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1-02-26 21:22      字数:4740
  正秋还是蒋经国颇为欣赏的平剧名伶呢。雷震在监牢里待的日月更长,当时胡适之先生一再为他说情,也于事无补,雷震出狱后不久,亦在台北去世。就是胡适之本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时,因在答词中当面责难蒋介石,这决定了他在台湾的悲剧结局。仍在幽禁中的张学良先生,被长期监视得已意气消沉的乔治叔叔叶公超,一直在软禁中的孙立人将军……这一幕幕展现出台湾政治的阴霾与漩涡!她已经不把世界截然地分成光明与黑暗各一半了。
  海峡两岸皆我家(3)
  但是,她始终顾着台湾,痴心不改。
  台北中山北路武昌新村12号仍是她的家,卧室里那套藤木梳妆桌椅已见破旧,岁月却将表面磨损处透出锃亮的光彩,这让她心醉心碎,泪眼朦胧中,将军正笨手笨脚地给她插戴蝴蝶兰。若赶巧圣诞节在台北,那客厅的圣诞树旁,便释放出过去的年代四口之家的欢声笑语。后院的圣诞花树已见高大茂密,这是相思树呵。将军在世时,每年圣诞,宋美龄都要给他们送圣诞花树。而今,陈香梅与蒋氏家族的关系已向纵横深入发展。她与经国纬国可称平起平坐的挚友,纬国人前人后信函书笺总是亲切地喊她“香姊”,她对来自远方的蒋家媳妇蒋方良充满了同情,珍惜当年在台北统一饭店一块理发时的闲聊时光,尤其敬重蒋方良无怨无尤的奉献精神。再后来,她与蒋家第三代也有交往友情,蒋经国非婚孪生子章孝严章孝慈也对她心存感激。
  她在台湾的根也是无法割弃的。
  1970年蒋经国第五次访美,随行的是温哈熊。台湾驻美大使沈剑虹和温哈熊找到陈香梅,说经国先生要见美国的众议院议长,还有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和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瑟宾,沈剑虹和温哈熊面呈难色。陈香梅说你们不要费心了,就在我家里举办一个小型欢迎会,我保证他们都到场,要不公文来往发邀请函要耽搁好些时日呢。夜间,水门大厦顶楼陈香梅寓所灯火辉煌,宾客盈门,要请的人都到了。拍照时,蒋经国不无感激地拉着陈香梅站在一块,左边是胡佛,右边是瑟宾。一周后,胡佛将这张合影寄给她,上面题写:“谨以最高敬意,将此照赠予一位伟大的女士。”她伸伸舌头,调皮地笑了,她算哪门子伟大?一介东方小妇人。但她珍藏着这张照片,都是可书可传的历史人物呢。
  1975年4月5日,在中国近代史上折腾了半个世纪的著名人物蒋介石去世,这时正是台湾的国际地位一落千丈之日。美国总统福特指派了十五名团员组成的特使团即赴台北吊丧,陈香梅自是团员之一。当福特的幕僚长罗伯哈特门打电话告知她时,陈香梅多了个心眼,问道:“有哪些人?团长是谁?”罗伯是新闻记者出身,与陈香梅颇有交情,便答道:“领团的是农业部长,团员有前驻华大使英康卫,参议员高华德,福特总统的两位好友,周以德等。”陈香梅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不妥,我们应当请副总统领队。”罗伯说:“洛克菲勒副总统刚从沙乌地吊丧回国,那地方的风俗是人死后二十四小时必入土方为安,所以洛克赶到时人已下葬了,他正满肚子的不高兴呢。而且他的夫人刚刚开过刀,正在休养中,我想他不会去的。”罗伯一口气说了许多。可陈香梅更执著:“无论今日中美关系如何变化,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是四强之一,又是美国在亚洲的重要战友和盟友。想当年,蒋介石夫妇和罗斯福总统、英国首相丘吉尔、俄国的斯大林还在埃及的开罗开过高峰会议,怎么说我们对蒋公该有所尊重吧,我想你该再向福特总统请示一下。”罗伯只好说:“好吧,我们分头行动,你向洛克私下探询一下,若他肯去,我再向总统报告。”他把难题交给了陈香梅。
  陈香梅知难而上。有财有势的洛克很是盛气凌人,1964年与高华德为竞选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曾心生芥蒂,但心地坦诚的香梅和两人都做了朋友。她见了洛克,将情况说清楚后,洛克倒一口答应,并说:“蒋介石是个历史人物,我愿意代表美国向他表示最后的敬意。”大功告成,陈香梅立马给罗伯挂电话,可是又出了新的难题。高华德因听说领团的只是个农业部长,已拂袖而去。他生性梗直,与蒋介石夫妇友情颇深,便决定单独去祭吊,眼下人已到了檀香山,而且高华德与洛克又有怨,怎么办?陈香梅又接过了难题。她略施小计,扯了个善良的谎言,给檀香山高华德挂长途电话时,说副总统的专机会到夏威夷专程接他。其实原计划是从华盛顿飞纽约接洛克后,即飞关岛飞台北,并不准备在檀香山停留的。但陈香梅出色地斡旋着,既让高华德觉得风光,又于不知不觉间改变着洛克的傲慢形象。沈剑虹随机送行到纽约。而檀香山的四月芳菲中洛克与高华德握手言欢,一路飞行笑谈不绝,前嫌尽弃,化干戈为玉帛。吊丧活动中,宋美龄出于对高华德的好感,想将他排在主位,幸亏夏功权力呈利弊,一切又依序进行。大事中的细枝末节,有时会牵一发动全身,陈香梅颇费心力。后来洛克与高华德和好如初,洛克去世时,高华德亲自前去追悼。陈香梅纤手解开了难解的政治千千结,她感到欣慰。世上不少人欢喜火上添油雪上加霜甚至无是生非,其实,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在这清明雨的吊唁中,陈香梅顿悟,在短暂的人生中,许多事还是相逢一笑泯恩怨吧。
  海峡两岸皆我家(4)
  她想起海峡那边从前的家了。
  要跨出这一步,易也不易。广阔深厚的社会背景太复杂太沉重,人际关系错综交织的网眼太密集太牢固,而传统道德的规范为人做事的习惯准则也不是说一声变就能变得了的。她仍没有跨出这一步。
  1978年12月15日晚卡特总统宣布正式与中国建交,同时与台湾政府断交。当天下午美国国务院通知沈剑虹先生,但他恰恰去了亚利桑那州拜望高华德参议员,便由胡旭光先生到国务院接受这一通知。一时间双橡园的人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双橡园是华盛顿最好的一块黄金地段,胡适任驻美大使时买下来做大使住宅的。台湾在美还能有立足之地么?第二天沈剑虹赶回华府,陈香梅与葛柯伦竭尽全力帮忙,之后葛柯伦使出浑身解数,和几位律师日以继夜秘密筹划出台湾关系法,双橡园及其他各地的产业才未易主。为此陈香梅遭受众多的指责,这些指责未尝不对,她的举措是逆潮流而动的,但作为一个中国女儿,当娘家处于危难时她不管不顾抛头露面全力挽救的样儿,倒蛮有人情味的,不像一些见风转舵投石下井的势利小人。另一面,她对中美建交也打心眼里高兴,是娘家与婆家建交呀。她的心矛盾又统一,统一又矛盾,剪不断,理还乱。
  1979年4月23日,潇潇暮春雨中,20集电视连续剧《一千个春天》在台北举行了隆重的首映式。“一千个春天/一千个春天/只要与你同在/就是我一千个春天/春去又春来/花谢又花开/只要有你关爱/就是我一千个春天/紧紧握住你的手/深深望着你的眼/只要与你同在/就是我一千个春天”。在幽婉流畅的旋律中,在清纯的主题歌中,片头展现的是陈纳德的故乡梦洛,古老的橡树,荡荡的河水,接着切入抗战时期的昆明街头,年轻的陈香梅第一次参加将军召开的记者招待会。岁月之河倒流了,战火中的恋爱故事娓娓道来。首映式上许多当年的老将文坛的前辈无不感动得泪光滢滢,陈香梅泪痕斑斑地作了发言,尽管她已是全美享有盛名的演讲家,但这一次短短的发言却常在哽咽中顿住。不过,此时无声胜有声。世世代代,红颜白发,都知道,爱是不死的。剧中再现了飞虎队的英勇和中美人民的友谊,陈香梅与毕尔的纯真的友情也贯穿始终。有趣的是毕尔扮演者李光弼,正是陈静宜的大公子,在澳洲艺术学院从教,长得高大纯朴,表演也自然到位。他的名字还是叶公超先生给取的呢。“人寿百年能几何,后来新妇今为婆。”人生过得真快,怎叫人不生回首前尘似梦之感。陈香梅在台湾设立了台湾电视陈香梅电视剧奖。
  但是,这部电视连续剧有一错误的令人遗憾的抉择,在方丹的原型上进行了艺术加工,增添了方丹与一个共产党地下党员的婚外恋纠葛线。方丹孤独、倔强地上下求索而最终落寞离开人世,表演得真实感人,因原本就是真的。那剧中的地下党员却是个吃尽了苦头的受蒙蔽者,显然这是台湾政治的需要,于是这条线虽编得跌宕起伏、缠绵悱侧,但终透出虚劲,毕竟是编造的。陈香梅于迷蒙中也会嘀咕一句:我舅舅就不是这脓包样儿。
  《一千个春天》及陈香梅在此前后创作的诗文,无不从多角度多层面折射出她矛盾复杂两难抉择的两难境地。
  她在诗《路》中写道:“红灯车不停/绿灯车不动/黄灯来个你撞我碰/德国的日本的摩托/裕隆的福特的计程车/大家来个分秒必争的大竞赛”,“在这混乱的时代/我也有点不知何去何从”,“你会想到/我们何必急于赶路到了/终点时/我问你/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就在1980年的冬天,一次极家常气的晚宴,却托出了陈香梅生命中的再一次辉煌。
  “对于政治家来说,秘密的策划与果断的实行更是保护他的隐身盔甲。因为果断与迅速乃是最好的保密方法———要像疾掠空中的子弹一样,当秘密传开的时候,事情却已经做成了。”
  她自以为不是政治家,但她却抓住了幸运的时机。
  当然,是指1981年元旦她访华之事。
  ·51·
  生命是一盏灯,燃烧着自己,照亮着别人;生命是一个谜,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生命是一棵树,花枝虽俏,寻根难忘。
  风尘仆仆的陈香梅叩响蔡宅的门扉时,脑海中竟闪过年轻时爱写的抒情诗句。
  等着她的是什么?在这冬的寒夜。
  眼下她忙得不亦乐乎,身为里根总统竞选总部的成员,在这大选前夕,她常从华盛顿飞往竞选大本营洛杉矶,在现代化通讯设备发达的今天,因顾忌电话谈话被窃听,就得这样东岸西岸的飞!
  她穿一袭大红底子雪花呢长大衣,系一条洁白的乔其纱围巾,越是寒冬,她越爱打扮得火红又飘逸,五十五岁的她,依旧爱俏。
  海峡两岸皆我家(5)
  门开了,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迎她进室,这是当年国共和谈的重要角色,黄埔军人蔡文治将军夫妇,陈香梅一向对他们尊敬又关心。在桔黄的光晕中,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大高个男人已乐呵呵地站了起来,尽管事前蔡老夫妇已谨慎地给她打过招呼,她的心却仍止不住一阵狂跳,这男人是中美建交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位驻美大使柴泽民!大手与纤手有力地相握,她双颊绯红,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中国共产党的官员握手,第一次和中国共产党外交正面接触!这大高个胖胖的国字脸上架副眼镜,一双漆黑的眉毛很有几分威武,但是他那乐呵呵的样子像尊哈哈佛,一开口浓郁的山西口音,有板有眼又爱说个不停,陈香梅忍俊不禁,她想起了台北邻居阎锡山的腔调,这联想似太不严肃,可硬都是山西腔嘛。谈笑间,距离感消失殆尽。
  蔡家的晚宴是中国火锅。一只古色古香的铜火锅,炭火烧得炽红,鲜汤沸腾,切得薄如纸片的各类肉片肚片,青绿的菠菜白菜,鲜嫩的豆腐豆芽,还有红艳艳的辣椒酱,各随其便想吃什么就搛什么投进沸汤,水漾漾热腾腾,这样的中国冬夜饭,忘了是在美国的马利兰州的寓所里!
  在归家的氛围中,柴大使交给陈香梅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烦请亲交陈香梅女士”,下款是“廖缄”,字体潇洒流畅。她心头一热,虽然早已忘了舅舅的字,但她知道是廖承志舅舅的信!手微微颤抖着抽出信笺,果然抬头是“香梅贤甥”,落款是“廖承志”!信中说他代表邓小平同志欢迎她回祖国访问,日期愈快愈好。如何处理及回音可亲自告知柴泽民大使,此事在未办妥之前,中方绝对保密,要她放心。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眼前的一切朦胧了,香港时的承志舅舅是那样没大没小,快快活活,跟她们逗闹捉迷藏,可他那时已是一个有十年党龄的共产党官员!谁说她没握过共产党官员的手呢?因为政见悬殊,几十年来天各一方,却原来舅舅并没有忘记她!舅舅在召唤她!邓小平在召唤她!祖国在召唤她!不用多想,她要回去。她重重地点点头,两滴清泪已溅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