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1-02-26 21:05      字数:4803
  【致纯论坛 苋莳整理】
  是啊,你们都教过我了,现在我变成这样。
  我应该谢谢你们吗?还是应该苦笑?
  人生就是这样吧——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自己,或者,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自己。
  给你们编上编号,免得你们的脸渐渐模糊了。
  这样做,到底是打算要一直记得你们,还是准备要开始一个一个、把你们忘记呢?
  我也不确定。也许还会有男生来教我也说不定。
  遇见第一个男孩,是在操场的事。
  这个男孩剃很短的头发。其实,全校的男生,都剃一样短的头发,只是跟他的脸配起来看的话,这么短的头发,竟依然能显得很自然。
  他的个子不高。以十三岁的男生来说,高矮还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情,身高还不到宣判的时刻。
  夸张一点说,矮个子的男生,在打篮球的时候,另外有一种拼命的样子,是在高个子男生的身上看不到的。
  我就叫他篮球男孩吧。
  篮球男孩在不打篮球的时候,大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的单眼皮眼睛,好像是专门为浑浑噩噩的表情安装上去的。
  如果只是浑浑噩噩的话,实在也不会有多吸引人,比较特别的,还是他常常随随便便就流露出来的不耐烦。
  “啧!”他会斜一眼,把两手往短裤后的口袋一插,就不耐烦的走开了。
  所有他的这些特别的地方,都让同校的我,感到很新鲜。
  我没有在球场上拼命的狠劲。我几乎没有一分钟是浑浑噩噩的。我的眼睛是宿命的双眼皮。我很少不耐烦,就算不耐烦,也很少表现出来。
  于是我对篮球男孩的存在,觉得很稀奇,观察起来也就特别有趣。
  我甚至对他把学校的制服穿得那么紧,都觉得不同凡响——
  “你裤子穿这么紧,不累吗?”我问。
  “累啊。”他说。
  “那干嘛不穿松一点?”我问。
  “土呀。”他说。
  “你是特别把制服拿去找人改小的吗?”
  “不是。”他说,把腿抬给我看:“我穿的是去年的短裤,去年还没这么紧,今年才变这么紧的。”
  我对他能进行这么长的对话,觉得很意外。我还以为在我问第一个问题时,他就会像平常那样“啧”一声,就走开了。
  “你怎么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没有‘啧’一声,就不耐烦的走开呢?”我问。
  他听完,“啧”了一声,走开了。
  遇见二号男生,是加入童子军团,去露营的时候。
  他绝对是整个男童子军团里,最“明艳”的一个。
  他恐怕是男童子军历史上,最明艳的一个童子军了。
  怪的是,他除了长得很明艳之外,整个人却一点也不像是为了明艳而存在的。
  他热爱童子军必须做的所有粗活,坎木柴、整营地、树旗杆、搭帐篷,他尽管忙得满身大汗,满头满脸的汗,却依然明艳照人,简直像水龙头底下被水冲洗的一颗樱桃。
  他有个妹妹,妹妹其实也很漂亮,但这个哥哥太抢眼了,妹妹老是被当成配件。
  “我永远也不加入童军团,我能离我哥多远就多远。”他妹妹狠狠的跟我说。
  我跟他妹妹认识,但跟他从没讲过话,直到过了十年,我们又遇到了,互相认出来。我们聊着聊着,开始讲当时男童军里,哪几个男生最特别。
  讲了二十几个名字以后,他说:“刚刚讲的这些人,我都睡过了。”
  以一个当时十五岁的男童军来说,他实在很了不起。
  遇见三号男孩,是在他跟别人打架的时候。
  打得很凶恶,被管学生的训导主任看见,打架的双方都被逮进训导处去。出来的时候,他脸色愤怒,用力拿拳头槌了两下墙,我刚好经过,我们互瞄一眼。
  “怎么了?”我问。
  “要记我大过!”他说,连带骂了很脏的脏话。
  “你扣子快掉下来了。”我指指他胸口,整排衬衫扣子被扯得只剩两颗,两颗都摇摇欲坠。
  “管扣子去死啦。”他骂,又槌一下墙。
  我走进训导处,跟训导主任谈交换条件。我请训导主任打消记他大过的处罚,交换条件时,我愿意乖乖替学校参加一个恶心的演讲比赛。
  “如果我不答应交换呢?”训导主任问。
  “那我明天演讲到五分钟时,就会忽然昏倒。”我说。
  “你这是在勒索我?”
  “我最近压力很大,常常觉得快昏倒。”我说。
  “你明天比赛拿到冠军,我就把他的大过免了。”训导主任说。
  “小过也免。”我说。
  “好,小过也免。”
  第二天去比赛,拿了冠军,回到学校,把丑得要死的奖杯送到训导处去。
  第三天,他来找我。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耸耸肩。
  “你怎么帮我免掉大过的?”他问,连带讲了句脏话。
  “我只是没有昏倒而已。”我说。
  “喂!你要我怎么报答你?”他抓住我肩膀,一阵摇晃。
  “下次为我打一架吧。”我说。
  他后来为我打了不止一架
  看见四号男生的时候,他正在打某一种中国拳。
  学校男生宿舍的背后,有一座小山。四号男生穿着白色恤衫、白运动裤,在绿色的山坡上打着一套缓慢的拳。我从来没有看过十几岁的男生,做这么缓慢的运动,觉得很稀奇,像在看他梦游一样。
  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他已经梦游到我面前来了,吓我一跳。
  “喂,要不要跟我一起练拳?我可以教你。”他说。
  “……不要吧。”我说:“你打的拳好慢,只有老头子才打这么慢的拳。”
  “老头子又怎么样?这个拳就是我爷爷教我的。”他说。
  “对呀,你爷爷就是个老头子,不是吗?”
  “老头子有什么关系?老头子不是人吗?”他问。
  “人老了,会臭。”我说。
  “你也会老啊。”他说。
  “我不会,我过二十五岁就死了。”我说。
  “白痴。”他说完,走开,回去练他的梦游拳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有人静静掩到我的床头边,把我摇醒——
  “起床,起床……”
  我睁开眼睛,是打拳的四号男生。
  “起来,我带你去看东西……”
  他把我拉起床。我半睡半醒被拉到宿舍的顶楼天台去。
  “你要我看什么?”我问。
  “嘘——”他轻轻嘘了我一声。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天际,我只好也跟着看。
  天际,太阳露出一点点,然后,坚持了几秒钟后,忽然就整个太阳跳出来了,我“啊”了一声。
  太阳的光变得很强,我们两个眼睛都眯起来。
  “不能看了,再看会瞎掉。”他转过来,背对着太阳。阳光在他的白恤衫边缘镶了一道边。
  “喂,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我说。
  “我知道。”他说。“你说你不要活超过二十五岁。我觉得你应该看看日出。”
  “嗯,我看到了。”我说。日出这个东西,亲眼看过以后真是不一样。
  “怎么样?”他问。
  “可以再多活一点呀。”我说。两个人都笑了。
  第五号男生,奇特的,在古老京剧的舞台上认识。
  男生变声期间,没有办法再唱出清亮的声音,就改成扮演些偏重武打的角色。我扮一个中原的将军,他扮一个番邦的将军。两个人背上都有四面旗子,我的脸颊旁垂挂穗子、他的脸颊旁垂挂长串毛球,我拿银枪,他拿一对铜锤。
  我们是业余的演员,武功不是从小学的,在舞台上打得笨手笨脚,旗子勾到头盔、彩带卷住兵器,这一类的事。
  真的演出了,京剧的武打场面的锣鼓很大声,一记一记像炸弹在耳边爆开。两边人马在战场上相遇,我们两个各自照规矩抖动翎毛、梳理盔甲,向对方炫耀着武装配备。
  锣鼓声转为激烈,双方互相叫阵之后,正式开打,打得还是笨手笨脚,我的银枪刺过去,他交叉着铜锤把枪架住,两人夸张的演出比力气的样子。接下来,必须加快对打的速度,还要不断旋转,让全身能飘动的东西,全都像水母的须须那样绽放开来。
  动作愈快,就愈慌乱,我照排练时的动作,把枪杆向他挥过去,可是太用力了,把他左手的铜锤砸落在地上。他呆住两秒钟。
  观众笑了,虽然是体谅的笑,还是很尴尬。
  到了后台,我跟他道歉。
  “没关系,反正观众来看我们,也是看好玩的。”他说。
  “你不觉得演这个京剧很蠢吗?”我问。
  “很蠢吗?还好吧。”他拿起铜锤来,丢着玩,他说:“我十岁那年,就看过你演京剧了,那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也要上台跟你演一场。”
  他说完,握住铜锤,双手交叉,摆好架势,嘴张大大的笑开来了。
  我也笑了,把银枪扛在肩上,笑嘻嘻的望着他。
  两个全副武装、盔甲灿烂的将军,就这样站在后台,笑嘻嘻的对望着。
  这个男孩,擅长吐口水。
  不是邋遢的吐口水,是不知道怎么练成的,嘴唇一嘟,就会准确的喷出一发口水,命中目标。
  像他这么好看的学生,一定有比吐口水更适合他练习的东西。可是他就是乐此不彼。
  只要有他看对眼的女生走过,他就嘴一嘟,远距离送一发口水过去,标记在那个女生的裙子上。看见的男生都会起哄的笑起来,女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瞪大家一眼,快步走开。
  “这样,对那些女生不太礼貌吧。”我说。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怀孕。”他说。
  “你不是喜欢她们,才这样做的吗?那又何必惹她们生气?”我说。
  “她们有生气吗?她们说不定很喜欢呢?不然你试试看——”
  “咻”一声,他喷来一发口水,命中我的胸口。
  “这可是我第一次送给男生哦。”他说。
  人造卫星男生,是帮我剪头发的。
  我翻日本杂志,翻倒我想要剪成的头发形状,我经过一栋日本人盖的大楼,看见二楼有粉红色的大字,标明是发型屋这样的地方,我就跑进去剪头发。
  这个发型屋里的工作人员,全都坐着有轮子的凳子滑来滑去,像我这样的新客人第一次走进来,简直有站在溜冰场中间的感觉。
  男生出现了,乘着有轮子的椅登向我滑行过来,健康开朗的跟我打招呼。他健康开朗的程度,一点也不像帮人剪头发的人,比较像是滑雪教练。
  剪了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他不断的滑动着,一下在我的左边,一下滑到我的右边,一下滑很远,远到去梳一梳隔壁又隔壁的客人的头发,一下又“咻”的滑回来,滑到很靠近,近到几乎贴上我的耳朵。
  他的剪刀咔咔咔的闪动着,他的吹风机嗡嗡嗡的飞舞着,他的手指拨拨我的头发,掠过我的耳尖,他一下在我的额头吹气,一下在我的颈后吹气,吹掉碎头发。
  他在我身边环绕又环绕。他是我遇见过,最像一颗人造卫星的男生。
  男孩的全身制服都绷得很紧,紧到令人不安的地步。
  “你的裤子很紧,很好看。衬衫这样短短的,快遮不住肚子,也很好看。”我说。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穿呀?我妈拿了我爸全部的钱跑了,我没钱买新制服啦。连吃饭的事都没人管,还管制服呢。”他说。
  “喔……反正这样穿也很不错。”
  “你真够白痴的。”他说。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那……你学费怎么办?”我问。
  “管它的,交不出来最好,就不用来上这些鬼课了。”他狠狠地看着一层一层的教室,然后看着我:“这个学校的人,大概都跟你一样,搞不清出什么叫做贫穷吧。”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妈的,我爸最蠢了,一定要我念这家有钱人小孩念的学校,神经病,搞得乱七八糟!”
  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家里超级有钱,是个笨蛋。
  这个同学约了我好几次,约我去他家玩。
  我去找这个同学,讲好晚上去他家。
  到了他家以后,我问他,他爸爸有没有一个专门放酒的房间?他说有,我说我要去看。
  他带我进去他爸放酒的房间,我选了一瓶外国酒。我常常经过的路上,有一家卖酒的店,店的橱窗里有瓶酒的样子我很记得,我就照我记得的,选中了那瓶我认为样子、标签都很像的外国酒。
  我叫那个同学把那瓶酒拿下架子,拿出房间,然后叫他把酒放进我的书包里。
  “你拿这个酒要干嘛?”他问。
  “我会调酒,要用到这种酒,调好以后请你喝。”我说。
  他“噢”了一声,就乖乖把酒放进我书包。
  过一天,我站在卖酒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