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39      字数:4778
  “你快别这么想。就是从那一头讲,他们两位跟你也不远,决不会故意刁难你口”
  “不刁难?给我气受还不够呛?〃
  “他们两位工作忙,话赶话,没绕弯,没顾上把好话说周全,也得原谅着点儿· ,,一”
  “我原谅他们,他们咋不原谅我?他们忙,我闲了?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眼瞅着房顶一琢磨,就出新花样;~一声令下,我不顾命地跟他们干口干到如今,我说句话,连个屁也不如!我是用不着的人了?〃
  “久宽呀,你把事情扯远了,扯大了。不就是一个猪头的事儿吗?' '
  “一个猪头怎么着?他们上嘴皮往下嘴皮一碰,就把社里的油哇肉的送给旁不相干的人,我一辈子办这么一件喜事儿,想买个猪头,他们都卡我,这到底是要干啥?〃
  “你先消消气,再麻利地把猪头弄回来… … ”
  “他们都分光了,我到哪儿弄?〃
  “苏克俭分到一个… … ”
  “我从人家嘴里夺去?〃
  “听说他不要,退回社里,又给送回去了。”
  “你看看!别人不要,他们硬塞;我急着要,他们不给。这到底是对谁薄,对谁厚?〃
  站在一旁的郑素芝,对待发生的争吵,本来也像小算盘劝说的那样,并没有把一个猪头当成大不了的事J 匕。男人回来发火,她嘴上劝解,心里边也觉着社领导应当先照顾她家才合适。她本想找找高大泉或是朱铁汉,说· 说,圆满一下,也就过去了。当她听说,社里领导硬把猪头塞给苏克俭,她不由地被震动了。一种受到冷遇的感觉,伤害了她的自尊心.这种自尊心,是正直的穷人固有的;这儿年跟着东方红农业社“匕黄腾达”、“沾光露脸”; 又不知不觉地把这种自尊心抬高了、加重了。她跟男人邓久宽一样,不再习惯受气,也不能受气了。如今的这种“气”,竟然是他们的贴心人高大泉和朱铁汉给加的,这是多么出乎她的意料呀! 她忽然间联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冬季突击积肥刚开始的时候,张小山找她出工。她家里的事儿多,要喂猪.要做饭,要看家,要招呼还没有上学的小儿子,哪能整半天地跑出去呢?所以她就没有去。估计是张小山跟朱铁汉汇报了.朱铁汉当天晚上就跑了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你明天要是再不出工,我就在广播上点你的名! ”当时,郑素芝还以为朱铁汉跟她开玩笑话。过去一块儿渡难关那日子,朱铁汉不是经常跟庄亲嫂子幻开玩笑吗兮庄亲嫂子们不都是很喜欢他那直爽热情的性子吗?万万没料到,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朱铁汉真的用广播吃喝起郑素芝的姓名,批评她不到地里干活计白当时郑素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是听错了。分明是真的,哪是听错了?黑牛下学回来,说老师、同学都听清了,一个劲儿追问这是咋回事,连小儿子都吓得催妈妈快出工。那天,把郑索芝气得晚饭没有吃,一夜没有睡着觉。早晨起来,她要找朱铁汉去;前思后想了几遍,又觉得,老伙计们吵起嘴来,太不应该,也让外人笑话;再说,朱铁汉就是那么个炮筒子性子,说过去也就算了。还巧,那天邓久宽正出车在外边,没有夕右
  听见朱铁汉的“广播”;他回来的时候,郑素芝也没有再提那个事儿。邓久宽要是知道了,能烧了朱铁汉吗?一场争吵,不是早就闹了吗?如今,“猪头”的事儿,勾起郑素芝压在心里那件不痛快的“广播”的事儿;另外还有好多小事儿串连在一起,忽然间,一个她不愿想、不敢想的念头,从胸口生发起来了:他们是安心欺负老实人! 她想到这儿,怒气上升,忍不住地说;“秦富大叔您在这儿,我不怕您笑话。他了门这么办事儿是不对。我家孩子爸窝囊.没当干部,没入党,总也算跟他们一块儿冲杀过来的人。他们应当这样对他另眼看待吗?〃
  这句话,立刻又给邓久宽的火上浇油口他喊起来.“另眼看待我?办不到笃我也不是好惹的!看我跟他们算帐不,〃 小算盘怕吵吵起来,被外人听到,好像他这儿挑拨邓久宽跟干部不和似的。所以他紧扭话题。一个劲儿往猪头身上拉:“往后诸事小心一点就是了。先张罗买猪头吧。”
  邓久宽说:“我不买啦! 〃
  小算盘:“你这辈子头一回办喜事儿,不体面一点儿,更让人家瞧不起了。”
  郑素芝大声说:“买一定得买。不蒸馒头,也要争这口气! 〃 他们正说到这儿,紫茄子一撩帘子进了屋白
  她这,一来,使屋里的三个人都挺奇怪。这个有钱有势、大架
  子的女人,呀?今下,
  到芳草地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迈过邓家这个穷门槛子她突然地跑来,有啥事儿呢?
  紫茄子往当地一站,解开包袱,“骨碌”一声,掉下一个肥肥胖胖的大猪头。她也不管别人用惊慌的眼睛看她,就长长地透了口气,说:“我的天,这家伙真沉哪! ”
  邓久宽抽身站起,怒冲冲地问她:“你要干什么?〃 紫茄子不紧不慢地说:' ‘我家那个老东西,也没跟我商量商
  量出车到天门去,碰上个开肉铺的熟人,
  说给我家留下两个猪
  头,老东西就全给买回来了· · 一”
  “你买来猪头,干吗弄到我这儿来?〃
  “我们一家人,才四口,又没有人来客往,更不办什么喜事儿,哪吃得了两个呀?听说你们想要猪头,还没有买到手里。就把这个匀给你们吧。”
  邓久宽连声说:“不要,不要!〃
  郑素芝也帮着说:“快拿回去吧,我们有办法买到。”小算盘不吭声。他懂得冯少怀这一手,是派女人专门来给邓家拍马屁。他心里暗想;你冯少怀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再拍邓久宽,能有啥好处?邓久宽能批准你入社?邓久宽能拉上你跟车?瞎子点灯,你白费这根蜡。
  紫茄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为啥不要呢?嫌不好?你们看,这肥头大耳的。肉铺卖猪头,连猪嘴巴都掏下半拉去;这是因为从熟人手里买的,带着个大血脖,全是肉… … ”
  邓久宽说:“它就是里里外外没有一块骨头,我也不要!〃 郑素芝说:“你家也有活儿,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快拿回去吧。”
  小算盘见紫茄子死气白赖地不肯走,心里不由得一动,又拨拉开小算盘。他想,如果让邓久宽把这个猪头留‘下,一下子可以去掉好几件麻烦事儿:第一,他秦富不必担心因为不把到手的猪头让出来,而得罪邓久宽;第二,邓久宽得到了猪头,能顺当地办喜事儿;第三,邓久宽对高大泉和朱铁汉的气恼,会由此慢慢地消掉。他秦富也不会担着挑拨离间的嫌疑一一反正入了一个社,大伙几你好我好,好好好,奔日子,多收点儿,多分点儿,比啥不强!秦富想到这儿,就打个巧妙主意,来个顺水推舟,当个不露马脚的说合人。
  他像逛集市一样地问紫茄子.“这猪头多少钱一斤哪?〃 紫茄子忙回答:“三毛钱一斤。这个猪头不多不少十四斤,正
  好四块两毛钱。”
  “真便宜,真便宜!〃
  “没说卖肉的是熟人鸣?还能要我们的大价呀!〃 小算盘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头,提着猪耳朵摆动着看:“嘿,一个大耳朵,一个口条,一个胖脸,一个脑子,正好四盘冷荤。摆到桌子上,不要说请亲家吃,就是看一眼,也够体面了。真棒,真棒! 〃
  邓久宽抓过大棉袄,说;“我马上到镇上去,不管贵贱,买上一个。”
  郑素芝递过皮帽子,说:“要去就快点儿。”
  小算盘直起身来说:“这是啥日子,能有现成的猪头给你留着?你没见刘万套着个牛车串了一个乡,也没弄到一个猪头吗?〃 邓久宽听他这一说,就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大棉袄又扔到炕上。
  郑素芝也挺扫兴,不声不响地把皮帽子又挂到钉子上.小算盘见此光景赶紧“掀草”成全,靓:“我看哪,你就把适涸貂颐留下吧,一家不用退去,一家不用置去,都省事兄。”鄂久竟没摇硕,也没默颐,只是用商量的眼神,看看他媳好郭素芝。
  郸素芝倒被弄得挺焉潍,直眨巴眼睛口
  小算盘看出渲垢交易没有熟透,就再加一把火:“晦,追可有啥拿不定主意的!簇多少缝,你仍给她多少袋,哪兑贸不是侗胃呀。猪颐上又没有刻着推家的字皱,翅道雄的手,煮绷了,也是一漾的香。你佣可怕徊啥呀?〃
  紫茄子徒心里案。她想:活孩成功,来佃没用精的莆手,于是,她急忙接着小算篮的括音靓:“是呀,又不是我俩来给你俩送橙。镶我俩送,我们有这份心,也不敢。你俩挨了领谆的怪罪,好受喝?〃
  邓久宽一转身,对郑素芝说:“马上给她钱,一分也别少!〃 郑素芝急忙打开柜子,取出包着人民币的小包包。紫茄子偷偷地朝那个撅着嘴巴、绷着脸的邓久宽瞥一眼,差点儿笑出声来。
  小算盘把屁股往炕沿上一靠,轻松地透了一口气。他觉得,今天的事儿,办得真漂亮,大伙儿全都心满意足了。
  …
  八死灰复燃
  春节前夕的芳草地,既没有枪声炮响,也没有饥饿哭嚎,更没有歌剧塔白毛女》 里的那个通门讨债的黄世仁。这儿的境况,本应该乐乐呵呵,一片太平。恰恰相反,人类的社会生活,并不是由单调的太平景象所组成;它那万端的变化,在变化中移动着步伐,更不是拿着“太平”这个东西当做推动力。无时不有,无处不有的,纷纷纭纭的矛盾和斗争,才是生活的主要内容,尤其是它的滚滚车轮。不满二百户人家的芳草地,光是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这儿,那儿,奋奋晃兑的地方,发生了或是正在发生着多少起矛盾和斗争呀!
  冷清了一年多的张家小院里,同样地正在闹着矛盾。张金发从外边转回来.缩着脖子、蜷着身子,蹲在炕上;嘴上叼着烟袋,冷得麻木的手,笨拙地拿着火筷子,在火盆里拨拉着。两手沾着面粉的陈秀花,一只手撩着门帘子,一只手抓着短围裙,后背半跳倚着门框,一只脚趾着门槛子,正横眉立目地跟张金发吵嚷.“都是灰了,连点火星儿也没有,瞎扒拉个啥劲儿!〃 张金发挺扫兴地扔下火筷子,看女人一眼。
  召O
  陈秀花把手里摸着的一个火柴盒,朝张金发一扔,继续吵嚷:“你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里蹲着,跑到外边,一摇达就摇达半天,你干什么去了?〃
  张金发把屁股放到炕上,一边划火.点烟,一边说:' ‘没告诉你,我去开会吗?〃
  “开会?你算赶哪一辆车的了”
  “社里让我管管卫生.上边通知,一个社去一个人开会.我能不去?〃
  “没有你就塌天了宁有那下夫,你帮我喂喂猪,替我扫扫院子多好。你不干:〃
  “这种书也得等我?〃
  “你咋的?你是高官贵人?一村之氏的袍子,让人家给扒了;溜光堂亮的党员牌子,让人家给摘了:你不就剩下个光着屁股的你吗?〃
  “唉,说这号话有啥用处。”
  “我不说憋得慌:〃
  张金发赌气地把没有抽着的烟,发狠地磕打厂;两手用力一按炕板儿.屁股往里一擦,正好退到被垛跟前,顺势往上一靠,闭起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
  这个张金发.跟他一条线拴过的那个冯少怀相比,完全是两副样子。前年,也就是一九五三年的秋后,粮食间题的暴露,范克明大现原形.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政治运动,像是从北日外吹到这儿的急风暴雨般的压顶而来,把他这个曾在天门区显赫一时有名的人物,一下子打闷了。在刚开始的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是咬紧牙关,不想低头认罪的。他想硬顶硬抗过去,保住自己的牌子。可是,当时的阵势对他很不利,不光村里那几个对手,咬住他不撒嘴,就连区里的几个领导,都不肯对他放放手。等到运动发展到紧要关头,他被逼不过,没有知罪,也得认罪。连党籍
  都没了,他还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按着他的经验,每一次运动都是先紧后松,对有问题的人的处理.都是先严后宽;说不定,上边会有个“纠偏”的指示精神下来,一下子就可以把他的一切罪过都勾销。这祥的信.急,四面八方的风都没有吹过来。天门区的形势,特别是芳草地的形势,变化得是那么猛、那么快。这种变化的结果,跟他想象的、希望的,完全拧着劲头、两个样子。农业社没有一个垮台,又成立了一大批新的;统购统销没有造成混乱,第二年推行得更加顺利;高大泉没有跌跟斗,反而又晋升一级,参加了县人民代表大会,还选上了副乡长;那些曾经跟着张金发跑的人,都跟着背了黑锅、挨了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