡淡的哀愁。他脸部线条分明,褐色的头发微卷,暗黑色的眼睛似乎隔得稍远。虽然坐在椅子上,他仍显得高瘦。他穿著灰皮的披肩和便装,神情十分忧郁。
  “是爪痕。”他猜测说,微微地笑着。“你手臂的伤是爪痕,衣服也全被撕碎了。有人不喜欢你。”
  “是个怪物,把守关口的守卫。”莎拉叹了口气。“每个关口都一定有守卫。七帝不喜欢我们这些来往各个世界间的人物。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我。”
  他抽出颚下的手,抚摸着木椅雕花的椅臂,点点头,脸上仍带着飘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