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1-02-26 23:22      字数:4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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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又开始唱歌,我就端着一杯酒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想静一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据小广的表现,我断定,有人狠狠地刺激了他一下。
  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挨了冷枪。
  我坐不住了,不行,我必须找到他,哪怕再次闯进他的家里!
  推开门,外屋静悄悄的,我爹的腿上伏着我弟弟,我爹闭着眼睛倚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我弟弟的后背,像小时候我姥姥哄我睡觉一样,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们,那样的安详,那样的温馨,他俩的影子投射在沙发一角,软软的,似乎是在飘动着。这个镜头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心悬在胸口上仿佛停止了跳动……我不能再做傻事了,我爹和我弟弟不能再经受任何伤害了……我捂住胸口慢慢退了回去。刚稳定下情绪,把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动感情的人,以后经历的风风雨雨再也没能让我流泪,可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拼命压抑着哭声,感觉胸膛都要胀破了。我看见很多年以前,我年轻英俊的爹骑在他心爱的大金鹿车子上,带着我和弟弟风一般穿行在乡间土路上,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庄稼、树木,风吹动我爹的衣襟,扑拉拉拂在我的脸上,感觉又痒又麻,我弟弟大声嚷着,嗨,嗨嗨!我们穿过原野,穿过小河,穿过远处的山峦,穿过天边的云彩,如同飞翔在天上,我爹大声地唱,灿烂的朝霞,映红了金色的北京……
  “儿子,你是在笑还是在哭?”我爹笑眯眯地在推我。
  “哦……”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在笑,呵呵,我在想你的往事呢。”
  “想我小时候是怎么揍你的?”我爹好象醒了酒,对这个话题兴致勃勃。
  “不是,”我敷衍他,“我在想,你怎么就那么厉害呢?从乡下一直闯到城里来。”
  “这不是我厉害,是党的政策好,”我爹矜持地一笑,“你爹是共产党员。”
  “就是就是,”我背过身去,匆忙抹了一把眼睛,“你和二子睡吧,我去看看货卸的怎么样了。”
  我爹弯腰拿起我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我的肩上:“去吧,刚才小金在外面喊你呢。”
  我抱了抱我爹:“睡吧,好好休息,明天还得去教课呢。”
  外屋的大灯已经关了,墙上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我爹很会过日子,他是怕浪费电呢。
  金高站在院子里跟花子说话,见我推门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我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嘴上,让他们先别放声,然后关好门拉他们出了院子。雪开始飘了下来,没有风,雪片就歪歪扭扭地往我的脸上落,有一片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很快便融化了,雪水流进我的眼里,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使劲跺了一下脚,感觉自己很无能,这还是我杨远嘛,我深吸了一口气,拖着他俩进了对面的小饭店。小饭店里很热闹,除了我的那帮兄弟在喝着闷酒,还有不少民工模样的人在吆五喝六地划拳。
  我低着头走进来,直接拉金高进了旁边的一个单间。
  金高的眼睛放着熠熠的光,他似乎很兴奋:“小广这把算是死定了。”
  我没有着急问他,摸出烟点了两根,递给金高一根,然后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金高猛吸了一口烟,大吼一声:“他开枪杀人啦!”
  4
  我的脑子像是突然结了冰,嘎巴嘎巴响:“杀人了?他把谁杀了?”
  金高把那根烟噗地按在桌子上:“杀的是谁我也不清楚……”
  我和花子走了以后,金高就带弟兄们进了铁皮房,把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去小广家附近埋伏着,一拨去小广经常光顾的饭店找他,然后夹着“雨伞”站在市场的一个黑影里等着。时间不长,去小广家的那帮人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出事儿了,有几辆警车停在小广家的门口,好象是在等人,他们没敢靠前,不大一会儿小广就被几个警察押着从楼上下来了。小广很从容,不让警察别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你们来得可真快,我正要去投案自首呢。警察没跟他罗嗦,直接把他推进警车,呜呜叫着拉走了。金高傻眼了,问他们,小广犯了什么事儿?他们说,不知道,光听见一个警察说开枪伤人什么的。金高火了,那你们就这样回来了?怎么不趁警察走了去他家里问问?大家笑了,谁敢?没准儿一上楼就被警察“捂”那里了。
  “我想想他们说的也对,就对他们说,撒开人出去打听,看看小广把谁伤了,”金高舔一下牙花子继续说,“他们刚走,阎八这小子就大呼小叫地闯进来了,一进门就找你,我说你别慌张,有啥事儿跟我说一样。阎八吓得直哆嗦,不好了不好了,小广把人伤了,那个人浑身是血被人抬着去了医院。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好象是小广约了那个人见面,那个人想敲诈小广,结果小广直接拔出枪把他干倒了,肠子流了一地。小广那人我了解,一发毛啥都不顾,快让杨远躲躲……”
  “慢着,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最近小广想找我的事儿?”此刻我反倒冷静下来。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金高接着说,“我二话没说,直接就来了。”
  “阎八呢?”我有点儿怀疑阎坤,莫非是这小子在背后戳弄事儿?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铁皮房里哆嗦着。”
  “你去跟花子说,让他马上把阎八给我叫过来。”
  金高出去以后,我把脑袋移到灯影下面,静静地思索……一条线索逐渐清晰:有一个人借我的名义去敲诈小广,小广一开始想忍,后来这个人步步紧逼,小广忍无可忍,约他出来,把他“办”了。这个人会是谁呢?我断定,这是一个小广不认识的人,如果小广认识他,就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他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元凶,正因为小广不知道他是谁才开枪打他的。极有可能是这样,小广忍不住了,拿着猎枪来找我拼命,结果没找到,他又属于一个冲动型的人,一时急火攻心,直接找了那个人。他这一被抓,警察肯定会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警察就会来调查我,尽管这事儿与我一点关系没有,可警察肯定会罗嗦我一阵子,我实在是不希望再跟警察打交道了……小广怎么这么冲动?你不是挺能忍的嘛。
  正替小广惋惜着,金高回来了:“花子去了,咱们继续在这里等?”
  我的脑子异常清醒:“咱俩在这里,让弟兄们全都回家,一个也不许在外面晃荡。”
  金高不解:“回去干什么?让他们挨个医院去打听……”
  我打断他:“你傻了?警察肯定在那个人的身边,谁去打听谁就别走了,我不想惹麻烦。”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像瞎子一样地等?”
  “对,就这样等,一直等到警察来找我。”
  “关你什么事儿?警察凭什么找你?”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去。”
  “反正得找到那个人,让他说出来是受了谁的指派……”金高嘟囔着出去了。
  外面静了一阵,民工们的划拳声也没有了,老板好象在催人结帐。
  我掏出钱刚要出去,就听见金高在嚷嚷:“继续继续,喝好了我给你们结帐。”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叫道:“那好啊,我先给大哥磕个头……”
  我哗地拉开了门:“小杰!”
  “啊?杨远……”小杰一下子楞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去你妈的!”我百感交集,竟然把一句骂人的话当成了问候语。
  “杨远……”小杰猛地垂下了脑袋,“我没脸见你啊……”
  “少他妈罗嗦,”我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抱住了他,“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小杰回头冲那帮民工摆了摆手:“老少爷们儿,你们接着喝,我跟我兄弟说会儿话。”
  金高似乎刚反应过来,啪地把一沓钱拍在桌子上:“大家尽情地喝,兄弟我请客。”
  我把小杰拉进里屋,急急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杰好象喝得有点儿多,看着我一个劲地傻笑:“嘿嘿,你行,大款了……”
  我冲站在门口的金高嚷了一嗓子:“还楞着干什么?摆上!”
  5
  小杰喝了一阵酒,开始絮叨。他是九月份出来的,出来以后就打听我的下落,打听来打听去,知道了我现在的状况,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不愿意来找我,怕别人笑话他想跟我沾光……我不高兴了,我说,你这不是扯淡吗?跟兄弟见上一面就是沾光?小杰苦笑着说,你是这么想的,可别人呢?大小我也曾经风光过一阵,我去找你,让那帮孙子看见了,不得瞎琢磨我?看看,看看,杰哥没有咒念了,给蝴蝶当起跟班的来了……这话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他一下子离得我很远。我不想听他扯淡了,一杯一杯地劝他喝酒。小杰喝着喝着就垂下了眼皮:“杨远,没想到现在变化这么大,我都混不下去了。”
  我说:“变化是有点儿,可你也不能丧气,咱哥们儿走到那里都是狼。”
  小杰的语气很无奈:“话是这么说,可真做起来,难啊。”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是啊,很难,我鼓励他:“再难也得挺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挺起来?我拿什么挺?”小杰摇了摇头,“刚出来的时候,我跟了凤三一阵子,刚开始凤三很给我面子,让我跟着他在建筑工地上‘扒皮’,其实就是让我领头打打杀杀的,我也很卖力,帮他把大牙他们都打跑了,可这小子不讲义气,把钱绳子攥得紧紧的,伙计们连顿酒钱都混不出来。后来我跟他翻脸了,直接闯他家里跟他要辛苦费,结果打起来了,我就把他砍了,跑到烟台躲了几天,这不,刚回来,没地方吃饭,跟这帮民工兄弟一起先凑合着在工地上干小工……先这么活着吧。”
  “你行啊,宁可跟这么个人混,也不来找自家兄弟。”我很恼火,活该。
  “嘿嘿,你是我兄弟,可他管怎么也比我大不是?”小杰似乎是在自我解嘲。
  “谁是凤三?”好象在几年前我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这人也忒抠门了吧?
  “你不一定认识,”小杰似乎不太喜欢提他,“号称西区老大,是个老混子。”
  “大金,你听说过凤三这个人吗?”我倒头问金高。
  “听说过,的确挺猛的,听说前几年连孙朝阳都得让着他点儿。”
  “是吗?”我猛吸了一口烟,拍拍小杰的手,“别怕,他再找麻烦,我去见他。”
  “蝴蝶,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江湖水很深的……”
  我猛一激灵,是啊,确实够深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跟孙朝阳的那次会面,心情不禁有些沮丧,端杯的手似乎也没了力气,只有牙齿还在紧紧地咬着。我还能继续挺下去吗?下一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黄胡子会善罢甘休吗?被小广打了的那个人的背后到底是谁?他到底想要把我怎样呢?我不敢想下去了,把脸别向了窗口,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蝴蝶在哪里?”是阎坤的声音,“蝴蝶,蝴蝶!远哥!”
  “咋呼什么?”金高一把将他拽了进来,“你他妈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嗓门这么大。”
  “远哥,你还有心在这里喝酒啊,”阎坤不理金高,直接坐下了,“出大事儿啦!”
  “我知道,”我淡然一笑,“不出事我找你干嘛?你的脸大?”
  小杰瞥了阎坤一眼,碰碰我的手说:“你有事儿?有事儿我先走。”
  这事儿我确实不想让小杰知道,站起来握了握他的手:“也好,明天去市场找我。”
  小杰皱着眉头想了想,抬头说:“我还是别去了吧,我不想跟着你干。”
  我拉他走到门口,使劲攥了攥他的手:“不是让你跟着我干,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干去。”
  小杰默默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八爷,说吧,今天你看到了什么?”我坐回来笑眯眯地瞅着阎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