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开了      更新:2021-02-26 22:14      字数:5047
  他的话,他们都不明白,可,我明白了。
  如我爹一般的人。
  狠心不要自己孩子的人。
  是么?
  夏侯子衿,你告诉我,你是这个意思么?
  他却是又笑了,这回喝斥的,却是李公公:“小李子,朕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桑老爷可是荣妃和惜嫔的爹,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说话?”
  只听“扑通”的一声,李公公忙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骂李公公,他是指桑骂槐。
  未待我反应过来,他却忽然起了身,我吓了一跳,抬眸瞧他的时候,终是没忍住在眼眶里转悠的东西,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皱眉瞧了我一眼,咬着牙道:“出去别给朕丢脸,否则,朕定好好收拾你他虽是恶狠狠地说着,可,我却一点都不怕了。
  我哪里会给他丢脸,他这是在,给我出气呢。
  抬手的时候,一下子怔住了,我猛地又想起,脸上的药水来。
  苏暮寒只说水可以洗去,殊不知眼泪会否洗得去?可,不管如何,我都不敢抬手去擦,只要我不擦,即使泼上的是水,也不会有问题。
  他拉着我出去,我慌忙爬起来,跟在他的身侧。
  只听一阵齐刷刷的声音,羽林军全下跪了。
  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忽然觉得紧张不已,被他拉在身侧,一步步走下御驾去。
  我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我的爹。
  他正匍匐在我的脚下,身子哆嗦着,一动都不敢动。夫人带着一群家奴,也直直地跪在后头,同样的不敢动。
  李公公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忙起身上御驾取了裘貉来欲为他披上,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上前。
  侧脸瞧着身边之人,他站得可真直啊。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的身姿如此挺拔,泠然的神色,完整的,王者之风。
  他拉我上前,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忙又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我冷笑着,娘娘千岁?他可知我是谁?
  夏侯子衿冷眼看着底下之人,将我揽过去,浅笑道:“桑匀,抬起头来。”
  爹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许是有着方才李公公的喝话,他迟疑了半晌依旧是不敢。
  “朕要你,抬起头来。”他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心跳愈发的快了,他在我肩膀的手却是微微用了力。
  我记得,方才出来的时候,他说过的,不能给他丢脸呢。
  嘴角缓缓地牵出笑来,睨视着底下那称为我爹之人。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那目光,从夏侯子衿的脚上,一直顺眼着明黄色的龙袍往上。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啊,所以,爹自然是在未及瞧见他的容颜之时,便先瞧见了我。
  瞧见那双眸子猛地撑了撑,他的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颜色。颤抖着唇,望着我,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指着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听夏侯子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大胆,朕的檀妃也是你能指着的!
  闻言,爹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又低下头去,哆嗦着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他倒是不追究,只笑言:“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只是桑匀,朕问你,朕的檀妃比起你的两个女儿来,如何?”
  爹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嗯?”
  缓缓地,拉住他的衣袖,他却是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能出声。
  此刻,突然听得前面的夫人惊叫一声,我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见她只看了我一眼,便昏厥了过去。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难道我竞生得这般吓人么?
  爹似乎意识到了身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不敢回身去看。只咬着牙道:“自然是……是檀妃娘娘更甚一些。”我清楚地瞧见,他额角都有汗水滴下去了。
  夏侯子衿却还不放手,又笑问:“什么更甚?美貌?才智?还是全部?”
  “全……全部。”爹又道。
  闻言,他终于大声笑起来,复又拥了拥我,朝底下之人道:“桑匀,朕还要谢谢你。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哈哈——”他又笑着,拉着我转身,大声道,“起驾。”
  “恭送皇上——”
  外头的声音排山倒海地荡漾开去。
  他又拉我回到了御驾之中。
  我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我笑,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自豪。
  可我不知,他是真的喜欢我,故而如此给我爹难堪,还是他仅仅只是因为爹和裕太妃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要如此?只是这些,我都不会去问,也,不想问。
  不管是不是,且都让我,去奢望一下。
  这一刹那的温暖。
  这一刹那的关怀。
  他瞧着我,忽而轻轻皱眉,只见他的手伸过来,我才猛然想起,我的脸上,是否还有泪痕?慌忙侧身,捂住脸道:“皇上,臣妾自己来。”
  他怔了下,倒是没有勉强,只“唔”了声,便靠向身后的软垫。
  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轻阖了双目,闭目养神。
  我转过身,取了一旁的镜子,照了照,真的,有一条泪痕。还好,不是很明显。此刻已经全干了,我索性从袖中取出了药水,用帕子沾了,直接将脸上的泪痕棒去。
  收拾好一切,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想了想,便也没有叫他。
  褪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脸上,又尽显出疲惫来。
  御驾一路行去,他却再不提方才在桑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来,仿佛方才,不过南柯一梦。想着,不自觉地想要笑,可,又捂住嘴,不能笑出声来了。
  他却突然开了口:“笑便笑,何必还偷偷摸摸。”
  嗬,这么小声音,他都听见了?
  不免顶嘴道:“不是皇上说的,不许臣妾笑。”
  他笑着睁开眼,开口道:“方才朕将御驾停下,身前身后这么多人,皆是噤若寒蝉,你是朕的妃子,居然还笑,成何体统!”
  眨了眨眼睛看他,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也才能装得一脸严肃的样子啊。呵,要面子的夏侯子衿啊。
  歪着脑袋看他,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过去。
  听话地过去,他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抱住我,将下颚抵在我的肩膀,低声道:“朕累,可,瞧见你,又不想休息。”
  瞧见我,不想休息,这又是什么话?
  笑着问他:“臣妾长得有碍观瞻么?”
  “嗯。”他应着声,开口,“朕第一眼见你就是,偏那桑匀不知好歹还说你好看。”
  我暗暗出笑,说我好看的话,不还是你夏侯子衿指给人家的明路么?现在居然和我说他不知好歹了。
  我不禁又问:“皇上只喜欢漂亮的女子么?那怎还带臣妾呢?”
  “朕……”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去。
  隔了好久,听得他的呼吸又慢慢变得均匀,兀自摇头,真是累了,这样他也能睡着?
  才想着,忽然发现御驾停下来。我吃了一惊,夏候子矜可并未叫停啊。
  李公公走到边上,低声道:“皇上,巷子里御驾进不去。”
  我才恍然大悟,是了,我居然忘记了。长埭巷才多大啊,如何能将御驾移进去?
  他却并为睡着,闻言,轻轻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朕与檀妃俱下御驾。”语毕,起身下去。
  李公公未再说什么,只取了裘貉为他披上。朝晨也跟上来,给我披上厚厚的袍子。
  羽林军已经远远地,排至了长埭巷尽头。
  他携了我的手上前,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跌宕起伏。
  目光,从这长长的巷子穿出去。
  这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碰壁的路,这条,我记不清多久不曾再走过的路……
  而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它的尽头。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隔着那道纱帘,侧躺在榻上,对我软语相爱。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笑。
  我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抹朦胧消瘦的身影,更有,初次闯入他房内的那次,他牢牢扯住纱帘的手。
  那种筋骨分明的样子,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侧之人拉着我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人在这等着,没有朕的命令,皆不许上前。”带几人随行。”
  瞧清楚了,是一个将军。
  他微哼一声,带着我径直上前,连头都未回,只道:“马将军还是原地驻守吧。”
  “皇上……”
  身后的声音,在他拉了我出巷子口的时候,一晃,淹没在风里。
  本能地抬眸,赫然瞧见那记忆中本该熟悉的寺庙。
  可,如今,却已经拆去了大半。
  晚凉说,寺庙拆了重建了。可,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那寺门,还完好的伫立着。只是,通过那大开的门,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
  他没有迟疑,依旧拉着我上前。
  我却忽然,站住了脚步。
  回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摇着头:“皇上,再不必去了,都没了。”
  “朕想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隐隐地,夹杂着一股怒意。没有很强硬的感觉,可却像是滴在被褥上的水渍,在瞬间,能一晕而开。
  我有些诧异,他却放开了我的手,独自大步上前。大吃一惊,忙拉紧了袍子追上去。
  穿过那道大门,里面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了,地上,全是碎掉的瓦砾。一脚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光滑的碎片,不慎便能让人滑倒,我有些走不快。却见他已经大步往前,一直,朝苏暮寒住过的地方走去。
  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忘记了上前。
  我想,他定也是查过苏暮寒的。
  瞧见他猛地一个踉跄,我吓得忙跑过去欲扶他,他却是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碎掉的瓦砾,抿着唇,未发一言。
  整个寺庙的东面部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苏暮寒原先住过的屋子被完全地拆掉了,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我才又想起那间我住过的屋子来,它还完好地坐落在寺庙的后院里,只是外头的墙壁被磨损得有些厉害。门关着,我不知道里头又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夏侯子衿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我不知,他究竟在看着什么。
  隔了半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那消失与我们面前的屋子,除了剩下碎了的瓦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有关苏暮寒的,任何的东西。看着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
  真的,都没有了。
  我与苏暮寒,唯一的牵绊,都仿佛在一阵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他说还会在那新建的寺庙里摆放我的药水,我几乎要以为,这个被我称之为“先生”的人,原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抬眸,瞧见身侧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却只是,一闪即逝。
  待我再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忽而,转了身,朝我看来。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怔住了。
  他问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么?”
  怀念么?
  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那时候,我生命里唯一可以让我快乐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卿恒,一个便是苏暮寒。
  可,顾家却又有着我所不能跨越的鸿沟。说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啊,妾生的女儿,连我爹都说,不算桑府的小姐,又何况是那高傲的顾大人了。
  至于苏暮寒,我总以为,我们是离得最近,却又是最远的两个人。
  他对我,可算是,倾囊相授。但,却总不让我接近他,尤其是,跨越那一道纱帐。
  那时候的日子,让我在满足里失望,因为那一丝的触摸不到。我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瞧见这废弃的一堆瓦砾,我才知,原来,当我走出这个寺庙,当苏暮寒也走出了那挂了纱帐的小屋。我便和他,什么都不是纵然,我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我都无法去确定,对方就是与我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先生。
  呵,想起来,直教人觉得悲哀啊。
  苦涩一笑,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怀念,可,却是过去了,再也不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我”。
  因为只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臣妾”二字,显得那么拗口,我只是,突然之间,叫不出来。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我,呆呆地,瞧了片剥。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用词的不妥,可,他终是没有与我计较。
  良久,才见他又回身,负手看向远处,缓声道:“朕以为,宫墙最大的缺点,便是圈养了人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