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797
  万淑华说:“你真大惊小怪,这叫啥新闻,小算盘能把屎拉到外边吗?〃
  谭雅琴‘嗤”一声笑了。
  小算盘秦富当然不能吃这号亏。村公所的茅房是公家的,掏了大粪使到公家地里,能给他秦富记上一分?把屎拉到自己家的茅房,使在一棵老窝瓜上,得多结几个“大磨扇儿勺他不仅不肯把大便丢在外边,还设法得多拣回一些,也希望别人能把大便拉到他的茅房里。因此,他不惜工本,在宅院的门楼对面,用土坯垒了个很讲究的茅房。为了容量大,他挖了两个坑儿.为了招引“顾客”,他把茅房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惜,这儿的地理条件不佳。不是大街,也不是要道,虽说有不少门口,但是谁家院子里都有自己的茅房,干吗多跑路到他这里来呢?他这茅房,打扫的时候倒也省事,因为没有什么人光临,只是小算盘一人专用,里边总是挺干净的。
  当小算盘慌慌忙忙地钻进他那专用茅房以后,有一个人动了心思。
  这个人是冯少怀。
  自从前天晚上在黑暗里跟张金发订了诡计之后,回到家躺了半夜,几乎没有睡着觉,翻来覆去思谋实现诡计的具体办法,第二天早起就照计而行。他先把识文断字的于宝宗老师给鼓捣起来,又督促张金发快朝秦有力身上下筑篱。于宝宗果然挤进那伙搞宣传的人里边去了;他提着笔杆子,可以顺着高大泉的心思干自己的事儿。听说,张金发一出马,高大泉果然把秦有力给抢走了。冯少怀又观察一阵子,发现在党的人,忽下子变得忙忙乱乱,料定是为了给秦有力安一个社员位子的事,果真遇上了难关。今个早起来,他又听到一个新闻,越发觉得他那妙计己经成功,于是又来一计,在小算盘身上打了主意,也在邓久宽身上打了主意.他装作拾粪,围着小学校转了三个圈,没敢靠近。直到
  那个姜波匆匆地出了门,奔向高台阶,他才溜进去,跟那个正准备训练小学生参加宣传“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于宝宗,简单明了地嘀咕了几句,就急忙转回到家:刚要进大黑门,看见小算盘进了茅房。他不由得心里一喜。他忙从柴禾堆上神出一根林秸撅了一节儿,劈开,雄到手里,就也悄不声地钻进秦富那个专用茅房,解开裤子,就在另一个坑上蹲下了。
  冯少怀挑选茅房这个地方跟小算盘煽风点火,有两个有利条件。第一,这两年,小算盘对冯少怀的厌恶心理虽说随着时间,不像开始那么厉害了,可是他为了讨好党支部书记高大泉和儿女们,尽力回避跟冯少怀接触,以表示他跟富农分子划清界限。到茅房里来找他,谈谈事儿,可以避人耳目,又能让小算盘既不惊慌逃避,也没办法逃避。第二,小算盘修这个茅房的目的,冯少怀完全清楚。他送礼上门,小算盘会欢迎;为了拉主顾,也不会表示出讨厌。
  小算盘一见冯少怀走进到他的茅房,果真挺高兴.没有主动搭腔,却用和气的神色看冯少怀一眼。
  冯少怀抓住机会开口了,“你怎么没去开会呀?〃
  小算盘应付地说:“不忙。”
  “人家都开上了,去晚了,人家决议了,你可反悔不了啦工”“我没啥反悔的。人家咋说,我就跟着咋办唤。”
  “我就担心你这回受不住,不能跟大流儿… … ”
  “你别再跟我吹这样的风啦。”
  “好,好。我是提醒你一下,把土地照准备好,过不多久得交给社。”
  “瞎扯。土地入股,我有所有权哪,凭啥交土地照呢?〃 ; ’我是让你做个准备嘛!〃
  “准备这个干啥?〃
  “今天上午决定了降土地股子,明天就没收了土地股子
  “你又造谣?〃
  “不信,你会上听听去。过去是劳四地六分红,这回要掉过儿,地四劳六分红。这么变革两回,你那地还有?〃
  小算盘心跳了。他想起刚才在俱乐部、保管股和会计室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那些听不明白的话,觉着冯少怀所传的话,可能有这回事儿。这可咋好?你们贫雇农的地,是一个斗争会就拿到手的。我那地,是我爷爷一分一垅给我置买的,我和我爸爸苦熬岁月,提心吊胆才保护住的;你们想来个三改两改就给我没收?我是地主,还是富农?
  他想到这儿,提起裤子就往外蹿。他刚到胡同口,见大街上围着一群外社的社员和孩子们,正神神秘秘地议论着什么。
  二十九一惊一乍
  街上的一伙看热闹的人里边,不仅有外社要出工干活的社员和小学校的学生,还有东方红农业社第一生产队的副队长邓久宽。
  这几天,他忙着给儿子黑牛订亲过小帖子,张张罗罗,闹得挺疲倦,吃过中午饭,想靠在花被垛上闭闭眼睛再去开会。不料
  想,他这一闭眼,影已经移到左边
  就睡着了· 飞醒来一看屋里没了人,窗格子的阴。他赶忙跳下炕,披上新棉袄就往外走。
  春节前憋在他肚子里的那一口气,一直都没有顺过来。尽管给儿子办了桩喜事,喜气也没有冲淡他的怒气。他这个“开国元勋”老社员,没有吃到社里的猪头,反而闹了一大堆闲话,甚至有
  人把这种闲话传到外村,传到区里口说什么邓久宽“自私自利”; 为了猪头翻脸不认人。闲话传得这么远、这么高,除了他们干部背后走汇报,能有谁呢?为这事儿,郑素芝觉着脸上不光彩,叨叨咕咕的,说他白闹一场,没打着黄融惹了一身骚气。这就更给邓久宽添了烦气。要不为办喜事儿。他早就赶上大车走了。到外边四海四海,多痛快,省得在村里受这份窝囊气! 他对开会也挺厌烦。太太平平的,该生产就生产,该抓钱就抓钱,没事儿找事儿,总是开哪家子磨牙的会呀! 自己是个副队长,不到会上打个卯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应付一下。
  他披上那件已经不太新的大棉袄,皱着眉头,走到街上,有一个人追过来。
  “久宽,久宽!〃
  邓久宽扭头一看,是新生农业社的社长周士勤。他对这个人倒是不怎么烦。虽然在几年前闹过一场“大车贷款”的风波,日久天长,他早就不放心上了。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那年,周士勤单裂开,办了个十几户的农业社,大部分是人手齐全的户,倒也搞得很红火。邓久宽特别待见周士勤那种一心扑到他自己那个农业社的作法。周士勤不像高大泉、朱铁汉那样,放着好日子不过,总是找新事儿、揽闲事儿。周士勤也不像秦方那样,打肿了脸充胖子,自己的社那么穷,又偏要跟在东方红农业社屁股后边学样子,有空子就来摘枣子、揩油。周士勤是个顾脸面的人,从来不给别人找麻烦口要是所有的干部都像他这样,芳草地就太平了。周士勤追上邓久宽以后,脸色有些不安地问:“你们办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事前也不通个气,让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邓久宽被间得莫名其妙:“你说的啥事儿呀?〃
  周上勤说:“就是搞共产主义的事唤!〃
  “共产主义不定哪一辈子搞呢,咋跟你通气,〃
  “算了吧,你们把大标语都贴出去了。”
  “什么大标语?我真不知道?〃
  “你这干部还能不知道。你看那边,正写着哪!〃
  邓久宽顺着周士勤手指看去,才发现一群人,在那边议论纷纷。他赶紧奔了过来。
  于宝宗比任何时候都有精神了。他带一伙学生给他助威,自己一手提着灰桶,一手拿着刷子,用刷子蘸着灰水,正往墙上刷写。
  “庆祝实现共产主义!〃
  邓久宽不识字,就间周士勤:“这是写的啥字呀?〃 周士勤说。“就是庆祝实现共产主义嘛! ”
  “谁实现共产主义啦?〃
  “你们东方红农业社狈!〃
  邓久宽糊徐了:什么叫共产主义呢?起码种地得使上拖拉机,社员得住上高楼。买一匹大红马,节省点煤块,推迟归还社员投资,就是共产主义啦?他想起前天夜间,干部会上讨论过集中人力、改造土壤的事儿。那光是个计划,行不行,多会儿能动手,啥时候能干完,还没有一定哪,这就应当喊叫共产主义?人们带着惊奇的神情,一对一口地猜测着、议论着:“共产主义,就是谁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背着粪箕子的张老八,冲着发愣的邓久宽插了一句:“你们东方红社,连社员想吃个猪头都弄不着,这叫啥要什么有什么呀?' '
  众人“轰”地一声笑了。
  这当儿,正巧张金发匆匆地走过来。他是听见陈秀花说起东方红社喊起“庆祝实现共产主义”口号这个新闻才赶到街上的。昨天,他巧妙地运用了他跟冯少怀订的计策,逼着高大泉把个穷把骨秦有力给抢走了。他估计,东方红社得因为这件事儿闹起大
  乱子;肯定得比“猪头事件”闹得凶。憔见这标语,他倒愣了一下,心里一转,又明白了:高大泉要拉没有土地股子的秦有力入社,想打起“共产主义”的旗号堵人们反对他的嘴巴。他暗暗发笑:高大泉哪,你白在党里呆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口号,是能随便喊的吗?你这回可真要把乱子闹大发啦万他心里这么得意地想,脸上更加不露声色,只是眯着眼睛,观观标语,又瞧瞧众人的脸色,想估摸一下,老百姓会让这口号吓成啥样。
  张老八本来就最信服他们张家门这个能人,昨天干部会上张金发的一场表演,更让张老八欢喜的不得了。他见这个能人走来,就说:“金发,你在过党,你懂他们的理儿。啥叫共产主义呀?〃 张金发故意端起一副有见识的架子.回答说.“共产主义,头一条,要没有一点儿剥削― 就是说,那时候没穷没富,全一样,谁也不再找谁的便宜,谁也不再吃亏。”
  张老八和好几个人都冲他点头。
  邓久宽心里想:算了吧。连过节吃肉都买不起,也叫“富”了?自己穷,伸出手去,到人家树枝上又摘枣子、又揩油,用了人家人工、车工都不给钱,这不叫剥削,叫啥呀?
  张金发继续说:“共产主义的第二条,得没有一点儿压迫― 人人平等,谁也不能欺负别人。”
  张老八和几个人又冲他点头。
  邓久宽心里想:这是没有的事儿。“开国元勋”的“老八户”的社员都要受干部的气;他们干部想怎么就怎么,对他们有好处的意见,一句也不听,反过来派别人一身不是,还走小汇报,传谣言,让别人有口难分辩,这叫不欺负人?
  张金发又接着说.“共产主义的第三条,就是消灭一切私有财产,不能说论你的我的,你那社我那社的了… … ”
  张老八和那几个人都大吃一惊:
  “啊,把东西都归公呀【 ”
  “怪不得叫共产哪户
  “快看看他们东方红社咋个共法吧广
  “听说他们马上要收土地证了! 〃
  “你听谁说的?〃
  “人家正开会讨论哪!〃
  邓久宽被人们这么一说一论一起哄,给闹得晕头转向。你说张金发造谣言吧,大标语明明白自地写在墙上;你说是真的吧,一来没听说,二来也不会是那么回子事儿。唉,这个高大泉,又搞什么名堂呀?他想到这儿,转身往高台阶那边奔。他一边走,一边品评刚才听到耳朵里的话,心里可就忍不住地打鼓:自从高大泉从县里回来以后,一连气地开党员会,真的是在商量没收土地证的事吗?没收了土地证,那地就不属于社员自己的了;我邓久宽那几块地,也不姓邓了;这不成了土地改革了,哪叫什么农业社呀?他想:高大泉要这么干,决不能答应他。他想,我那几亩地,不是容易到手的;几辈子盼着有一块地,熬红了眼睛都没有盼到手,老人死了,都找不到个埋的地方· … 这一本苦水帐,芳草地的人谁不清楚?高大泉更清楚哇! 你为啥这样不留情呢?在胡同日,从茅房蹿出来不久的小算盘秦富,正哭丧着脸等他。
  “久宽,咱那地… … ”
  “咱那地,一垅一分也跑不了!〃
  “要是一年降一回价钱,那地不就等于跑了吗?〃
  “降什么价钱?〃
  “你还不知道,地六劳四分红,立刻就要变成劳六地四啦j 〃 “是这样呀?不是没收?… … ”
  “这跟没收,有啥两徉呢?〃
  邓久宽听这么说,已经放下半个心,就叮问:“你听谁说要改土地股子分红?' '
  秦富自然会掩盖在茅屋里跟冯少怀相遇的那一节,就回答说:“我到c … … -场上去了,大伙都呛呛这个哪j ' '
  “说收土地照了吗?〃
  “没这么提,也得准备着哇。”
  “我说他们不会干这号害人的事儿呢!只要他们不没收我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