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冷夏      更新:2021-02-26 22:12      字数:4731
  我郁闷起来:原来我这么高尚伟大呀,怎么从来不觉得呢?早觉得我不是可以上八卦杂志去爆料,说不定可以拿点出场费。
  他趁我一分神,又开始喝汤。
  好在汤似乎不是很合他的胃口,所以他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向我竖起食指轻轻摇:“你知道吗,我们从你身上找到的那样东西,是你对世间的爱。”
  “爱,有人拥有太多而有人从未见过,有人毕生追求有人不断丢弃,有人为了它牺牲一切,有人为了一切都可以牺牲它。”
  能够唤醒极恶邪族领袖的精髓,是人类的爱。
  多么神奇,又多么讽刺。
  江左司徒为我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时光之旅,从这家坐落在墨尔本的LA AMANDA餐厅座椅上出发,跟随光行回到三年前的广州中信公寓。走的时候听到江左司徒以标准的伦敦腔对侍者说:“麻烦撤掉这套餐具。”我抗议都来不及了:我什么都没有吃啊。
  凌晨两点多,我后来住的同一间房里,传出剧烈的打闹声,女子的尖锐叱骂,重物落地,惊惶失措的哭闹,响成一片。光行在室内设置了一个在两个空间之间做中转的次元站,我们在那里看闹剧上演。
  三年前,这是朗蓝。真是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脸容凶狠,正掐住身下一个女子的脖颈,那是司印,她穿粉色长裙,两条漂亮的腿在空中疯狂地踢蹬,但渐渐便不再活动,身体软垂下来。朗蓝怕她不死,还卡了良久才放开,仿佛仍然不放心,探了又探她的鼻息,最后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斩排骨的大刀,举刀便向仰躺在地板上的身体砍去。我看得怒气攻心,要不是光行拉住我,我就要跳出去给朗蓝一顿好打。光行告诉我:“江左司徒让他来找一个女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但是他为劫财杀了两个人被她撞破,决定杀人灭口。”我迷惑:“你的意思是,司印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光行责怪地看着我,仿佛对我的智力在做重新估量:“她是破魂王的守护灵,怎么可能那么快死,你看下去啦。”
  那一刀应该是剁在司印身体上了,却再也拔不出来。朗蓝脸上变色,试了两次,额头上青筋根根暴出,刀还是纹丝不动。司印的身体上并没有鲜血,从刀下出来的,是一条银色的绳索状的东西,极速飞腾而上,啪的一声缠住了朗蓝的脖子,并且整条勒进了他的皮肤,消失了。朗蓝脸上出现恐怖之极的神情,张开嘴巴呵呵喘气,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顷刻之间,他本来强壮高大的身体萎缩下去,萎缩下去,直到成为后来我见识过的那个干尸表情。光行好心地为我擦了一把哈喇子,说:“好啦,猪哥,我们可以去看另一个人了,一会就有破魂过来,把司印记忆洗掉,送她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把这个混蛋收进墙里去了。”
  再回到两年前,我们在一条近郊的大道上遇到了阿华大和司印。他们飞车回城的路上,见到路边有一个小卡车翻倒,车主从驾驶室窗户里探出头来,满脸是鲜血,含糊不清地呼救,看样子是被压在里面了。后车箱中滚出许多家私,大概是在搬家的路上。阿华大停车走过去搬那个人出来,那个人的怀里滚出一个包裹,散在地上,是大包的首饰和现钞,阿华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司印,趁她没有注意看,突然掌心吐力,把那位遇难者的头打得粉碎,捡起那个包,对司印说:“没有救了,我们走吧。”车子重新开动,司印突然头一垂,昏了过去,那条银白色的怪物再度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把阿华大吃成了一个空架子。
  再回到一年前,保罗在酒吧门口带其他女人回家,被司印遇到,司印伤心欲绝,保罗却对她恶语喝骂,还动手把她推倒在街上,然后扬长而去。当天晚上,司印去踢他的门,踢开的瞬间自己便失去了知觉,然后保罗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四体全废,命归黄泉。
  我舌头打结,对光行说:“我干了坏事,也会被吃成那样啊?拜托,破魂又不是观音菩萨座下的惩恶童子,干吗执法那么严?”光行说:“破魂的守护灵代表的是达旦善的一面,平衡破魂族类天生的恶,以保证新的领导人不会成为一味嗜杀的恶魔。在她面前展现罪恶,守护灵就会拒绝苏醒。”我嘀咕:“她还真挑剔。”不过不得不承认,除了保罗的罪行还有点商榷之处,前两个还真是死有余辜。
  想想当初我带两只蜘蛛回去的时候,司印也在。如果我贪图暴的心脏,说不定上一分钟还在和辟尘商量怎么开发推广这一高科技生物成分新产品,下一分钟就脖子一凉,被强行送到一堵墙里去面壁思过了。
  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至少不怕有鬼上门。敢情江左一直知道守护灵在哪里,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唤醒她,直到遇到我这个倒霉蛋。难道我善良的禀性在世间如此声名响亮?
  无论如何,这三场免费的超时空杀人秀看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要回家去了。结果光行同情地跳了一段草裙舞,告诉我:“不行哦,江左司徒说要送你去参加他们的出新大典。”
  我们于半夜三更到达破魂牧场,从空间门一个狗吃屎掉下来,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
  光行哼着歌儿跳着华尔兹旋转远去,彷徨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准确无误地拉住我。好冷好滑的一只手啊。虽然拉住的是我的衣角,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气刺入皮肤,召唤出一堆鸡皮疙瘩欢呼雀跃在我的肚子上。我讷讷地问:“兄台哪位?带我去哪?我年纪大了,肉粗不好吃。”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花,倏忽之间,就撞进了一个光华灿烂的大房间。牵我的手不见了,我站在那里,觉得这个房间有点眼熟,仔细看看,厅前后两端落地环形的巨大神龛里森然排列着半人半兽的神像,地板与天花板都漆黑。对了,这不是我初次见到江左司徒的那个地方吗?我的偶像布莱德·彼特应该就在附近酣睡吧,不知道他做梦磨不磨牙?
  那次来,灯火昏沉,影影绰绰四周只看到大概,今天大异从前,仰头看,大殿纵横四角坠下共十六个巨大的圆形灯球,由萤婴丛集而成,爆发出来的白色光亮虽然无比强烈,却令人感觉肃穆温暖。萤婴翅膀轻轻扇动,发出细微的风声。
  低头再看,大厅中聚集了许多穿着相似长衣的人,但每件衣服的颜色却十分奇异,银蓝,金碧,紫灰,乌橙,云红,鲜艳夺目,不过在多彩衣服的上面,大家却都顶着一个圆嘟嘟无眉无眼无鼻无嘴活像一个剥皮鸡蛋的头。他们听到我进来,全部把我盯住,也不知拿什么在打量我,一下子吓得我要死,差点当场大小便失禁。
  幸好这个时候看到了江左司徒,也穿一件长衣,纯白色,翩翩从前面神像后转出来,招呼我。于是在那些无脸人分开的一条小小通道里,我哆哆嗦嗦、低眉顺眼地溜过去,打死我眼睛也不敢往两边看,这可比什么疫龙啊、吸血鬼啊、吊死鬼啊可怕多了——什么都没有,就比什么都吓人。
  到了江左司徒身边,他很善解人意地携住我的手。唉,我是真够呛,连男人的手都愿意牵了。
  大概抖得稍微厉害了一点,江左司徒便低头问我:“朱先生,有何不妥?”
  我强笑着摇摇头,不摇头还好,一摇就免不了要看到左右那些阴森森的“鸡蛋”,吓得我鼻涕都抢着落荒而逃。江左司徒哈哈大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他面前的人一招。大堂中聚集的人群忽然一起背过脸去,再回过脸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好多精蓝啊,怎么全部都是精蓝的样子啊!
  江左司徒笑着对我解释:“破魂最难修得的,就是一张脸,所以必要时候,都以模仿他人充数。看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是都很像我?”
  果然,精蓝的模样是很像江左司徒的,难怪我早先还以为精蓝是他的儿子。江左司徒摇头:“出于某种原因,精蓝这一代的族人都称呼我为父亲。”
  经典,区区一个人类,跑到最强最邪恶的族群里去当人家的爹,多扬眉吐气!
  我眉开眼笑的傻模样好像惹到了别人,下面有一位“翻版精蓝”越众而出,向我喝问:“你是谁?”
  哇,声音和服莱一样,跟机器合成似的单调恕=笏就降闭庑┒鞯牡缡抢纾孟窭秩ぞ筒惶喟桑蝗绺乙黄鹱。褂斜俪臼占暮枚郒IP…HOP听。
  分神半天,江左司徒应该已经帮我回答完了质问,所以那位仁兄把我左右上下仔细瞻仰一遍后,纳闷地说:“就是你呀,为了拿你的资料还要我发回避令给猎人联盟,结果走错了空间出口,撞破了你们的天花板。”我“哎呀”一声,那个谜团总算解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回避令是什么?江左司徒安慰地拍拍我:“莫惊讶,你们猎人联盟老大和我们有秘密协议在先,如我们需要他们回避,会发出专门的照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为了什么。”我心里这个气呀,猎人偶尔还是要有一点锄强扶弱的精神嘛!打不过人家就先跪下来求条生路,万一要你回避是要开展大屠杀呢?真是混蛋加三级。
  闲话已毕,江左司徒带我转回神像后面,脚下一轻,突然间便到了高处。这天花板好高啊,浮上五六米有余,还只是在半空。我和江左司徒面对大厅正面墙壁,眼看着那黑色墙壁从中间如软帘一样向两边卷开,墙壁后徐徐露出的,是一个银白绳索编制的如蜘蛛一样八爪伸张搭牢两边的东西,中心兜住一个小小圆球,呈现出透明的蓝色。球中充满了水晶状的微粒,而微粒中间,则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蜷曲四肢,头部埋在怀里,看不到模样。而在圆球的后面,司印笑嘻嘻地悬空站着,看到我,笑容更美。有一点哀伤从我心里掠过,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这感觉比恐惧、痛苦、羞辱都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明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人类,却不期然有一种冲动,想充当救世主,在这我无法匹敌的黑暗力量环伺中一跃而上,将她从觉醒的梦魇中带走,去平凡人世与我平凡相守。不过,我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第一,我身处半空跳不起来;第二,我怕冲上去以后,第一个反咬我一口的,就是司印自己。
  透明球体开始轻微旋转,速度逐渐加快。往下一看,满堂子的精蓝们早就无声无息地低伏在地,开口念颂什么,听起来像古印度文,诡异的喃喃声回荡在空气里,整个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死寂。
  司印开始熔化。从指尖开始,她熔化成为艳蓝色的粘稠液体,流泻到球体上,点点滴滴都渗了进去,落到那个婴儿四周,将水晶微粒凝结起来,形成一片片透明呈蓝色的障壁,将婴儿屏蔽其中。她熔化得越来越快,眼看那张美丽的脸将永不再见,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在彻底消失前,她张开口,发出最后的声音:“猪哥,和你们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球渐渐凝固成了不透明的实体,停止了旋转,有一颗眼泪从我脸上流下来,滴到地面上,砸出了豆大的坑,一颗,又一颗……精蓝们都抬起头来,静静地、迷惑地看着那些他们所不理解的陌生液体,在空中飞落。
  我猜我大概是动感情动得太厉害,所以失去知觉了,明明正在亲身上演生离死别感天动地的苦情戏,怎么眼睛一闭上再睁开,自己就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茫然四顾,天色柔和,没有太阳,却很明朗,远近都是疏疏落落通体漆黑的树,虬根弯卷,所有枝叶边缘都极为锋利,朝天上指,剑拔弩张,统统都是敢与苍天斗到底的无畏斗士,不知道是什么怪品种。草地的护理倒是很到位,完全可以评选时尚杂志年度最佳草皮奖。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还好,一切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记忆指向司印影像消失的瞬间,鼻子里多少有点PH值小于七的反应。为了排遣,我开始四处瞎逛,不知道那个水晶球后来怎么了,是不是啪的一声裂开,然后从中间跳出一只猴子,目运金光,拜谒天地四方——这么说就有点耳熟,好像不是破魂,而是孙悟空出生了……
  一队吸血鬼过来了。我吃惊地擦擦眼睛,看着这群吸血鬼排成纵队,一丝不苟地同开步,同下脚,连眼珠子转过来打量我的动作都整齐划一,比我上次在谷底看到的还不如。赶着他们走的那个人呢,仍然是服莱。他也看到了我,居然点点头表示招呼,令我受宠若惊,赶忙也点了好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头,趋前问候道:“长老哪里去?”表情媚悦,体态恭顺,哎呀,早知道自己有这个天赋,当初拿出来打点打点梦里纱,说不定现在都是驻欧洲联络处的首席猎人了。不过梦里纱的级别和服莱差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