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801
  “这牛就让雨淋着了?〃
  “怕淋着,你就拉回饲养场去了”
  邓久宽再也忍不住了,就抓住这茬口,骂儿子,训媳妇,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喊叫。
  小黑牛的功课没做完,就给气跑了。
  郑素芝的饭没做熟,也躲开了他。
  邓久宽今儿个气不打一处来。老婆、孩子都走掉,他再没有发泄的对象,就冲着牛发火。
  失群的小黄牛,被孤零零地拴在窗前的露天地。草不想吃,水不想喝,扬着脖子、睁着两只充满哀愁的圆眼睛,一声接一声地“啤啤”地叫着。
  邓久宽苦苦地想着:高大泉为什么这样狠心、这样死心?他不听乡总书记的话,不听县长的话,连省里领导的话也不听了,一心要胡闹,要搞他的那个“归堆”的大联社,要拉扯一些赤手空拳的穷光蛋来摘枣子、吃酱! 看样子,这一回又得由着他折腾了。到底咋办呢?庄稼人得种地,地要回来,那些成本可归还不起。就算归还得起,就这么一头小牛,要啥工具也没有,可咋种地呀全得马上想办法,要不然,准让别人笑话,也得白闹一年,又得受穷。对,找个能说话的人,聊聊天,让人家给拿个主意。
  邓久宽首先想到了小算盘秦富。秦富是个过庄稼日子的人,定会给他出点主意。
  文庆妈袍着孙子,坐在二门口,一见邓久宽进来,就鼻子不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他爷爷没在家.往后啊,他也别拉扯你,你也别拉扯他了!' '
  邓久宽闹了一鼻子灰,挺恼火,转身往外走。他走到哪儿去呢?他想到了邓三奶奶。不管啥样,总是亲的己的,会心疼他。邓三奶奶正在街上跟几个老太太热热闹闹地说话儿,一见邓久宽奔过来,就皱起眉头、瞪起眼睛;“你还有脸见我?你算把人丢尽了。这一回,你才当上了那个百分之一!〃
  邓久宽被闹个倒憋气,赶忙拐弯儿。他到哪儿去呢?他左想右想,想到了他的亲家。对,到镇上走走,他们耳目灵通,或许能给邓久宽指指路。
  七十五默契
  张金发在高台阶前边,本来打定一个要吓唬吓唬谷新民的好主意,见到邓久宽在饲养场跟那几个人吵架的事儿以后,一个新的念头,突然从他那充满仇恨和杀气的心里冒了出来。他马上绕个弯子,直奔地主歪嘴子那两间半坍塌的屋子前边。歪嘴子正在窗下边修理他的破锅。他的手动着,心也翻腾着。他已经感到村子事里发生了严重情况,没有人对他说,也就不知底细,只能先缩着,等着听出点门路,才敢活动。他见张金发兴致勃勃地走来,不免有点惊异,想起上午在地里跟张金发相遇的时候,他们说的那些话,他看得出来,张金发对他挺生气,心里一定系了疙瘩;觉得应当抓这个空隙,向张金发表白表白,解除误会,免得日后,张金发真的重新上台,对他有所忌恨,失掉这个靠山。于是,他赶忙站起来,笑脸相迎:“金发,我心里正想念着你呢· · 一”
  张金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一声不吭,把他拉进黑暗的小屋。
  歪嘴子提心吊胆地跟了进来,大腿直哆嗦。
  “告诉你,我张金发马子就要翻过来!〃
  “是吗?〃
  “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当芳草地的一村之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真的?' '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你要有良心?得像死去的范大哥一石
  样,助我一臂之力,别总等着吃现成的炒黄豆尸
  “有啥事儿,你说吧。”
  张金发把省委下达的新指示,谷新民前来砍社,以及全县到处散社等等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向歪嘴子说了一遍。
  歪嘴子听了,不光大腿,连心都颤起来了:“我的老夭爷,真熬到这一步了?我早知道你垮不了,你有出头之日。· “… ”张金发说:“如今,得加把劲儿,给高大泉造点条件,把他的嘴封住,也吓吓谷新民,大功就能告成! ”
  “我能千啥呢?〃
  “你自已想嘛。人家范大哥,忠心效国,为我,也为你,命都不顾。你学他。”
  “是呀。我永远忘不了他。他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清明节那天俄还偷偷地给他上坟去了… … ”
  张金发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歪嘴子的脸问;“啊,你还真有点良心哪?〃
  歪嘴子得意地说:“金发我对你说吧,你和老范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忘不了,死到阴曹地府,转生来世也忘不了口”“你还给他烧香了吧?〃
  “不光烧了香,还做了一碗饺子,给他上个供… … ”张金发的脸色一变,说:“哎呀,你可惹了大祸呀丁”歪嘴子一哆嗦:“咋啦?有人看见我了?〃
  “他们过后瞧见纸灰了。昨晚上,我家巧桂,跟几个团员,还嘀咕,要追查哪!〃
  “啊… … 反正纸化了灰,我死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对,查到身上,你就来个鱼不张嘴儿。往后哇,别干这种不顶用的事儿。你有那几张纸,还不如扔到他们大联社的草垛上去哪!〃
  “放火?〃
  “这才对得住我,对得住老范,也对得住你。为咱们大伙儿报了仇嘛! ' '
  歪嘴子盯着张金发那张阴险的脸孔,立刻明白了:“我的妈,要是犯了事呢?〃
  张金发哈哈地笑了的。我是打个比方。”
  : “你害什么怕呀。我不是指使你干这个
  歪嘴子被他笑得挺不好意思,就咬牙切齿地说:“金发你别把我当成软骨头。”
  张金发说:“这我知道。你能不忘范克明,给他烧香上供,不光说明你是个讲义气的人,证明我没把你看错,也说明你是有勇气的人,清明节的前几天,我就想给老范的坟上添几锨新土。我就没敢动手嘛。”
  歪嘴子继续感慨地说:“我是想,办啥事儿都得讲实效。真对你成事有好处,我啥事儿都敢千。奔七十的人了,老朽了,还有几年活头呢?〃
  张金发故意冷漠地说:“刚才邓久宽跟他们那伙人吵了架,喊叫着要烧草垛。我就想,草垛一着,牲日也得烧死。那时候,高大泉不进狱才怪!〃
  “烧死牲口,高大泉能进大狱?〃
  “当然啦:省里有指示,让他压缩农业社,他不光不听,还往大发展,把全村一半牲口都归了堆儿。要是一把火烧了,我的天,高大泉的罪得多大呀互”
  歪嘴子低下头,好长时间没有吭声。可是,他那对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对芳草地积极分子们满腹仇恨,全都在紧紧地压盖之下翻了上来。从他老太爷那辈子起,就是这大草甸子上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一代一代传到他手,竟然哗啦一下子败了家。从那砖屋瓦舍的高台阶,被赶进这两间不隔风雨的茅草房;从指手无边的土地,变成小小的一块;从使奴唤脾,让当年的小半活像囚
  犯一样对待… … 这深仇大恨,他能忘吗?他自己老了,下一代咋过?于宝宗止起山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连你于宝宗都念不起,一个被打倒的地主,能供养一个上大学的人吗?范克明让起山积极点儿,到外边找个事儿做,熬个官当,连你范克明隐姓埋名,都断送了性命,一个明牌的地主儿子,共产党能抬举他吗?歪嘴子想,只要变天,才是他的后代的出路;从几天的世道的变化看,共产党自己不变,谁也没有力量把他们推倒了。他想,如今,共产党的省里下来条令,要往回退,这证明要变天,应当顺着劲儿,推上一把,不能光等死。
  歪嘴子想到这儿,下狠心地一跺脚,说:“这回,命不要了,我也得成全你。给范大哥,给我们大伙儿报仇! 保住你,我们起山了有出头之日。”他说着,还挤下几滴眼泪。
  张金发对他的这一片赤诚,也很感动,却故意装傻充愣地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领情了。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着吧。邓久宽那小子说话要是算数,咱们就得了胜利。就怕他放个屁,拉倒呀!' '
  歪嘴子也知道张金发这句话的意思,就说:“你不用挂着我,我会小心的。”
  两个人又嘀咕了一阵闲话儿,张金发溜出小黑屋。他想:那
  件事儿只有歪嘴子能干,也只有歪嘴书肯干;但不能说得太露,还是心照不宣,免得留下后患;那件事儿歪嘴子有胆子干,更好;说了空话,我也有办法吓坏谷新民,让他脱不了身;歪嘴子干成功了,更好,露了馅,我也能推个一干二净。他想:天赐良机到门口,这回非捞个胜利结局誓死不休!
  七十六寸步不让
  高大泉和几个支部委员分头到临时作业队参加讨论会。他们把省里的新指示,逐条逐句地做了传达,又按照他们的理解,跟芳草地的情况,逐条逐句地做了对照。他们还启发社员重温了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和“一化三改”的意义。大多数社员被搅乱的心情渐渐地稳定下来。当刘维奔到每个会场喊支委回高台阶汇报的时候,都有不少的人理直气壮地给他们鼓劲儿了:“跟县长说,省里的指示,是纠偏差的,咱们芳草地没啥偏差! ' '
  “对啦口有病才吃药,咱没病。”
  “农业社不能散,大联社也得搞下去! 〃
  谷新民和王友清到村里转了一圈儿,走了几户,收获不大,回到高台阶又细致地交谈起下一步的对策。他俩正说着话儿,几个支委先后脚地走了进来。
  谷新民让大家坐下,说:“上级这个新指示,下达得突然了些,你们没有足够的精神准备,一时转不开弯子,这是可以理解的。芳草地是县里的重点,县委对你们,特别是大泉同志,是从爱护出发的。因此,根据你们的觉悟程度,领导上可以给你们一个认识过程。不过这个过程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只能一天。一天之后,我还要转回来。到那时候,我不希望你们仍是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得有所前进。否则可要吃大亏!〃
  高大泉敏感地发觉谷新民神态、口气跟刚才比都有了明显
  的变化。他想,谷新民同志毕竟是有水平的,对农村也是熟悉的,看到干部和社员的决心,自然会正确地执行省里的指示精神。他想,谷新民这几句话,是表示要撤退,这可再好不过了。于是,忍不住高兴地说:“您只管放心走,该怎么做我们一定怎么做。”谷新民又对刘维说:“你把那个名单给他们儿念念,看看还有补充的没有。”
  王友清不知出于何种用意,先替谷新民对大伙解释说:“谷县长为了实事求是,亲自走访了群众。虽说大多数人表示对农业社没有意见,少数人提出不愿意留在社里。自觉白愿嘛。小刘要念的这名单,就是决定退社的人… … ”
  众人有些奇怪地盯着刘维,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名单,那上边又有哪些人,就都留神地听起来。
  刘维念道:“芳草地贯彻了省里的新指示,对互助合作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初步检查。许多群众积极响应,已经要求退社的有张金发、邓久宽、张老八、宋老五… … ”
  朱铁汉打断他的话:“宋老五怎么会要求退社呢?他瞎编不行! ' '
  刘维冲他翻白眼.“谁瞎编?刚才我亲自找了他。他亲口说的,我还代笔给他写了一个退社申请书。你睁眼看看!”他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纸片抖落几下。
  周忠问:“宋老五是咋跟你说的?〃
  刘维说:“他说坚决不给大伙儿添麻烦,不沽别人便宜,也不让领导为难,一定退社… … ”
  支委们听了这话,全都明白刘维是怎样欺骗了不能出屋,一也不能下炕的宋老五,很气愤。
  朱铁汉说:“你到那儿一诈唬,他能赖着不退?他是个没儿没女的五保户,退了社,咋活呢?〃
  刘维说;“这个,我替他安排好了。他可以把土地交给别人
  种,分收,他到他外甥家去住。”
  朱铁汉气得一拍桌子:“你这是逼人!' '
  刘维也火了:“你要说负责任的话!〃
  高大泉觉着谷新民这个举动一定另有打算,就问谷新民“您要这么一个名单有什么用处呢?〃
  谷新民说;“意义很重大。我们一会要到别的村去,问起来,有个回答,免得影响你们在周围村的威信。你们过去对上级的指示总跑到前边,这一回落后了,光彩吗了第二,回到乡里,我要给县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向上汇报一下,使上级了解到芳草地在行动,以便放心… … ”
  高大泉毫不客气地说:“我反对这个名单,〃
  谷新民看看激动的高大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微微一笑说:“这是我想的一个权宜之策。这番心意你都不懂?' '
  “我很懂。这个新指示下来以后,您按照您的主观来解释、贯彻,使得好多村都乱了套。周围的村,都看着芳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