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26 19:04      字数:4698
  过了一会儿,人们赶着牲畜朝山上的森林走去。有个姑娘走在最前面,用清脆悦耳的呼叫引领着牲畜前进,牲畜在她身后排成了长长一串。牧羊孩子和牧羊狗跑前顾后,不让一只羊儿跑离羊群。农庄主和他的长工们走在最后面。他们跟在马车旁边,防备着万一翻车,因为他们走的是一条顽石遍地的林间小径。
  说不定这是赫尔辛兰一带约定成俗的老习惯,所有的农民们都在这一天把牲畜赶进森林里去,不过也许纯属巧合,正好那一天大家凑到一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反正男孩子倒有幸开开眼界,见到人和牲畜的洪流欢腾地从每个山谷和每个农庄走了出来,朝着深山老林进发,使得那里热闹起来。男孩子整整一天都听得见那黑黢黢的密林深处传出来的放牧姑娘的歌声和牛颈脖上挂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他们大多数人都要长途跋涉,而且路很难走。男孩子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着走过潮湿的沼泽地。他们遇到被风刮倒的大树横倒在路上时,就不得不绕个大弯改道前进。还有好多次,马车撞在石头上掀翻了,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可是,大家碰到这些难处却并不生气,只是扬声大笑一阵,仍旧高高兴兴地前进。
  到了薄暮时分,这些赶路的人和牲畜终于来到森林里事先砍伐开辟出来的居住营地,那里早已修建了一个低矮的牲畜棚和两三幢灰色的小棚屋。奶牛走进棚屋之间的院子,禁不住哞哞地欢叫起来,好像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并且急不可耐地咀嚼起甘美鲜嫩的青草来。人们一边说笑打趣,一边把车上装的饮用水和木柴,还有所有别的东西全都卸下来,装到那幢稍大一点的棚屋里去。不久之后烟囱里就升起了袅袅炊烟。放牧的姑娘和男孩子们也都靠在大人们身边,围坐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周围,开始在露天吃起晚饭来。
  老鹰高尔果深信不疑他一定能够在夏季来到森林里野外放牧的那些人中间找到克莱门特·拉尔森。于是,他一见到朝向森林里来的人牲队伍就急忙低飞下去,用他那双锐不可挡的眼睛去细细查看。可是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老鹰却没有能够找到那个老艺人。
  经过很长时间的盘旋翱翔,老鹰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大山谷东面的一片顽石嶙峋的荒凉山地上空。他低头往下看去,那里又有一个夏季放牧的营地。人和牲畜都已经安顿就绪。男人们正站着劈柴,放牧姑娘们在挤牛奶。
  “瞧那儿,”老鹰高尔果嗥叫一声,“我想他一定会在那儿。”
  老鹰一个高空俯冲便飞速降落下去。男孩子大吃一惊,那老鹰居然从那么远的高空看得分毫不差。站在场院里劈木柴的那个男人果然是矮小的克莱门特·拉尔森。
  老鹰高尔果降落在离开棚屋不远的密林里。“现在我把对你许下的愿给兑现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呀。”他说道,还得意扬扬地摇头晃脑。“你赶快想法子同他谈谈。我就留在这片稠密的松树林里等你。”
  动物们的除夕之夜
  夏季牧场一切安排停当。晚饭过后,人们尚无睡意,便闲坐着聊起天来。他们很久没有在森林里度过夏夜了,似乎舍不得早早就去埋头睡觉。夏天的夜晚非常短暂,直到这时还明亮得如同白昼一样。放牧姑娘手里不住地编结着东西,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朝着森林瞅上一眼,又心满意足地咯咯笑起来。“唉呀,我们总算又到这里来啦,”她们高兴地说道。人声嘈杂纷乱的村落从她们的记忆中蓦地消失殆尽,四周的森林一片静悄悄。当她们还在农庄上的时候,一想到将要寂寞地在茫茫林海里度过整整一个夏天的时候,她们几乎无法想像自己怎么能够忍受得住。可是她们来到夏季放牧场之后,却觉得这样的时候美妙得不可思议。
  附近夏季牧场的年轻姑娘和男人来看望她们了。这里围聚的人大多,屋里坐不下,大家就在屋前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提个头打开大家的话匣子。那几个男人第二天就要下山赶回到村子里去。姑娘们托他们办点小事情,要他们向村里的人捎个好。说完了这些就又找不到话题了。
  于是,姑娘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搁下了手上的活计,兴致勃勃地说道:“其实我们今天晚上大可不必这样一声不响地在夏季牧场上间坐着,因为我们当中有两个挺爱讲故事的人。一个是坐在我身边的克莱门特·拉尔森,另一个是苏南湖来的伯恩哈德,他正站在那边朝布莱克山上细看。我觉得,我们应该请他们每人给我们讲一个故事。我答应,哪个人讲的故事最使我们开心,我就把我正在编结的这条围巾送给他。”
  她的这个主意受到大家的一致欢迎。那两个要讲故事来比个高低的人自然要客气一番,推托说不行,可是没过多久也就同意了。克莱门特请伯恩哈德先讲。伯恩哈德当仁不让便答应了。他并不太认识克莱门特·拉尔森,不过他捉摸着那个人必定会讲一个妖魔鬼怪的老掉牙的故事。他知道大家通常都爱听这类故事,所以他想还不如投其所好讲一个这样的故事。
  “在好几百年以前,”他开始讲道:
  “戴尔斯布地方有个主管几个乡村的教区教士,他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策马驱骑匆匆在深山密林之中兼程趱行。他身上紧裹着皮大衣,头戴皮帽子,鞍桥上横放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做临终圣事用的酒杯、祈祷书和法衣。白天的时候他被请到离这个林区的中心村落很远的一个教区村去为一个临终的病人做最后的祈祷。他在病人身边一直坐到晚上,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家去了,不过他估摸着怎么也要到半夜以后才能够回到教士宅邸。
  “他不得不骑在马上颠簸赶路,而不能够躺在床上安详熟睡,好在那天晚上的天气还不坏,真是谢天谢地。虽然夜已深了,但是还不算寒冷刺骨,而且连一点风信都没有。尽管乌云层积,一轮又圆又大的满月却依然能够同云层竞相追逐,在乌云层上影影绰绰,把皎洁的清辉洒向大地。倘若没有那点月光映亮的话,那么他就连地上的林间小径都难辨认得出来,因为那是隆冬腊月,天地之间灰蒙蒙地一片。
  “教士那天晚上骑的是他最引为骄傲的一匹骏马,这匹马体格强健,脚力耐久,伶俐得几乎像人一样,而且在全教区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识途找回家去。教士已经屡次测试屡次灵验,所以他对马儿深信不疑,在骑这匹马的时候从来不去注意辨别方向。这天晚上也是如此,在黑沉沉的午夜时分,在茫茫林海之中,他仍旧若无其事地骑在马上,连缰绳都不握住,头脑里一门心思想着别的事情。
  “教士骑在马上颠来晃去,心里只是惦念着第二天要做的讲道之类的事情。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要抬头看看究竟离开家还有多远。当他终于抬头环顾四周的时候,他不禁暗暗纳闷,按理说他骑马走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应该到教区里有人烟的地方了,可是眼前却还是深山荒野,森林稠密。
  “戴尔斯布那块地方当时建筑分布格局同现在相同,教堂、教士宅邸、所有的大庄园和大村庄都在那个教区的北面名叫戴伦那一带地方。而南面那一带全是森林和高山。那个教士一看到他还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踽踽行走,他马上就想到他还在教区南部,而要回家去必须策马往北走。但是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自己并没有在朝北走。尽管没有星星和月亮供他辨认方向,可是他头脑里有方向感,他毫无疑问地觉得自己在朝南或者朝东走。
  “他本来打算马上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既然这匹马过去从来没有迷过路,那么这一次谅必也不会。说不定是他自己糊涂了,只怪他一直心不在焉,没有看看沿途的道路。于是他又听凭马儿照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他自己又去想自己的心事了。
  “可是走不多久,一根很大的树枝狠狠地扫了他一下,几乎把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他这才猛醒过来,觉得非要弄清他究竟到了哪里不可。
  “他朝地上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他是走在松软的沼泽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可供踩脚的小路。而那匹马儿却疾走如常,一点也没有趔趄。这一次教士深信那匹马确实在错路上了。
  “这一次他毫不迟疑,抓起缰绳,勒回马头,重新朝着林间小路走回去。可是那匹马却作起祟来,刚刚跑到林间小路上,又绕了一个弯向荒山野岭奔去。
  “教士一看,完全肯定那匹马又往错路上走去了。不过他又想道,既然马儿如此固执,说不定是要找一条能够更快到家的近路,所以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说也蹊跷,地面上根本无路可走,然而那匹马儿却照样疾走如飞。面前有山岗挡路,马儿就像山羊一般灵巧地窜了上去,在下陡坡的时候,马儿把四只蹄子并拢收紧,沿着嶙峋顽石滑行而下。
  “‘但愿能够在做礼拜之前赶回去,’教士心里盘算着,‘倘若我不能及时赶回教堂去,那么戴尔斯布教区的乡民们会有何想法?’
  “他还来不及思忖太多,就匆匆来到一个他所熟悉的地方。那是个很小的黑水湖,是他去年夏天曾经来钓过鱼的地方。现在他终于看出来了,这正是他最担心害怕的事情:他现在正在荒山野林的深处,而那匹马还在一味朝南走,似乎非要把他驮到离教堂和教士宅邸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去。
  “教士匆匆跳下马来。他不能够任凭这匹马将他驮到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去。他务必要赶回家去,既然这匹马那样执拗,非要朝相反的方向跑,他就下了决心自己徒步牵马而行,待到走到熟悉的路上再骑上去。他把缰绳绾在手臂上,开始步行起来。穿着一身厚厚的皮大衣在森林里徒步跋涉可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好在那个教士身体结实,能够吃苦耐劳,对于走这样费劲的长路倒也没有犯难发愁。
  “可是那匹马却给他平添了不少麻烦,它根本不听他摆布,四只蹄子蹬住地面纹丝不动,而且还尥蹶子,就是不肯跟他往前走。
  “后来教士怒火旺盛起来了。他过去从来没有鞭打过这匹马,这时仍旧不想动手打它。他反倒是气得扔下缰绳,自己从马身边走开去。‘哼,既然你硬要走自己想走的路,那么我们干脆在这里分手算啦,’他气咻咻地叫嚷说。
  “他刚举步走出了两三步路,那匹马就赶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咬住了他大衣袖口,想要拦住他往前走。教士回过头去,逼视那匹马儿的双眼,仿佛想要洞察出它为什么如此突兀反常。
  “即使在事情过后,教士也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有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夜色那么黑,他还是能够看得清那张长长的马脸,非但如此,还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事,就像从人脸上的喜怒哀乐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看得分明,那匹马是焦急无比,苦恼不已的。那匹马瞅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无比忧愁的光芒,既是在埋怨又是在哀求。‘我天天毫无怨言地充当坐骑为你出力,’马儿似乎在说,‘难道你就连这一夜都不肯陪我去吗?’
  “教士被牲口的哀哀求告的眼神感动了。显而易见,那匹马在这个夜晚必定有什么事情求助于他。他身为堂堂男子汉岂能够袖手旁观,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陪着马儿去走一趟。他不再迟疑,把马牵到一块石头旁边,踏着石头跨上马去。‘随你走到哪里去吧,’他对马儿说道,‘既然你要我陪你去走一趟,那么我就悉随尊便吧。这样就没有人可以责备说,那个戴尔斯布教区的教士竟在别人陷入困难之时拒绝助一臂之力了。’
  “在这以后,他就听凭马儿放开四蹄往前跑去,他自己只专心注意如何在马鞍上坐得牢靠稳当。这一段路崎岖不平而且险峻异常,再则一路都是上坡路。四周森林非常茂密,两步开外的地方他就看不见了,不过他感觉得到,他们是在朝着一座高山往上爬去。马儿呼哧呼哧异常吃力地爬上一个又一个陡坡。倘若此时教士自己能够作主行事的话,他是决计不忍心把马儿驱赶到这样陡峭的高山上来的。‘嘿呀,难道你不爬上布腊克山,就不死心嘛?’教士讥嘲地说道,还忍不住粲然一笑。因为他明白,布腊克山是赫尔辛兰省全境内最高的山峰。
  “就在他骑在马背上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觉察出来,那个夜晚在荒山野林里匆匆赶路的并非只有他和他的坐骑。他听到四周不断有动静,石头骨碌碌地在滚动,树枝劈劈啪啪地断裂。从声音上听起来,似乎有不少大动物穿行过森林。他知道那一带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