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6 20:25      字数:5112
  忻楠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去捉小年的肩膀,手指头刚碰到,小年已经像一尾受了惊的跳虾一样蹦起来,后退几步躲开了他的手,张开眼睛迷乱地瞪着他。
  “小年你怎么了?”忻楠心咚咚跳,“你……”
  “不要说了!”小年似乎快哭出来,拼命阻止他讲话,用手掌堵住耳朵尖叫,“求你!哥!不要说……”他无法忍耐地使劲摇头,似乎想把忻楠刚才说过的话统统从脑袋里摇出去,在忻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逃一般冲向门外……
  忻楠太阳穴一鼓一鼓,直到听到门“砰”的一声巨响。
  过了几秒钟,他才猛醒过来,拔脚追了出去。
  小年逃得飞快,跌跌撞撞奔下斜坡穿过马路,完全不顾左右疾驰而过的车辆,忻楠远远的都能听到尖利的刹车声和司机的怒斥声,他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转过路口,恰恰来得及看到小年跳上一辆刚起步的公交车。
  “小年!”他猛喊。
  前面的少年隐在车门后不见了。
  忻楠急忙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便朝司机嚷,“快点,麻烦跟上前面那辆公交车。”
  司机乐了,“哟,这是哪一出啊?拍戏哪?”
  忻楠看向司机。
  那人吓一跳,“好好,你别急!”说着开始超车。
  忻楠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盯着前面的车,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看到前面的车停站,才反应过来,“师傅,你能不能赶到它前面,在下一个站牌放下我?”
  “行行,”司机很配合,“没问题,追女朋友是吧?吵架啦?你们还真是够可以的,跟演电影一样……”
  出租就停在公交的前面,非法停泊,司机四处张望有没有警察。忻楠扔下车费往后面跑,跳上阶梯,只扫了一眼便看到小年。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位上,头枕在手臂里,趴在前面的椅背上。
  忻楠闭一下眼,涌到心脏的血液开始慢慢回流,手还有点颤抖,想向小年走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又顿住了。
  走过去,会怎么样?
  一丝惧意浮上来。忻楠握紧手掌,犹豫半晌,慢慢向车后去,经过小年的身边,隔两个位子坐在那里。时间有点晚了,车很空,只廖落落三两个人。他一直看着小年的背影,看他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忻楠呆呆地坐在后面,疲倦像浴室中袅袅升起的蒸汽,包围浸润着每一寸肌肤,又自肌肤直透进骨子里去。
  小年的头发有点长了,他一直留着当初忻楠给他选的那个发型,干净清爽,灯光下反射着淡淡的钢蓝色光泽。忻楠模模糊糊的,在手心里幻想着丝一般的触觉,有多久他没有摸过小年的头发了?他记得每次去忽鲁小年的头,那孩子都缩着脖子腼腆地笑着在他手心里拱来拱去,像只寻求宠爱的小猫儿。
  小年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旧毛衣,那是忻楠的毛衣,胸前有菱形格子图案的。太大了,拖下来盖住屁股和手,高领简直把小年的下巴藏起来。给他买了新毛衣的,很少穿,却喜欢盯着这一件,外套也喜欢拣忻楠的旧衣服穿,大大的裹在身上,很趣怪,导致忻楠给他买外套时总是习惯买大一号。
  喜欢看他每次穿衣服时总是特别卖力地把胳膊往外伸一伸,喜欢看他安安静静地画画,有时得往上捞着袖子,喜欢看他上完了课抻着脖子等自己去接时期盼的模样,喜欢看他做功课时苦恼地蹙着眉的样子,喜欢看他总是显得腼腆的微笑,喜欢看他缩在沙发里磕瓜子时温顺乖巧心满意足的样子……
  ……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小小的充盈的……像岩浆即将迸发那样抑制不住的热烈的冲动……浓烈但是又绵长的……此生未尝过的滋味,忻楠按住额头,咬牙忍受着那种冷热交煎的感觉,心思却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晕黄的灯光如流水般哗啦啦冲激而过,刹那间时光仿佛中止,一动不动的他和他,他们会如这般永远,沉淀又沉淀,永远静止……但车还是到站了。
  总要到站总要下车的。
  小年什么也没有看见,游魂一样下车,慢慢沿着马路牙子向前走,这是什么地方?城市的哪个角落?
  他微微耸着肩,低头向前晃荡,瑟缩的样子似曾相识,忻楠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忻柏曾经把小年叫做小妖怪,——死气沉沉的眼睛、冰冷灰败的神态、让人毛骨悚然的小妖怪……
  为什么又回到起点?还是,他们上错了车,来到了一个错误的终点?
  忻楠疲惫地远远地跟着,然后摸出手机来拨电话给季雅泽。
  他不敢上前,但是小年只穿着毛衣,会冷。
  雅泽在电话里抱怨,“……离家出走?你们在发什么神经?当我是活动衣橱是不是?”
  忻楠低声说,“雅泽,算我求你,别说了,帮我个忙,赶紧来接他。”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沮丧,太沙哑,太异样,雅泽收了声,顿一下,说,“我马上过来。”
  雅泽先看到忻楠,顺着他视线才看到远远坐在街心花园椅子上发呆的身影。“怎么回事?”他劈头便问,“你在这边干嘛?”他原以为是两个人闹别扭,可是现在这种情形有点诡异。
  忻楠好像没听到他问,“回去马上烧姜汤给他喝,他今晚大概会发烧,如果明天一早热度退了就没什么事,不退的话一定要带他去医院看……”
  “停停!”雅泽竖起眉毛打断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忻楠抬眼看他,神色有些憔悴。
  “到底怎么了?”雅泽开始担心。
  忻楠无声地叹口气,“你先去顾小年,我在你家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雅泽瞪着他,然后一言不发过去了。
  忻楠远远地站着看,带小年走不是太困难,那孩子有些呆呆地,抬眼听雅泽说话,然后忻楠看到雅泽把棉外套望小年身上套,接着颇不耐烦地抓住小年的胳膊把他扯起来往车子里塞,很快地开走了。
  雅泽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隔着一条路便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忻楠,头轻轻抵着玻璃。暗淡的路灯光线下,他眼窝深陷,眼神发直,看到雅泽,直起身问,“他怎么样?”
  “喂了一粒安眠药,睡了……方灿在,没事的。”
  忻楠默然。
  雅泽看他,老半天,先开口,虽然心中隐隐有数,但不掩惊异,“你喜欢他?”
  “……”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孩不是?”雅泽满脸的不可思议。
  忻楠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开口,“突然就知道了,对他……产生欲望。”
  雅泽怔住。
  忻楠看着他苦笑。
  “那也……很好啊,小年这孩子很好,比安宁强得多。
  “不,”忻楠摇头,想一想,再摇摇头,“不。”
  “为什么不?”雅泽诧异。
  “雅泽,你想想他遇到过什么事,”忻楠表情黯淡。
  雅泽皱着眉,有些了然,“你是怕……”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忻楠垂下头,气沮,“他信任我,我怎么能那么做!”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雅泽有点不以为然,“只是告诉他而已,我的直觉是他也喜欢你……其实很明显的,他那么黏你。”
  “你说过他太依赖我,记得吗?”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赖你啊,这又不冲突。”
  忻楠还是摇头,“不能。”
  “你至少问问他,让他自己说不好吗?”
  “我要怎么样他都会说好的,”忻楠轻叹一声,笑的笃定涩然。
  雅泽怔住,这倒是真的。林小年忤逆忻楠?你想都不用想,他对忻楠大概已经死心塌地到要身给身要心给心!但,但顺从与喜欢不同呀!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呀!否则他听你要送他走也不会反应这么强烈呀。”
  忻楠又摇头。
  雅泽气结,过好一会儿,才恶形恶色道,“找借口吧你就!我倒觉得你是一朝被蛇咬,没胆承认会有人喜欢你了。”
  忻楠无言地看着他。
  雅泽瞪他一会儿,无力地托着头。忻楠牛起来简直十匹马拉不回,“你变了,当初你说要追安宁的时候可没管她是不是喜欢你。”
  “小年跟安宁不一样!”忻楠低声说。小年太脆弱,再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了。而自己,是真的怕,如果自己错了怎么办?小年还小,如果过几年,他明白过来,那怎么办?
  雅泽哭笑不得,忻楠有些时候真是瞎的,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但他季雅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不了解忻楠的性格。
  “那好,你自己不想说,也不想去问小年,”雅泽泄气,“装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你怎么办?”
  忻楠垂着眼皮,抖抖索索转着杯子,瓷盏在杯托上磕出细脆的响声。
  “你放心把他一个人送出去?”雅泽逼问。
  “让他,先在你那里住几天吧。”他终于说。
  “行是行,但我可警告诉你,你这种行为会令人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接他回去,安抚一下,就算不说那些,可以跟他解释只是为了以后的考试打算,如果他实在不想可以不要。不行吗?”
  “我……”忻楠有些失神,英俊斯文的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困兽般神情,陷于挣扎,“让我沉淀一下,等几天好不好?我怕我……控制不住。”
  雅泽要过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忻楠,你完了!”
  忻楠苦笑。
  跟安宁在一起五六年,不是没有过冲动,想吻她想亲近她,可是没有强烈到这种程度,觉得不合适,梳理一下情绪也就得了。如果说对安宁的感觉像潺潺流水,对小年,则像火山喷发,忻楠被那种随时随地处于失控边缘的猛烈的心情吓坏了,——所以反应也失常,总是静不下心来想。
  雅泽最后说,“我还是觉得,你想太多了!忻楠,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自己烦恼又让小年伤心!……不要急着否认!他会伤心的!不管你承不承认,他是真的喜欢你!”
  忻楠迷惘地转头看进窗外的黑暗中。
  第二十章
  虽然知道他人在哪里,仍然有丢失了的感觉。
  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伤心吗?能睡好吗?功课怎么样了?吃饭怎么办?雅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能照顾好别人吗?
  ……
  回到家,房间里很冷,安静空旷的仿佛连氧气都抽干,多待一会儿会窒息。忻楠摊在沙发上,想说等一下再烧饭,却连动也不想动,茫茫然坐到最后,无精打采地出去门口小店吃碗馄饨算数。
  连着几天没有做饭,再打开冰箱,里面的几包菜已经蔫黄不能吃了,忻楠拣在手里翻翻,把它们丢到垃圾桶里去,发一会儿呆,突然之间觉得无可忍耐,转头带上门离开那个家。
  他一直没有去看,也没有给雅泽和小年电话,那边也一点消息没有过来。
  忻楠觉得世上不会有比自己更恶劣的人!
  他问自己到底要怎样?
  找不到答案,连家也不敢回,每天在办公室里耗到很晚,拼命做做做,晚上就蜷在那里休息,睡不着再起来做,工作效率一下提高几倍,周围的人几乎赶不上他的进度。除了眼睛下面微微发黑,忻楠仍然保持爽朗微笑,那笑容像招牌面具一样套在他脸上拿不下来。
  时间又长又短,令人煎熬。
  入夜之后的黄金地段办公大楼内也寂静到可以闹鬼的地步,忻楠亮着办公桌上的蝇头小台灯,打开全部窗户换气。白天大家都在工作,要保持中央暖气温度。冬天的风从二十八楼的风窗烈烈地灌进来,又冷又劲。
  忻楠恍若不觉。
  他视线一直胶着在桌上相框里,小年乖乖地站在自己怀里,笑得像只猫咪。忻楠模模糊糊地想,猫咪可会笑?但眼睛是像的,圆圆大大,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反射着金棕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