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801
  冯少怀一见把人定住了,又拉开家常:“久宽大兄弟这两年走运气,给黑牛找那门亲事真叫可心呀.秦富你也真替久宽卖力气。”
  小算盘说:“要不是你成全,我哪行?〃
  冯少怀忙摆手:“别说这个。我这个人,这几年老犯错误,不是想立功赎罪嘛! 替乡亲们办啥好事儿,我也不嚷嚷了,应当的嘛。”
  邓久宽不想追究冯少怀怎么“成全”了他家的事,因为他不想领冯少怀的情,依旧没有吭声.
  冯少怀又说:“等黑牛高小一毕业,再到木匠铺学两年木匠,那可成了能人― 家有千顷地,不如有一身艺。如今庄稼人最兴盖新房,木匠多吃香! 〃
  小算盘说:“是呀,是呀! 我都后悔,不如让文庆学点手艺了。
  不用说盖房,修修房,也省得请人了,〃
  邓久宽觉着这些话倒挺人耳,邓久宽没有盖过房子。有个木匠亲戚,起码能帮他筹划筹划;到动工那会儿,黑牛再出了师,自己家的木匠,咋随心咋盖。
  冯少怀好像钻到邓久宽的心里去了:邓久宽想什么,一点不差都能猜到,立刻又顺着垅沟耪:“常言说,土木之工,不可善动。盖房这种事儿,我可经过。筹划要花一百块钱,你得留下二百块等着,说不定啥地方就缺点什么材料。没这经验的人,把梁都上了,发现缺了东西,手没钱,一时弄不来,瓦木小工都得干瞪眼等着,饭照样管,工钱照样得开.要是再摊上一场雨,唉,那可得吃多大亏户
  邓久宽觉得这几句话是有道理的,是得多攒点钱,不能到节骨眼上缺七短八,除了吃亏,还得落笑话。
  小算盘说:“是呀。久宽正为这个事儿操心哪。”
  冯少怀瞥了邓久宽一眼,说;“谁家盖房,也省不了心。他有力量。我是看透了,农业社就是有优越性。看你们那个大车队,哪是跑运输,是拉钱哪才多拉,多挣,将来多分嘛土有这门路,还怕个啥?〃
  邓久宽又朝那厨房看一眼。他想,应当快吃了饭,找一个门路,装上一车货走,不能空手回去。空手回去,自己不好交待,也少给社里抓了钱;少抓二十块,一家就少分五毛
  冯小怀忽然皱了皱眉头说:“真可惜,真可惜! 你们东方红社,怎么偏偏要把这条生财的道儿断了! 〃
  邓久宽看他一眼,想摸个底儿,又不好开口。
  小算盘忙解释说:“我们改成给火车站拉货了。”
  冯少怀故意绷着脸,大声地说:“你骗我干啥?请你放宽心,这个生意,我是不会跟你们抢的。”
  “什么生意?〃
  “你又装傻! 〃
  “真的。你听说了,我们不给火车站拉货?那去拉啥呢?〃 冯小怀加重了口气:“不是往地里拉沙子嘛!〃
  两个人听到“拉沙子”这个词儿,同时一惊。
  冯少怀早就估计到他们吃惊了,故意看看这个的脸色,又看看那个的脸色,装着恍然大悟地说:' ,对,是了。你们今个出车早,久宽没参加干部会,没有跟领导一块商量。我出来那会儿,干部会都决定了.从今以后,东方红社所有车辆再不拉脚跑运输,全到梨花渡去,从河滩往大草甸子上拉沙子垫地、改造土壤… … ”邓久宽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你造谣!〃
  冯少怀用一副有苦难言地口气说:“久宽大兄弟,你说,我造这个谣干啥?就算我闲着没事儿干说了瞎话,你回家一间,不就清楚了。我不就露了尾巴了?我算个啥了?〃
  小算盘惊慌地叮问:“真要用车拉沙子?你摸准了?〃 冯少怀说;“我出车那会儿,广播也喊了、黑板报也写了,过晌就开社员会· · 一”
  小算盘叫起苦来:“妈呀,这回可坑了我。一辆车,出去一趟就好几一于块钱,不去挣,拉沙子干啥?那沙子能值个屁钱?〃 冯少怀说:“开完了会,支书把跟县里的拉脚合同都废了。从今以后,你们就好好地拉沙子去p 巴,一,〃
  邓久宽猛一拍桌子:“妈的,这简直是胡闹J 我这回,拚了命也不干! ”
  冯少怀再不开口。
  小算盘嘴巴不停:“久宽,久宽,你这队长,可得替我们社员想想呀!用车马往地里拉沙子,谁给脚钱?谁给补助?那不是扔了元宝抢砖头,赔钱的事儿吗万”
  这当儿,跑堂的人满面春风地从厨房那边走来。他一只手端
  着三盘冒着热气的炒莱,一只手拿着一个酒盅和一把酒壶。
  冯少怀朝他招手:“我搬到这边来了。”
  跑堂的赶忙过来,把酒菜摆在桌子上。
  小算盘问跑堂的:“我们的饭咋还不来?〃
  跑堂的说。“大饼得现烙,请等等。”
  冯少怀把菜盘往桌心推推说:“就一块来吧口”
  小算盘推辞说:“你吃你的吧,我们要了。”
  邓久宽对跑堂的说:“快着点儿吧,我们还等着赶路哪。”冯少怀几乎是命令那个跑堂的说;“不用急,先喝酒,再来两个酒盅、两双筷子。”
  小算盘连声说:“不要,不要… … ”
  邓久宽站起身来就要走。
  冯少怀一把扯住邓久宽的衣裳襟儿,说:“你别太撅人哪J 要是在芳草地村里,你让我请你,我也不请;我不敢请,也用不着请。这回,咱们不是在外边县城里碰上了吗?常言说,烟酒不分家,赶上了,谁的也能喝… … ”
  邓久宽说:“我不会丁”
  冯少怀说:“没有不会喝酒的男子汉。你是怕我把黑沾到你身上,对吧?不用怕,连蒋介石手下的大战犯,还参加国宴哪,我比他们不小多了?不假,我过去几年办了些错事。人非圣贤,谁能没过?秦富在这儿,他过去对你邓久宽就好得像一个妈生的?如今你们多对劲儿。这不是两好并一好吗?他秦富从打办互助组~一开始就对社会主义有认识?如今咋成了农业社的社员了?那不是得慢慢来嘛!你往后看我的实际行动嘛?〃
  跑堂的已经拿来筷子和酒盅,放下走了。
  冯少怀一只手抓着邓久宽不放开,一只手挨盅满酒、挨盘布菜。
  邓久宽恼不得,也火不得,急得头上冒了汗珠子,不知如何是好。
  小算盘已经伸出手,试试探探地捏起筷子。一则,他太饿了,那炒肉片的香味太勾引人。二则,他虽然不吃请,也有个例外的时候,那一年,为买房基地,他到县城里找谷新民来告高大泉,不就吃过冯少怀的三个火烧、一个油饼、两根大黄瓜吗?而且,不是白吃了吗?有一次,就有两次,吃到肚子里是自己的! 他试试探探地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久宽,来吧,真香!〃
  冯少怀把筷子硬塞到邓久宽的手里。
  邓久宽只好接住。
  冯少怀又用手托起邓久宽的胳膊腕子。
  邓久宽只好夹一小块变成小球一样的溜肥肠,
  一切入绪,冯少怀放下心。他虽然设下圈套,要把邓久宽当枪使一回,但是,他决不说一句不满意和有碍于东方红农业社的话,决不吐一个攻击高大泉的词儿。他只是一个劲地让他们吃菜。他看着邓久宽那筷子上,比开头那一次夹得多了,就提起酒壶说,“久宽,大冷的夭,来一盅吧。”
  邓久宽抬抬头说:“不行,我没喝过。”
  冯少怀忙给斟满说:“慢慢练练嘛,这可是保养身子的好玩艺儿。”
  小算盘也在旁边摔掇:“你尝尝,你尝尝。”
  邓久宽很勉强地端起酒盅,小心地举到唇边,抿了一点儿,吧嗒吧嗒嘴。
  旁边的四只己经被烧酒烧红了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邓久宽’‘吱”地一下喝了小半盅,又“哈”一声,赶紧抄起筷子夹菜。
  冯少怀问:“咋样?〃
  小算盘问:“不难喝吧?〃
  邓久宽又喝半盅,品尝着说:“我一直当这东西是辣的呢,敢
  情还有点香味儿。”
  冯少怀赶紧又给他满了一盅。
  邓久宽躲避着:“不行了,尝尝得了。”
  “唉,喝酒没有单盅的,得成双成对儿。”
  邓久宽又喝了一盅,见冯少怀又要倒,就用手捂着酒盅说:“别把我灌醉了。”
  小算盘说:“就你这壮壮的身子,喝上一斤也能抗得住,醉不了。”
  他们这样客客气气、推推让让地喝到最后,邓久宽虽说没有大醉,但身上已经有点飘飘然,舌头硬了,话也多了,竟像吵架似地说:“这运输咱们非得搞,不能让你冯少怀一个人独霸。我还得盖房子娶儿媳妇哪· · 一”
  冯少怀仍不多说什么,到了节骨眼儿,他插了一句.“你们这一趟总别空回去,揽点东西拉一趟再说吧。”
  小算盘说:“我们跑了几处,都碰了钉子。”
  冯少怀趁机说:“不会去找找谷县长吗?〃
  小算盘一喜:“这倒是条门路。”
  冯少怀说:“这几年,谷县长对你们东方红农业社挺关心的。他是一县之长,他说一句话,啥好差事也有了。”
  小算盘又摔掇邓久宽:“队长,县长认识你,你去找他一趟吧。”
  邓久宽说:“那个门我都没有进去过,你去吧。”
  冯少怀说:“干脆,你陪着久宽去。”
  小算盘盯着邓久宽说:“咋样,你要去,我就送你一趟。”邓久宽把一盅酒倒到嘴里,抽身站起:“走,说什么也不能空回去I 〃
  冯少怀见两个人走出饭馆鼓动小算盘告状的事。这一次
  ,心里那份乐呀!他想起两年前,,邓久宽去找谷新民要求跑运输,
  实际上也是去告高大泉,真没想到,邓久宽能去告高大泉。他是贫雇农,根子硬,一告一个准。就算撂不倒高大泉,他高大泉也不用想随心所欲地改造他的土壤了!
  三十五“真是胡闹”
  县妇联的干事小盛,在县委会议室门前,犹豫不决地走了两个来回,才轻轻地敲了敲那个涂着棕色油漆的独扇门。门子慢慢地打开了一道缝儿。一股如同浓雾般的香烟味,随着热气,先扑了过来。随后,才走出农村工作部的干事徐萌。这两个当年北京华北革命大学的同窗,虽然就在一个县委大院工作,三顿饭都在一个餐厅里吃,但是,每次见了面,都像久别重逢那样地亲热。许多刚从农村提拔出来的一般干部,对这一点很有些看不习惯,常常半开玩笑地说她们是“假客套”,她们却不以为然。这会儿,像往常一样,小盛又立刻拉住徐萌的手,徐萌又把一只手搭在小盛的肩上;你微笑地望着我,我微笑地望着你,亲热极了。
  徐萌低声间:“你有什么事情呀?〃
  小盛低声回答:“今天我在值班室值班。天门区芳草地来了个农民,指名要见谷县长。”
  “他正在开会呀。”
  “我反复给他解释。他说跟谷县长是熟人,就讲几句话。你能不能跟谷县长说一声,见不见由他。”
  徐萌摇摇头:“这会儿,正副书记要做总结发言了,他能离开会场全”
  小盛奇怪地问:“不就是批转芳草地那个对社员进行集体主义思想教育的汇报?怎么引起这么长的一个会呀?〃
  徐萌把小盛拉到离门口远一点的地方才回答说:“开始一商量这件事儿。主要领导有点小分歧;后来找几位区委书记,还有个重点乡的总支书记一汇报,又发现了许多新间题,比芳草地露出来的那些苗头可严重多了。平原区有r 一个农业社,过春节的时候,连着摆了三天宴席,二百多口人一块儿吃起大锅饭… … ”小盛有些吃惊了:“真够严重的。县委通报表扬一下芳草地,对各地不是个很好的教育吗?妙
  徐萌摇摇头;“不那么简单,本来研究新间题,又把老问题给牵扯起来了。走,跟我进去,抓个空隙,你亲自跟谷县长说说,好快点儿回答那个人去。’,她说着,一手拉着小盛,一手轻轻地推开门扇,走进这个烟雾弥漫而又气氛紧张的会议室里。
  十几名县委委员和十几个区委书记,围坐在一张罩着白布的长条桌子四周;靠墙的一圈椅子上,坐的是几个县直机关的领导干部。县长谷新民坐在长桌子的西端,抽着烟,用一副强做冷静的面孔,听着书记梁海山的发言,观察着身旁每一个人的表情。正讲话的县委书记梁海山,坐在桌子的东端,两只大手扶着一只有盖儿的茶杯;态度严肃,语气坚定:
  “… … 矛盾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每一个事物从它产生、发展,从始至终都贯串着矛盾,都表现着从此、一过程向另一过程的转化一一旧过程的矛盾解决了,新过程的新矛盾又出现了;不断出现,不断解决,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包括我们现在正在发展着的农业合作化运动这个新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