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758
  帆上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放得老远,声音也遥远起来:“成家,以后的事情呢,不急一时。”
  帆上和段志轩就住在我那里,我换到他们的外帐。脱了靴子和衣躺在榻上,等着秦王回来。他不习惯其他亲兵近身,回来一定会找段志轩要茶宽衣,段志轩?怕是此时正和周公下棋呢吧。
  过了一个多时辰,听见秦王回来的声音,我矮身穿上靴子,煮了一壶花佛鼎,这是一种重瓣的山茶,味道极其之浓厚,适合喝酒的人。
  端着茶在门口低低的报了一声就进去了,里面的灯已经点上,秦王躺在那里,以为是段志轩就把身上的薄被一揭准备起来喝茶。
  我们都生生怔住,他没料到是我,我也没料到他只穿件军裤,赤着上身。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秦王,我低头不说话,只是狠狠的倒茶。
  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茶溢出来了。”
  我一看,果真,已经洒了半扇桌子,又只好拿着布来回擦。
  秦王穿了中衣,坐在对面,我闻到淡淡的酒气,听见他问:“段志轩呢?”
  “在我屋子里和帆上喝了点酒,直接就睡了。”我已经把桌子擦干净准备走。
  他低声制止了我:“把手拿来。”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把手递过去。他看了看伤口,恢复的很好,只留下淡淡的肉色的一条痕迹,然后把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了上去。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串金丝砗磲佛珠,纯白色的砗磲,粒粒饱满,衬着灯光反射出晶莹的光泽。砗磲、金、银、水晶、琉璃、琥珀和珊瑚是佛家七宝,而砗磲只能是深海中取得,分外珍贵。原来秦王看完清单以后把萧瑀叫过去为的是这串珠子。
  我一向身无长物,这样华贵的东西放在腕上是个负累,刚要推辞,就听见秦王说:“戴着吧,这个东西是保平安的。况且还是你们佛家的东西,遇到你,相得益彰也算机缘。”
  我无语收下,不知道应不应该退下,就只好立在那里。
  秦王慢慢的喝着茶,也没有看我,只是说:“其实也就解个心仪罢了,人都保护不了自己或彼此的平安,如何寄托这个来路不明的物件。”
  想了想,我终究是说了:“缠脱只在自心,情无取舍,则念虑澄澈,自然空谷幽兰。一切,均在自身。”
  他眸子一紧,抬头看我,只是道:“你能做到念虑澄澈、淡泊从容?!你能空谷幽兰、来去无碍?!”
  我站直身体,却低了头坚持平和的望着他。
  他近乎咬牙切齿:“哪个菩萨教你的?你们日日烧着沉香,心里面都如此的寡情寡意么?”
  我仍是坚持着,不坚持,又能怎样呢?
  他迅速起身靠近我,带翻了茶桌,满壶的热茶就这样洒了一榻。
  他只是靠近我,整个人都是抑制的站在离我近在咫尺的距离,继续字字句句的问:“你,能做到如此淡然,是不是,心里面从来没有过本王?!”
  我不说话,用尽全身力气站在那里,听见他清清楚楚的说:“你不是一直怕本王杀你么?好,应允你,无论你说什么,本王都――不杀你!”
  我于是退后一步,跪下,慢慢的说:“郁离――从没有过非份之想。”
  我看见他的手紧紧握着放在身体两侧,他努力放平声音:“再说一遍。”
  “属下――从没有过非份之想。”我的膝下漫浸着的都是茶水。
  半响,他松开手,我伤害不仅仅是他的情谊―――如果有情谊在的话,我知道我伤了的,是一个男人和王者的―――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尊严。
  “起来。”他恢复平静,淡淡的道。
  我把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出声,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应该是平静如初吧,毕竟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帮他重新铺好被褥,放好衣服,悄然退下。整个过程秦王一言不发,仿佛也没再看我一眼。
  出来以后,我几乎是把自己扔在榻上的,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做任何挣扎,只是不敢出声的,慢慢淌着眼泪。
  是的,我喜欢这个男人,拼却了性命的喜欢。对着菩萨那些年累积的淡然和恬静,被他销毁的一干二净。我承认了又如何,从此莺莺燕燕,高墙绿瓦,哪里是我的方向?我清清楚楚的知道,秦王见了我,多看了几眼――不过因为我不同他以往的女人,不如她们娇气,不如她们愚笨,也不如她们漂亮妩媚。可是这个眼光能停留多久?变数太大,我没办法信任,也只怕承认了就此丢却自己的所有,包括情感,也包括尊严。
  以后,不如就此用男人的身份跟在他身边,用淡然来藏匿所有的是非,安全而长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抽泣着睡着了。
  第十章
  第二日,是被段志轩摇晃着醒来的。
  “你也喝酒了吗?眼睛肿成这样。”段志轩总能带来阳光:“兄弟,我们要回家了。”
  说着打算拥抱我来庆贺一下,帆上适时的跑进来:“赶紧出发吧,元帅着急了。”
  一直没见到秦王,尉迟敬德他们一起打前阵,李世绩因为有伤没有骑马,躺在车里,房玄龄也在车上,估计是文官不善骑马的缘故。长孙无忌、李元吉、屈突通、史万宝在后面押着囚车。段志轩和帆上都跟在秦王身边,我上马时候仍是摇摇晃晃的,摸摸额头,有点烫,就直接在李世绩车旁边骑着马。袋子里是段志轩和帆上给装的胡麻饼,起的太晚,没赶上早饭,为了体力就在马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偶尔和李世绩、房玄龄说句话,听不太清,又没太大力气,就自己骑着马一步一步的紧紧跟着。
  萧瑀看见我戴的佛珠,竟然一愣,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打马走开。我没气力解释什么,头依然昏,懒得给自己切脉,更懒得配药,索性就这样昏沉着前行。
  中午休憩的时候,段志轩骑马过来找我,我紧跟着过去吃饭。
  大家都围着桌子坐着,只有一个空位竟然是空在秦王和尉迟敬德中间的。
  见到我,尉迟敬德呵呵笑起来:“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啊,眼睛肿那么大,昨晚喝酒也不见你,生病了么?”
  我摇摇头,这一摇头不打紧,腿一软,整个人昏然就倒了下去。
  众人惊呼起来,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尉迟敬德和秦王都伸出手臂接我,秦王快了一些,就直接把我接在怀里,他穿着盔甲,咯得我生生的疼。
  离他太近了,他嘴角的细纹,他眼中没来得及藏匿的心疼,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微叹着挣扎了一下,他立刻放开我,段志轩恰巧端上菜来,见了就紧着扶我到座位上,问:“可坐的住?”
  “无妨。”我深深吸气悄声嘱咐:“金银花、藿香、生地,水煎了,给我拿来。”
  尉迟敬德把好吃的东西挟了一碗,我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仍是勉强着吃了。
  秦王很少说话,吃完就起身走开去看他的马。
  我吃完药,警惕的慢慢起身,段志轩飞奔着过来,一额头的汗:“元帅让你去李将军的车里,不让你骑马了。”
  说着俯下身,我奇怪的看着他,他指指后背:“元帅命我背你过去。”
  我大窘,坚持着自己走,他只好扶着我走向李世绩的车。
  李世绩已经安坐在车里,给我腾了好大一个地方而房玄龄不见了踪影。
  “还得多久?”李世绩给我盖上薄被,帮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那里。
  我用心算了一下:“少则二日,多则三日就可以到了。囚车太慢了,若是快马一日就能到。”
  李世绩看看我脸色,不由就说:“你的病怕是从心里来的吧?”
  我悚然一惊,没有说话,听见他若有所思的说:“你和秦王都是安静之人,看着相似,其实不然。”
  我看着他,他却偏偏的不看我,只是接着说:“你是涉世浅,点染也就浅,所以天然纯净。秦王是历事深,机械也就深。看着都是安静超脱,其实一个练达,一个朴鲁。”
  这个李世绩倒是大智慧,把我心底里层层的障碍都说出来了。我不是不信任秦王,只是处于他的位置和历练,已然没办法来信任我,而我,终究是不能贸贸然的托付出去。我再聪慧,也只是个没经过情感周折的小毛孩子,我清楚的知道不是对手,索性就躲避吧。
  我暗自叹气,最近实在容易就疲倦了,一边说着:“让我睡会儿。”就真的睡着了,只是恍惚听见李世绩浅笑着道:“你倒信得着我。”
  他定是知道我是个女人,我抓紧薄被子,索性一睡到底。
  长安城门是大开的,百姓几乎是倾城而出,排列着欢呼继而跪倒,竟然以君王的礼节迎接秦王。我知道秦王平素就是个爱民之人,深得民心,大家以这样的方式欢迎他们的英雄平安凯旋。
  将士们都深受感染,我在马车上却深深的担忧着李渊由此忌惮秦王。
  “郁离。”李世绩叫我,我放下车帘子,回头看他。
  他劝慰:“别担心,皇上毕竟是秦王的父亲。”
  我笑笑,也是,血亲毕竟不同他人,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段志轩过来叫李世绩跟着去太极殿面圣,李世绩整理了一下衣服,腿虽然不是很方便但并不妨碍走动。
  段志轩奇怪的问我:“元帅只让你跟着我,既不面圣,又不回秦王府,是怎么回事?帆上都跟着去太极殿了,论功行赏,郁离应该是个大功臣啊。”
  李世绩了然的笑:“元帅是把郁离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好好看着她吧。”
  我想了想道:“我就坐在车里等吧,面完圣赐完宴,回府的时候得一阵子呢。”
  李世绩忽然凑上前来:“今天恐怕见不到你了,晚宴之后各自回府,我哪日去秦王府里找你出来可好?”
  我点点头表示应允,他却抓了我的手郑重的说:“好自为之。”
  我不解其意,见他郑重也就使劲的点点头。
  果真是晚的不能再晚,好在段志轩找来很多吃的,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九曲连环的玩物,我是最不怕这个动脑的东西,三下五下九解开了。段志轩要过去,兴致勃勃的摆弄。
  头依旧晕,又困又乏,我拿过被子对他嘱咐:“我要睡觉了,秦王回府切记叫我。”
  他连头都没抬:“别担心,秦王和秦王妃有自己的马车,等会我和你一起回府,到了再叫你。”
  原来秦王妃等在太极殿里。
  我叹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一切才可放在外边不做思虑。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睡意正浓,周身乏力,只是晃晃手:“段志轩,让我再睡会儿。”
  感觉那人却握住我的手,我睁开眼睛,知道自己依旧在车上,满室黑暗。
  “这么烫,病的很严重吗?”帆上的声音里带着焦灼:“你不是懂医理吗,给自己瞧瞧,是怎么了?”
  我直起身:“到哪里了?”
  “秦王府。”我听见人声鼎沸,打开马车窗子,看见里面灯火辉煌的样子,不见了段志轩。
  帆上扶着我:“段志轩进去找秦王了,让我看着你。”
  刚要下车就看段志轩不知道从哪里又跑过来:“秦王叫带着郁离去里宅,有个屋子是专门点给郁离的,大夫等在那里了。”
  这是个很有规模的大院落,屋子错落有致、高大巍峨的排列在那里。在两座正屋之间用有直棂窗的回廊连接为四合院,边角处用另一组回廊通往后院,估计就是段志轩说的里宅了。住宅后面有个人工掘的大池塘和石头堆砌的假山,在灯光下看着很是嶙峋。
  “后面还有个园子呢,有山有水,明日带你走走。”段志轩指指后面:“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躺在矮床上,看着眼前大朵大朵粉色的床幔,终是深深的叹气,秦王并没有按照约定把我藏起来,他以这种方式强迫我以真面目示于人前。
  手腕已经被这个慈祥的老大夫切了很久了,他留着长而白的胡子,甚是晶莹,性情看着就温和,心下很是喜欢。
  过了很久,他微笑着说:“是肝疏泄不及,因而精神抑郁、多愁善虑、沉闷嗳气、胸胁胀闷。”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受了热风,草草的没放在心上,也没切脉,才晓得是这么严重。
  刚要撤回手,周遭的人齐齐行礼,抬头一望,是秦王和一个无比年轻的女子,那就是众所周知的长孙无垢,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放平心绪,想要起身,那个女子却温婉的前来一步,轻轻制止了我。她身上是件淡紫色的手绘花纹的外裙,简单却错落有致的优雅。里面是对襟的粉色里衣,露出手绘五彩衣边,胸前是一件简单的金质菱形挂饰。两鬓抱面,头上插戴银篦,顶上是一串珍珠缚在头发上,满饰银花、嵌着珠玉的穗状串峨,分组下垂――好个精致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