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做男人挺好的      更新:2021-02-17 08:51      字数: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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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心温暖,握住她手时有力。善水望向他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父亲以前提过,说他小时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他既有心于此地,学会当地部族土语,也就不在话下了……一时竟微微失神。见他说完了话,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注视,目光似乎要转过来,忽然有些心慌,迅速垂下眼皮。觉到手一松,知道他放开了,心里忽然竟有些空落,便慢慢坐了回去,望着自己面前桌案之上青玉杯中的羊羔酒。
  “此地酒烈,你不会喝酒。有人来敬,就说身子不适,推掉便是,无人敢勉强。”
  善水耳边忽然一热,听到霍世钧这样对自己低语。再抬眼望去时,见他已经坐直身子,目光望着前方,连眼角风也没瞥向自己。
  大厅中火杖愈燃愈明,哔波火苗跳跃光中,气氛也渐至□。善水就照霍世钧叮嘱的,滴酒未沾。他却来酒不拒,一杯接一杯,与前来攀谈的各部族大小人物们相谈甚欢,笑声爽朗,举手投足,一举一动,无不引人注目。望着他渐渐泛出酒意的一张面庞,善水忽然微微心揪。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不易。
  身在高位,欲谋其政,便以帝王之尊,往往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第 43 章
  “霍世子贺妗母七十大寿,绿通玉如意一对、白通玉如意一对,熏貂如意冠一顶。金桂生辉,萱草长春!”
  “七毕部贺妗母七十大寿,沉香嵌金双如意烟壶一对!”
  ……
  主座之上,妗母由大妃陪同,笑吟吟受着众客呈上的寿礼,等男客们的大礼上完之后,便是各小部族大妃们备的简礼。虽不及前头那些惹眼。妗母看起来倒更感兴趣,不似方才,不过略瞄一眼而已。有些甚至还会叫呈到面前摸弄几下。善水装腰封的那个彩锦如意葵花盒,也被仪官呈了上去。
  妗母看了眼善水,见她望着自己微笑,便伸手开了盒子,瞧见里头的腰封。起先不过略扫一眼过去,忽然目光定了下,伸手过去。一边的大妃忙将腰封取出,呈了上去。
  妗母端详手上腰封时,坐她近旁的善水年纪虽轻,只身份却贵,所以并未起身,只是笑着解释道:“寿考征宏福,和平享大年,从古称稀尊上寿。这是我为妗母大寿亲手做的腰封,礼轻意重,还望妗母勿要嫌弃手艺。”
  妗母指着腰封上以彩线绣出的一行花体文字,似是感兴趣道:“世子通我部族语,本就叫老身惊诧了。不想世子妃年纪轻轻,竟也知晓?这句莲华藏世界,正出自我米丹宗的经文。”
  善水道:“妗母谬赞了。我夫君天资英慧,我不及他万一。刚开始学而已。”
  妗母略讶,道:“愿闻其详。”
  善水微微笑道:“我随夫君赴任一道到此,虽不过寥寥数天,也知道了妗母在此地德为世重。又听闻妗母崇奉米丹宗,我便生了读经之心。不通羌文,特意请了人来教。念过几篇,稍有触悟。晓得妗母尚莲,便以莲华入绣,取其香、净、柔软、可爱,喻经中真如之常乐我净四德。以此贺寿,聊表心意。”
  她二人说话之时,庭中旁人渐渐便止了声息,都望了过来。
  善水说完话,忍不住瞟了眼身侧的霍世钧,见他望着自己,稍稍扬眉,目色有些惊异,立刻收回目光,淡定地看向近旁的妗母。
  妗母呵呵道:“这绣活精致就不用说,老身前所未见。更难得世子妃有此大容之心,愿解习我族经撰。世子妃虽年纪轻轻,却有此等心襟,叫老身刮目相看。”
  善水笑道:“天下本大同,殊途亦同归。我大元向来胸襟开放,并不固步自封。令王土治下的子民,得享和平,衣有蔽,食无忧,安其居,乐其业,这是大道之行,更是我夫君离京万里奔赴此边塞之地的目的。妗母女中巾帼,见识胸襟远非我所能及,妗母若不嫌弃,我愿时常亲近,必能增智益志。”
  善水这话说完,广庭中四下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妗母身上。
  事实上,在此时这样微妙的时刻,有了今日这场大办的寿筵,由都部邀大元世子夫妇前来,世子夫妇也应邀而来,除了面上礼节,更的,便是两边的暗中试探与权衡。这一点,人人心知肚明。
  霍世钧甫一上任,便镇压下了两大部族的变乱,控制了局面。现在巴矢部率先彻底投向大元怀抱,用联姻来表明态度。这件事,在此地已经人尽皆知。由都部和另些部族自然坐不住了,暗中互通消息犹豫不决。妗母有心独治,却也明白前有大元,后有西羌,俱是狼虎眈眈,恐难长久自保。若投靠西羌,大元必会兴兵。若投靠大元,西羌虽一时不敢动,只是前任节度使刘九德在此盘桓多年,为扩势力,挑拨了部族间的仇恨争斗,致使这些部族与大元早背心离德。她又知道霍世钧这个大元朝的世子,手段一向铁血狠辣,虽然前次有释放被擒的大孙之举,但始终对他还不放心。这才借了自己七十大寿的机会,邀了世子夫妇前来,试探观望。
  妗母沉吟片刻,望向霍世钧道:“得享和平,衣有蔽,食无忧,安其居,乐其业,世子妃这话说得好。不知世子以为如何?”
  霍世钧看一眼善水,微微笑道:“她的话,自然便是我的话。我的话,也是大元皇帝的话。”
  ~~
  “世子妃这话,说得果然好……”
  正此时,忽然从庭门处传来一亢亮之声,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善水也循声望去,看见人群里忽然出来了一个着金棕锦袍的年轻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皮肤棕黑,耳边垂了单环,脸容英俊,深目鹰鼻,带着异族血统的特征。
  那男子无视满堂目光,神态旁若无人。善水望去时,正与他四目相对。他一双深目映了对面的熊熊火杖,隐然似有火光跳跃其里。
  那男子见善水望过来,朝她一笑,这才把目光转向她身侧的霍世钧,神情自若道:“霍世子!我听说世子当年领兵于凉山时,曾于万军拥围之中,一箭射倒哒坦主将,令哒坦人魂飞胆丧,溃不成军,这才有了之后的万人之坑。我心神向往之。一恨未能当日目睹世子神技,二恨……”
  他顿了一下。
  今晚贺客太多,并非人人都相互认识。所以余下宾客见此人出现得突兀,纷纷低声打探,奇在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二恨无缘目睹当年活坑万人时的景象。千载难逢,想必蔚为壮观。惜哉惜哉!”
  他望着霍世钧,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年轻男子的话一出,大庭里气氛顿时又紧了起来。
  霍世钧当年这一举动,为人长久诟病,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凶残。妗母也正是畏惧他这名声,唯恐他是第二个刘九德,甚至比刘九德更凶暴,存了灭己部族的念头,这才放心不下,摇摆不定。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陌生贺客在此时刻,忽然现身提这事,明褒暗贬,可见用心。
  霍世钧放下手中酒盏,道:“当年哒坦联合叛军,占我华州一十五郡,烧杀劫掠,所过之处,几成空城,我华州百姓人户由万锐减至千。残暴在前,我以牙还牙,有何不妥?我霍世钧向来恩怨分明,涉及国土纷争,更是寸土不让。人若敬我一尺,我敬一丈。人若犯我一分,我必还以十分颜色!我敬妗母德厚,你既能立于此,想必是她客人,也不与你计较,只你这样的挑拨手段,未免流于下等,妗母何等人物,又岂会受你蒙蔽?”
  妗母双眼微眯,远远扫一眼那年轻男子,很是面生。略一沉吟,面上便露出笑,眼角尾纹舒展开来,拍案笑道:“痛快!霍世子是性情中人,我老太婆若再扭捏,就惹人笑话了。来,来,替我系上这条大元世子妃送我老太婆的腰封,看合不合身。”
  大妃看了眼丈夫,见他并无异色,忙笑着起身,解下妗母腰间原本所系腰封,换上新的,端详了下,笑道:“正浑然一体!”
  此举一出,此刻凡立于此庭中人,立刻便明白了妗母的心意。由都一部,此刻起便与大元歃盟了,余下众小部族首领,本就以由都部马首是瞻,此刻纷纷跟随,赞声一片。
  妗母点头,对着大妃道:“世子妃为我老太婆做这腰封,受累了。你代我敬她一杯表谢。”
  大妃笑应下来,亲自斟满金杯,端了朝善水而来。
  这杯酒,却是避不过去的。善水起身接过,知道霍世钧在看自己,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在满堂喝彩声中坐了回去,极力忍着才没露出异色。
  刚才霍世钧提醒她时,说酒水性烈。此刻烈酒入喉,才知果然不假,喉咙便似被人用手掐过一般地火辣,腹中立刻轰地一下像着了火,全身发热。
  霍世钧望着善水,见她两颊透染红晕,盛装之下的颜色,秾艳到了极致,忽然想起片刻前自己看到那年轻男子现身时,仿似对她露过一丝挑衅之笑,心中忽然隐然不快。眉头微皱,再看向门庭,见刚才那人已经不见,目光梭巡过人群一圈,朝立于自己身后的霍云臣使了个眼色,霍云臣会意,立刻追了出去。
  妗母年纪毕竟大了,见部族大事既定,便辞客起身,留由都王夫妇陪客。善水再坐了片刻,见霍世钧已被由都王请离了座,正与另些男人在一起对饮叙话,便起身对大妃辞话。
  凤翔卫离此处有一日的脚程,世子夫妇今夜自然是要留宿在此的,客舍早备好。大妃亲自将善水送至门前,这才离去。
  客舍的房屋内里,摆设格局与善水住惯的屋子大是不同。屋顶彩绘描漆,四壁金碧辉煌,地面铺设厚软毡毯,正中有一巨大火塘,导烟管直通屋外,外面冷得透骨,里头温暖如春。屋子里应也熏过了香,一进去,一股异香便扑鼻而来。
  善水本就酒意上头了,一颗心在噗噗地跳,被这香气再一熏,整个人更是头晕脑胀,便跟醉了骨似的,被白筠伺候着脱去外衣,胡乱净了下脸和手脚,一头便躺了下去。
  第 44 章
  平乐长筵,美酒斗千;脍鲤虾,寒鳖熊蹯。宴庭里女宾渐散,男人觥筹交错,因了饮入喉腹的烈酒,个个却愈发兴浓,呼喝和着升平的歌舞,喧响此起彼伏。
  霍世钧看见霍云臣现身在宴庭大门口,撇下正在叙话的人,与霍云臣到外面的角落之处站定。
  霍云臣道:“那人十分警觉,对此地地形也十分熟悉。我追至寨府外时,人便不知去向了。我问过寨府里的迎客管事,道也未见过此人。我这就再去查今夜所有客人的名录……”
  霍世钧沉吟片刻,道:“不必了。他既敢这样公然挑衅,自然不会是名录上的正经客人。必定是趁乱混入的。且这里不是自己地头,不必弄出大响动了。”
  霍云臣面带惭色道:“是我无能……”
  霍世钧打断了他的话:“我进来时,留意到寨府里从大门至客堂的岗哨,几乎三五步一人,防卫不可谓不森严。这样
  都能让他混入,倒是蹊跷。你这就去世子妃的歇息处,把地方给我守好了,别的不用管……”
  他话说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东南方的客舍之处,善水正歇在那里。
  霍云臣觉到他陡然停了下来,随他视线望去,惊见那里竟升起了滚滚浓烟,火光渐起,脱口道:“起火了!”他话音未落,霍世钧已是发足,往火起亮光之处狂奔而去。
  火情也已惊动寨府中人,惊锣响起,四下纷纷忙乱过去扑火。霍世钧一口气奔至客舍庭院之前,见起火的是另间客轩,离善水所歇的住处有数十步之遥,刚稍松口气,忽见白筠跌跌撞撞从里扑了出来,看见了他,颤声大叫道:“世子!我刚如厕离开,叫两个寨府侍女守着,看见火起跑回来,世子妃竟不见了!”
  霍世钧脸色大变,疾步往里奔去,一眼见两个寨府侍女已经倒在走廊之上,猛地踢开虚掩的门,一把撩开锦帐,见床上果然空空荡荡,被衾连同伊人已然无踪,榻边只凌乱搭着那件褪自她身上的猩猩红大毛氅。
  霍世钧心跳得几乎蹦出了喉,先前喝下的酒立刻化作冷汗,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迸了出来,后背已然潮湿。猛地奔出屋子,四面望了下,见前、左、右皆有人奔走扑火,唯后侧一条甬道正通往黑漆漆的后园,此刻却空无一人,未作停顿,屏息提气追了过去。
  寨府前面灯火通明,这后面的庭园里,此刻却黑漆漆一片,四下静寂无人。霍世钧追至园中,借了月光,远远看见前方一个黑影正拐过花墙,一闪便不见了,肩上却似扛了堆卷成一团的东西,精神一振,急忙发足疾追。
  前头那人行动异常敏捷,肩上虽负了物,脚步却丝毫未缓,对地形仿似更是熟悉,几乎是不带停歇地,七拐八绕,竟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出了后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