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1-02-26 22:18      字数:4887
  此刻,璟看到了这炫目的舞台上的女主角。她穿着桃红色吊带的紧身连衣裙,肩膀上的两条带子以及狭窄的裙摆上都有夜光蓝色的蕾丝花边。像天使的翅膀一样令人不能侵犯和亵渎。她的肌肤雪白而微微泛着紫色的光,应是用了某种高贵的香粉。而脸颊上涂着蔷薇色胭脂,宛若花朵形状的云彩掠过。原来华丽的衣服、品质卓越的化妆品就能把不堪的灵魂打扮得如此光艳动人。璟隔着大门的铁棂看着里面的一切,恍然觉得就好像一个卑微穷困的人来这里向高贵的人乞讨,他们美好的裙裾花边,流溢着瑰丽之光的额头、眉角,都让她感到自己的羞耻。
  这是她的欢庆会,大家都把祝福抛给这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女作家。璟心下只是觉得寂冷,想要转身离开。并非因着胆怯,璟的心中总是有一股狂野的蛮力,可是她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与她争执,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她,结果都不会改变,人们都会认为璟是一个可怜的人。谁需要他们的可怜呢?难道她是来要可怜的么?
  但是林妙仪已经看见了她,于是缓缓地从人群中穿过来。竟然毫无惧色,下颚微扬,小声对璟说:听着,书稿算我买你的,你不就为了那点钱么?我可以给你。你没什么损失。可是如果你在这里捣乱,就别想要到一分钱!何况也没有人相信你。
  璟看到林妙仪先发制人还理直气壮的样子觉得很可笑,她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结尾不是你写的这样,那么多事情发生以后,喜然和罗烨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你懂不懂?璟说得非常悲凉,好似喜然罗烨并非书中人物,而是她的亲人。2 1 c o m i n g 。 c o m 整 理
  你听到没有,你如果再不安静地离开,我会找人把你赶走!林妙仪低吼,同时她下巴向右面扬了一下——院子最右边有一张远离人群的小桌子,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玩骰子。璟鄙夷地笑了,对于像林妙仪这样做贼心虚的人来说,当然已经早有准备,以防备璟上门来搅局。
  你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我没想怎么样,只是告诉你,结局不该是那样的,喜然和罗烨不可能在一起了……
  璟哀怨地一遍又一遍纠正着小说的结尾。在发现小说被剽窃之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失去了这笔钱,没有办法交房费,没有办法应对书商。她最难过的是,林妙仪毁了她的小说,那个糟糕的结尾让她觉得心痛。璟忽然发现,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小说,这个原本只是为了钱而写,本着情爱纠缠、通俗易懂来写的小说。
  这时,林妙仪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也许他是察觉了这边的气氛有什么不对,便走了过来。男子大约三十岁左右,很高大,穿着咖啡色圆领的T恤,深陷的眼窝里有种锋利的光芒。看起来这男子应当与林妙仪关系很好,但林妙仪又似略有些怕他。
  璟凄然一笑,问林妙仪说:你喜欢喜然吗?她像你吗?
  林妙仪说:当然,但这不关你的事。
  璟摇摇头,表示惋惜:你的打扮泄漏了秘密,喜然最讨厌桃红色这样艳丽的颜色,因为她小的时候,她妈妈每个晚上都穿着桃红色衣服出去跳舞,喜然觉得妈妈的背影像一团鬼火。她不仅不穿桃红色衣服,还把妈妈的桃红色衣服剪碎了……
  林妙仪恼羞成怒地打断了璟:够了,你妒忌我的才华还到这里闹事!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里闹下去!她说完就转过头对那两个仍旧在玩骰子的保安说:你们过来,把她给我赶走……
  两个男人倏地站了起来,忽然变得精神抖擞。他们上一秒一定还在纳闷,好端端的一个庆祝会,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叫来呢,有钱人真是虚张声势。而现在,他们终于有了任务。虽然他们看到璟有些失望,原来要对付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女孩啊。他们两个蛮横地把璟推出大门,他们一边一个夹着璟的双臂,抬她走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放下。这个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来闹事的,她显然太安静了,也不挣扎,也不叫嚷。反倒是他们感到不好意思,对着璟抱歉地笑笑,转身回去,大门被关上了。璟真的是太累了,她没有一点力气争执了。她也的确该走了。
  为什么不下雨。为什么要有灯光。天不能再黑一些吗。她缩着身子,沿着桃李街的墙边走着。好冷,璟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走去桃李街3号,大概只有几百米。可是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她看到有一个人提着蛋糕经过。生日,她想到。明天是她的生日。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她的指甲花田,她和小卓将有的第一张合影,她的第一本书,她的渐渐接近丛微的梦想,她和优弥的再重逢,她将要许下的心愿……
  水仙已乘鲤鱼去33(2)
  张悦然
  我要休息一下。我得休息一下。璟对自己说。她掉下眼泪来。她在桃李街3号那里停下来。透过铁门,她看到了大片的花。那些花像是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年年都不变地妖冶,红色像是女人潦草涂上去的唇膏,深深浅浅地,让人有晕眩的感觉。
  璟想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十二岁,明天她二十二岁。十年。可是她站在这里,仍旧两手空空。生活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网,把所有激情的水都漏光了。
  水仙已乘鲤鱼去34(1)
  张悦然
  璟跌跌撞撞走到桃李街尽头的一间小咖啡店。璟不想回家。她如何能让他们帮自己分担,她要怎么去面对出版商,怎么去面对房东。她对于自己内心想要什么已经十分明了。她需要食物,需要酒。她坐下来,点了青柠伏特加以及一块核桃派。
  一个男子过来,看着她问:
  我能在你对面坐下吗?
  为什么?璟眼睛也不抬,仍旧伏在桌上。
  没什么。你看起来很糟,小姐。你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能生病了——我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了。
  那你坐下,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能。男子诚实地回答。
  那就快走吧。璟厌恶地掉转头,不去看他。侍应给她拿过来了她的酒。她一饮而尽。
  男人不语,亦没有离开。
  这样吧,还有几个小时我过生日,你给我买个蛋糕我就让你坐下。璟感觉到他没有走开,忽然慢慢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说。她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站在林妙仪身边的男子。那酒太烈,而她又喝得迅猛,很快就有了浮起来的感觉。
  好。男人问,还要什么?
  蜡烛呀,你真笨。生日当然要许愿,不是吗?璟笑着大嚷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回头来看——璟从未有过这样活泼畅怀,她的确是醉了。男人点点头,转身走出咖啡店。璟有点悲伤地抬头看着被带上的门,她想也许男人逗她玩呢,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吃下了那块核桃派,然后又叫了一杯伏特加,一块比萨。她预感到自己又要暴食了。她承认在纵容自己的食欲。可是欲望至少证明了一种尚未衰竭的生命力,不是吗?
  甜腻的食物温暖着胃,软化了她的戒备。而酒的辣,就像乘虚而入的绵针,把身体弄得通透。她开始能听到胃里有风穿过的声音。而此刻她是打开的。
  她喝下三杯酒,男人从外面进来。她尚有几分清醒,看见他觉得很开心,大声地招呼他过来。
  男人提着一个方形天蓝色的盒子,盒子上有粉色的缎带——璟对于这样的缎带有着特殊的感情,童年时她没有好看的发卡,扎头发的就是逢生日攒下来的缎带。看到那漂亮的溢着潋滟的光的缎带,她笑了。
  她开心如小孩一般,伸手抓过蛋糕盒子要解开。可是动作已经颤抖,险些把蛋糕盒子打翻在地。男人慌忙把盒子扶住,帮璟解开丝带。他以为璟要吃蛋糕,就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它长得亦十分奇特,不算太大的正方形,上面像雨后的草坪一样,是潮湿的绿蒙蒙的一层,有着褐红色的斑点如小蘑菇一般插在蛋糕上。上面铺着的奇异果、杨桃,以及草莓使它看起来像个枝繁叶茂的森林。他一直盯住她,想要看到她看到蛋糕时的表情,可是她却似乎对蛋糕毫无兴趣,只是从他的手里夺过缎带,就去束头发。她替换下原本扎头发的那根皮筋——他注意到那根皮筋原本是黑色缠着丝线的,可是丝线已经磨光,露出白色的皮筋本色。她的头发很长了,松开就散落在背后。头发和缎带都很滑,她的手又抖得厉害,怎么都绑不好。她为难地看着他。他便绕到她的身后,帮她绑上。她用手去摸了摸丝带,然后又甩了两下头发,确定它不会掉下来,才满足地对他说:
  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很多年没有人送我礼物啦。她指的是那系在蛋糕盒子上的丝带。
  那不是礼物。礼物在这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像果冻糖一样桃红色的手表。
  啊!她叫了一声,从他的手里夺过手表——这太神奇了,她在《 笑靥如花 》当中写到罗烨送给喜然的生日礼物,正是一块手表。穷卑的喜然开心极了,她戴上手表把玩了一会儿,才对罗烨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手表,我习惯了猜时间,现在乍然看到这根秒针嗒嗒嗒地滑过去,心里竟然很是惊慌。
  从小到大没有一块手表的,是喜然也是璟。璟亦把手表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像是自语般地说:你比罗烨还要好,送电子表,我就不会看着秒针心慌了。
  女孩抬起头来闪闪带着童真的眼睛。男人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说:
  就要十二点了,插上蜡烛许愿吧。
  好呀。女孩说。
  男子便拿出纤细的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却听女孩忽然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她吐字骤然清晰而没有半丝笑意,像是邪气逼人的女巫。
  男子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话,女孩就笑起来:
  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啦,反正我也记不住。
  男人便不说话,继续插蜡烛,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女孩问男人要烟。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问:可以许愿啦?
  男人点点头。女孩就闭上眼睛。她尝试了好几次,却心绪难宁,睁开眼睛又再闭上。最终她叹了口气,对男人说:我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你代替我许愿吧。
  这个哪里能代替呢,男人说。可是他看看璟昏昏沉沉的样子,又忍不住说,好吧。男人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璟看到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在灯光的阴影里是那么长。男人尖尖的下巴有凹进去的小坑,脸色很白。她认为这样的男人是极美的。他们的位置靠窗,外面有桃李街的夜景,璀璨的灯火和豪华汽车穿行而过。璟深深地看看男人,微微合上眼睛享受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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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悦然
  她好像听见陆逸寒好听的声音,生日快乐,小璟。
  男人努力帮女孩想着愿望,用了很长时间才觉得算是周全。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水仙已乘鲤鱼去35(1)
  张悦然
  璟十分艰难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大房间里,房间的墙壁是晕染的天蓝色,像是整整齐齐裁下来的一块天空。她正躺在一张很软的大床上。猛然坐起来。担心这又是梦。她努力地回想睡着的事,猛然低头看了一下手腕——真的有一块桃红色的手表在。不是梦。下床,急急忙忙走出房间。
  这应该是那个昨晚给她过生日的男子的家。并不太大的三间房子里,非常简单的原木色
  家具。璟极喜欢这样纯简的材质。
  头疼欲裂,应是昨晚的酒气仍未消散。璟走去厨房,看到有凉好的白开水放在隔开的饭厅里。旁边还有洗好的苹果和李子。有张便条压在水果盘下面:
  “你先吃些水果,我中午回来看你。这房子没人住,所以不必感到不自在。”
  璟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喝水,吃水果。上午的太阳光一点点繁盛,穿射过梧桐树落在阳台上,留下一片花嗒嗒的灰色阴影,像是凌乱的音符跳个不停。她就这样坐着,心乱如麻。小卓他们一定在到处找寻她。有关夹竹桃和合影的约定都宛若飞入草丛的斑斓的蝴蝶。她不知道小卓会不会如她这般悲伤。
  她想离开,却不知哪里可以去。出版商、房东、尚需她照顾的小卓和小颜,她很久没有给优弥寄东西了,陆叔叔的忌日……
  不能再想。她大口大口饮水,吞食水果。苹果里的酸汁充满整个口腔,她忽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