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7 08:08      字数:4741
  院外是一大片空地,遍植松柏,在两棵最高大的松树之间,有一个人正坐在石凳之上,侧面对着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周遭的万事万物仿佛不萦于怀。
  我象着了魔般地向他走去。
  松针松松散散落了一地,那人身上书上也飘落了不少,他也不去拂落,目光犹如胶着在了书上,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脚下的松针沙沙作响,他终于被惊动了,缓缓回过头站起身来。
  时间停驻在了这一刻,他皱眉凝望着我,容颜神情和当初段御龙在街角第一次见到我时如出一辙,他当时正捧着我的手稿,一边念叨一边轻笑,笑容象阳光一样灿烂,隐隐流转狡黠无数。
  仿佛隔世的时空遥遥将他送了回来,流年芳华,记忆中的一切扑面而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不敢置信地,轻轻叫了一声:“龙隐!”
  那人摇了摇头,启齿一笑温和如风,说道:“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姓宇,是一名医生。”
  笑容,容颜,神情皆像,只是这一份安静温和的气度,便证实了他不是段御龙,我怅然若失,段御龙是孤傲的,段御龙是狡黠的,段御龙是胸怀天下的,段御龙更是梦中遥远不可触及的存在。
  我的目光黯然低垂,视线对上了他手中的书,厚厚的一册,字迹细如蚊蚁。宇医生镇定的眉目忽然露出一丝慌迫之色,按住了书含笑道:“这只是一本佛经而已。”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子轩忽然说道:“曼,我们走吧。”他正视着对面的宇医生,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他与宇医生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然后宇医生侧身让开了路,我们和他擦肩而过。
  如果我再回头一次,定可看见宇医生刻意维持的从容平淡面容渐渐松懈下来,露出了疲倦的神色,他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凝神深思,手中的书页缓缓合上,封面上赫然五个大字-《倚天屠龙记》。
  “不识张郎是张郎!”他缓缓念道,目光中无限凄凉感伤,书中最后一章中蛛儿的自言自语,仿佛就是此刻情形最好的写照。
  -她转过头来,柔声道:“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许了给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了。你不是他,不,不是他……”
  ——正文完结
  槿如番外—如意
  第一次对他动心,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荣华殿寂寂无声。慎妃娘娘在佛堂里念着经,我如往常一般,早早便洗净了双手,虔诚地替太妃挑着佛豆,然后亲自煮了分发到各宫中食用,以太妃的名义广结善缘,积累功德。
  我屏息静气地挑着豆子,渐入忘我之境,直到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响起,才蓦然惊醒了我,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儿子给母妃请安了。”宁平王醉颜酡红,半靠在佛堂外的门边行礼,斜长秀美的眼眸中笑意盈然,如未经雕琢最晶莹的美玉。
  沉寂的午后,炎炎的有些热,宁平王的脚步有些阑珊,身上飘浮着淡淡的酒香馥郁,如一道最清凉的微风,缓缓吹逝了一室的窒闷。
  慎妃未语先笑,略带责备的语气中分明爱怜横溢。
  “你这孩子,又在那里吃醉了酒,看这一身的酒气薰得,还不快找个地方歇会,莫只忤在这里,小心冲撞了菩萨那就罪过了。”
  宁平王一笑,突涌的酒意使他的眉眼看起来更加明亮如星,他的语气亦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几日宫中的荷花开了,衬着那曲桥流水,美得就如画中一般,鹏弟邀了儿子饮酒作诗,不妨那蜜汁似的酒水,后劲倒足,才饮了几杯竟然也会醉,儿子思及母妃这里清静,才想着来歇会,等过了酒气再回宫,省得宫中那起多嘴的小人,耳报神似地报给了父皇,父皇又要责怪儿子不思进取,耽于享乐,责打儿子事小,惹他老人家动怒那可就是儿子的错了。”
  宁平王口齿灵便,半嗔半娇眼波欲流,清柔如太液池中的碧水荡漾,他年纪虽然只有十四岁,相貌却如女子般娟好,且生性聪慧文采风流,慎妃素来极疼爱这个在她名下长大的皇子,闻言忍不住笑道:“龙儿,那你又怎知母妃不会在你父皇面前告状,叫他打你的板子呢?”
  她说着笑着便迈出了佛堂,我跟在她身后走出,视线与宁平王接触,垂下眼睛向他行礼,宁平王抓着我的手扶我起来,嗳了一声说道:“是槿如姐姐啊,快快请起。”
  他的手心滚烫,如一团烈火,我的心一震,脸却莫名地红了,他无意中的眉花眼笑,象是一种极轻浅的诱惑,一点一点地撩拨着我的心。
  我的心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有一朵暗花在心底幽幽开放。
  宁平王放开了我,扭股糖般地粘在了慎妃身上,低低笑道:“母妃最疼儿子了,怎么会舍得让父皇责打儿子。”他说着说着便打了个酒嗝,脸上浮露出明显的倦怠懒惰。
  慎妃皱了皱眉,左右望了望,见只有我随伺在侧,便吩咐我道:“槿如,你扶龙儿去侧殿休息,小心伺候着,等他醒了再来向我禀告。”
  扶着宁平王在侧殿躺下,替他除下了外衣鞋袜,见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又拿了帕子细心地揩干,他迷迷糊糊睡着嚷着要吃茶,我又忙着沏了杯酽茶,小心地吹冷后喂他喝下,忙碌地做着这一切的同时,我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一颗心满是甜蜜与安适。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段御龙就这样懵懂地闯入了我的心湖。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身侧,灵巧地编着手中的如意结,眉眼含笑,想着自己奇异而又大胆的心事,竟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待看到宁平王一双晶亮的眼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惊得顺势滑下了地,颤声说道:“王爷恕罪,奴婢走神了!”
  宁平王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微笑,他突然靠近我,语出惊人地说道:“槿如姐姐,你真美,不如我向母妃讨了你,你做我的王妃,我们天天在一处可好?”
  我的脑中轰地一下就晕了,在巨大的惊喜中犹如失去了方向,我慌慌张张地别过脸,脸红得象秋日的蕃茄,小小声地说道:“王爷莫要取笑奴婢,奴婢不配。”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心中一沉,语气不觉带上了几分黯然。
  宁平王嗤地一声笑,傲然昂起了脸说道:“我喜欢你,你就配得上,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就成,那来这么多地蝎蝎蜇蜇!”
  他的眉宇间盛气凌人,充满了皇家的霸气与威严,我的心就这样被他撩拨得如同生了双翅膀,飘飘然飞上了云端,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说了句:“奴婢谢王爷青目,只要王爷肯向娘娘提及,奴婢愿终身侍奉王爷。”
  宁平王哈哈大笑,顺手夺去了我手中的如意结,绾在了他随身的玉佩上面,得意地说道:“好,那这个如意结,就当作是你给我的信物好了。”
  如意如意,希望一切真的能如人意,我涨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如飞般地逃出了殿外。
  多年后我才明白,当日酒醉的少年只是一句无心地调笑,他早已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却凭空 多了一分宛转的心思,痴痴守望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我等了三年,期间经过多少人事改变,皇上病逝,宁平王匆匆登位,顽痞狡黠的少年,褪尽了当年的青涩模样,俊朗丰姿,意态风流,坐拥江山,恣意无限。
  他早忘了我,从此无数次地出入荣华宫,却始终只当我是陌路。
  我的心在无望的等待中渐生怨怼忿恨。段御龙,当日是你许诺了我,如今既然你忘记了,那么我就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夺回你曾经允诺的一切。
  从此的我更加低眉顺目小心谨微,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尝尽了人情冷暖,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无权势二无靠山,所倚仗者惟有自己。审时度势伺机而动,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福音。
  便如我挑拣佛豆,只会挑拣最为光滑圆满的豆子,磨得圆了,磨得润了,才能在众多平凡的豆子中脱颖而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人亦如此。
  我得心应手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小心翼翼尽职尽责,虽刻意逢迎,那一份谄媚却做得力求完美滴水不露。太妃娘娘日益器重我,常常赞我勤谨稳重,乖巧懂事。她不能想像我这一路走过的艰辛,更不知我曾独自一人咽下多少委屈的血泪。
  又等了三年,太妃终于开口要将我赐给皇上,圆了我多年来的梦想。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我对皇上的心思,明里暗里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是她如了我的愿,倒不如说她是利用我的痴心,为皇上安排下最得力的助手。
  当时太妃最看好的皇后人选就在身边,她是个有点迷糊的女子,大大咧咧看似天真烂漫,然而这一切表象并不能掩饰她内在的聪慧灵秀。她冲我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怜悯不屑之意,是怜我苦心经营?抑或是鄙我刻意逢迎?
  我不喜欢她,一万个不喜欢,我讨厌那种看穿人心的眼神。
  段御龙对这个新皇后百般宠爱,在宫中引发醋意如潮,他看她的那种眼神,是一个男人看他最心爱的女人的眼神,而不是一个皇帝对待后宫嫔妃的态度。
  越是这样,我的心中越不是滋味,我将所有凝注的眼神都给了你,然而我即便是将姿态低到尘埃里,也看不见你半点雨露阳光的滋润与照耀。
  当年的戏谑笑语,遥远得仿如隔世,却又清晰得如同才刻上的一缕伤痕。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皇上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他多年来的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无非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反戈一击,涤清朝堂结党障碍,夺回属于帝王的尊严。
  皇上远征的前日,正式册封了我谨嫔的名份,六年了,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地看着我,然而他所要交待的话语,却是要让我悉心照料皇后,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朕今封你为谨贵嫔,愿你能忠心侍奉皇后平安周详,方不负谨字称号,待朕归来后,另有封赏。”
  我的心苦到了极处,痛到了极处,冷到了极处,亦恨到了极处。我终于如愿地得到了皇妃的名份,内心里却殊无半点喜悦。
  我真的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吗?不,我不要这名分的空壳,我要取而代之,堂堂正正地做你心坎上的皇后。
  你不是忘了我吗?没有关系,我有信心让你一点点地想起我,想起当初许下的承诺。
  如意如意,愿能如我心意。
  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份契约,让我惊奇万分瞠目结舌。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皇上,一切,只是个计划与交易而已。
  我突然想放声大哭。
  皇上啊皇上,这样一个没有心的女人,你居然当她如珠如宝。而真正当你如珠如宝的我,你却从来不屑于多看一眼。
  我握紧这份契约,突然又想放声大笑。这份契约是一道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掌握得好,足以将这个没有心的女人置诸于死地。
  你欠皇上的,皇上欠我的,此时此刻,该还的还,该偿的偿,一切,都公平得很。
  左相顾氏,此时正被段展鹏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风光不再,败落指日可期。毫无疑问,一切皆是出于段御龙的授意。灵妃正失意宫闱,怨恨得无以复加,我拿出了这份契约,不过稍加挑拨,立刻将这个失意女人的满腔怒火,成功地转移到了皇后身上。
  我策划了一个几近天衣无缝的阴谋。
  在太妃身边久了,我知道了后宫中的一个秘密。生有子女的得宠妃嫔,为了防止其她女人产下皇子威胁地位,往往会下手除去眼中钉,所用的,就是红花这叶草药。当年太妃早殇的皇子,便是丧生在惠妃的毒手之下。
  红花是一味奇药,有堕胎死产之效,但若小心控制药量,与玄阴草同煮,它便有另一种效用,抑制女人经期,造成怀孕之假象,任经验丰富的太医,等闲也察觉不出来。曾经便有妃子为了争宠,服食此药假孕以期获得皇上垂怜。
  从皇后病的那日起,我便在她日常服用的药汤中,掺入了红花与玄阴草。
  皇上出征四月,如果皇后有了不到三月的身孕,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偷情的罪名,更何况皇后确曾偷偷出宫,到时她将百口莫辩。
  她当然可以说出自己仍是处女,不可能怀孕,但是贞节帕在祖宗牌位那里供着, 一旦说出实情,连皇上也逃不掉包庇之嫌,亵渎祖宗之罪,足以让立足未稳的皇上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皇后不是蠢人,知道该当如何取舍,承认偷情是一死,说出实情不但牵累到皇上,也许最后仍是难逃一死,因为太妃决不会为了救皇后,而让皇上陷入危机。
  所以我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