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1-02-26 18:28      字数:4850
  也首次发现,原来元烈略厚的唇出奇的温热柔软又干净……
  远远地,水千山站在石林外,比任何时候都要凶悍的眼神狠盯元烈背影,散发重重怨气。
  瞪视良久,水千山一声清咳,惊醒兀自相拥的两人,面无表情地低头道:“主人,探子回报,沈日暖纠集了一大帮江湖客已到山脚,请问主人有何示下?”
  黄泉轻轻放开元烈,一扬眉,似喜还怒:“来得倒真快……那东丹天极呢?”元烈心中担忧,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却听水千山道:“那一行人中并不见东丹天极。”
  “怎么可能?”黄泉冷笑:“以他性情,知道我还在人世,说什么也要斩草除根,呵,说不定他早乔装改扮混在了人堆里。”磨了磨牙,日夜切齿痛恨的人即将出现面前,他手心都热得似要烧起来,迈开大步就朝石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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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曾相识的雪白的纸,墨黑肃杀的字,却溅着数点已变褐色的血迹。
  ——绝情无恨处 送君赴黄泉 日落西山 鸡犬不留
  直直望着这几个字,黄泉只喃喃道:“不是我写的,我怎么会杀你?……”高挑的身影摇了摇,已疾如鬼魅掠近沈日暖,在他惊觉之前便捧走了人头,滑回原地。紧紧举高人头,眼波全无昔日的妩媚灵动,瞬息不眨地注视着。
  是东丹天极!即使相隔十六年,他仍然记得他脸上每一条肌理,每一个毛孔……
  东丹天极死了……
  一点骇人的空虚自心房开始,如纸上墨迹般徐徐扩散开来……渗进血管里,骨髓里。周身冷得像结了冰,连目光都亦冻僵。
  “……你怎能就这样死了呢?你还没有再见到我,还不知道我就是伏离啊……天极……”
  黄泉对着手中的人头轻轻地诉说着。这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意外彻底扰乱了他一切心智,支持了他十六年的支架仿佛在刹那间崩溃。
  “谁允许你死的,啊,天极?!你欠我的还没有还给我,居然想这样逃过我吗?我绝不答应!”
  奋力一抛,人头飞落悬崖。黄泉凄绝地放声大笑,冲入人群,衣袖飞扬间,哀号不绝,血光四溅。
  “我不许你逃!绝不允许!!!”
  手底“喀嚓”又拧断了一人颈椎,颅腔泉涌的鲜血映红了黄泉眼眸,也蒙蔽了残余的一点理性。一舔指上沾染的血迹,黄泉痴笑着环顾四周惊恐欲绝的人:“东丹天极,你今天逃不掉的。”
  “他疯了,这人已经疯了!”
  慌乱的人群中有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但下一瞬间,声音已被黄泉扼在喉咙里。黄泉微翘眼眸染上重重暴戾,狂吼:“谁说我疯了?东丹天极,你给我出来!出来!”
  手一拗,生生扭断了那人脖子:“出来啊——”
  他衣发染血,宛如浴血修罗,余人心胆俱寒,脚下都情不自禁后退。沈日暖大急,振臂高呼:“大家不要乱了阵脚,一齐出手杀了这奸贼才能保住性命!”众人一想不错,壮着胆慢慢包抄上去。
  石屋里的黑衣人早已聚集一旁,见众人意欲围攻,刚要冲上前相助黄泉,却被水千山阻住。
  “扰了主人杀敌的乐趣,你们担当得起么?”水千山倚着大石,凝望黄泉背影,眼里闪动浓浓忧怜,轻轻道:“就让他尽情发泄吧,今后他便不会再为个死人伤心痛苦了……”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人群越逼越近,黄泉神情也益发疯狂,哈哈笑道:“你们想送死,就一并来吧。”
  元烈业已魂不守舍,但见黄泉如此失常,心惊之余更是神伤,跃近黄泉,将他抱得紧紧的:“你醒醒啊,我兄长已经死了,东丹天极已经死,啊——”
  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劈脸扇上,他踉跄退开,捧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心头震骇简直难以笔墨形容。
  “……你,你打我?……”
  黄泉回头,沾血长发在空中甩开一道弧光,妖靡诡异,用看陌生人似的冰冷眼光注视元烈:“谁说东丹天极死了?他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许动他,谁都不许!”
  所有的热血都在黄泉森寒目光里冻结,元烈平实的脸终于扭曲,愤然大叫:“你不是恨他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他难过?你回答我啊——”
  喉咙深深哽住,其实不用任何人解释,答案就在他自己心中。从头到尾黄泉的心都被东丹天极占据着,没有他的影子……或许曾经有那么一丝半缕的温柔流露,也不过是在长长冷冷的寂寞中不经意漏出的一点幻影,虚无地、试图拿另一段感情来取代灵魂深处无法割舍的爱与恨,可东丹天极死了,假像也随之破灭……
  嫉妒有如毒蛇,一口口从内脏向外蚕食。元烈扑上去,搂紧黄泉,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身体地用力箍住。
  “我不要你再念着他,喜欢他!黄泉,我才是真正关心你喜欢你的啊!你好好地看清楚我啊!”
  狠猛一拳击中腹部,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打得错了位,他喊声骤然中断,双眼金星乱舞中,吃力地捂着小腹,懵懂望向带着刺骨讥笑的美丽容颜。
  “谁喜欢东丹天极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有你,你是那个畜生的弟弟,也配来喜欢我?哈哈哈!”无处宣泄的狂怒和绝望如熔岩吞卷了理智,沸腾着寻找喷发的出口,此刻的黄泉只想撕碎毁灭身边所有的一切。扯住元烈头发,迫他仰起脸,轻蔑地拍打着他的面颊:“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想来阻止我?”
  曾以为不会再从黄泉口里吐出的污辱言语又一次划过元烈耳边,他嘴唇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在深入骨髓的悲哀里不停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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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半天,不听元烈下文,沈日暖恨恨一拳砸在地面:“你说话啊,干吗不痛痛快快地骂那个妖人?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一手拉起元烈衣襟:“我是不清楚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如此对你,谁都看得出他只是在玩弄羞辱你,你怎么还没反应?”想到元烈此刻禁不起他拉扯,他放开手,转身去踢墙壁。
  “你原来不是,不是这样的……”记忆里那个湖岸边温吞吞、笑眯眯的青年去了哪里?眼圈一红,沈日暖对着墙壁一阵拳打脚踢:“都是那个疯子,害死了我爹,二哥、三哥,又把你害成这样,还有我大哥,都不知是生是死?”
  “令兄被带去雍夜族,性命应该无虞。”默不作声的元烈突兀开口,平静地反叫人不安。一五一十将当日情形告知沈日暖。
  沈日暖呆了一会,用力踢着厚重铁门:“那疯子的朋友还能好到哪里去?谁知道他会怎么对我大哥?大哥他身体又弱。”心烦意乱中,他朝窗口放声大叫:“死疯子!臭疯子!放我出去啊——”
  “别吵!”
  牢房外居然有人答话,沈日暖方自一愣,一个亮晃晃的东西从窗口铁栅丢了进来,竟是枚钥匙。
  “带上他,走石林后的小路下山,越快越好。”屋外人又轻又疾地道,瓮声瓮气,似是故意捏着鼻子在说话。
  沈日暖惊疑不定:“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不过是跟人约定,要救那姓东丹的一命而已。”那人声音越来越小,显已行远。沈日暖摸摸头,知道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打开铁门,青渗渗的月色立时泻满一地。
  回望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元烈:“喂,你还不肯走?”
  元烈直直看着自己月光里的阴影,依然不言不动。沈日暖啐了一口:“你像个男人好不好?那疯子对你无情无义,你还恋着他做什么?”一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之前你就当自己发了场噩梦,早早把那疯子忘个一干二净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元烈突然大吼,沈日暖一吓,后半截话吞回肚里,不服气地刚要吼回去,猛见元烈抬起头,他愣了愣,哑口无言。
  元烈面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痕。
  默默拭去眼泪,元烈轻声道:“走吧。”费力撑起身子。沈日暖连忙扶住,背起他遁入夜色之中。
  石屋里,没有燃灯。冷清得近乎发白的月光从门缝照进,将湘妃竹榻上长发披肩的人影映上石壁。
  黄泉自己也不记得在榻上躺了多久,只知道神智稍微清醒时,已满身浴血。好不容易由水千山连哄带骗伺候着沐浴更衣,就倚着竹榻发呆。
  东丹天极死了……滴水未沾、不言不动地枯度一昼夜,空白的头脑终是恢复了运转,铁一样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天极死了……那个他朝思暮想整整恨了十六年的男人已经从世上消失了,首级亦被他抛下了悬崖……
  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空虚得窒息、发疯。也许当时真的是疯了,所以像要毁灭一切地杀人。
  脸色不知不觉间微微变了,他紧锁眉心,掀开枕头,露出榻身一个暗格,打开里面一方镶珠嵌玉的锦盒,年久泛黄的绸缎底衬上并排放着两片早已干枯残缺的叶子——
  ……那一个狂热靡乱的夜晚过后,天光时分,他全身如散了架似躺在同样湿漉漉的天极怀中,听天极用从床头花盆里摘来的曼佗罗叶轻轻吹着。
  “不对,不对,你这一段吹错了。”他笑着抢过叶子吹给他听,叶子的边缘湿湿热热的,还残留着天极的味道……
  闭着眼,艳色唇瓣无意识地刷过两片枯叶,干硬皲裂的叶脉扎得他嘴唇细细刺痛,腐败的木味随呼吸钻进鼻孔,却没有记忆中天极的气息……
  其实早就没有了,从他自深潭被人救起,掏出怀里被潭水和鲜血浸得烂糟糟的叶子时,就再也嗅不出天极留在叶上的任何一丝气味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
  倏地睁眸,手指轻轻一搓,枯叶立化齑粉,无声飘落尘埃,再无痕迹。
  长长地,如大梦初醒地抒了口气,黄泉将锦盒扔回暗格,却撞到了角落里的一对小小泥偶。
  是元烈送他的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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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拿起那个笑得憨憨的“元烈”,怔忡望着,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一点清清淡淡的笑,但很快僵住——依稀记得疯狂中的他似乎拗断了元烈的腿骨,也还记得元烈悲伤泉涌的眼泪……
  “……怎么会?……”黄泉抵着涨痛的脑门喃喃自语,心里竟隐隐冒起恐惧,像滴在清水里的一点墨汁,徐徐把他浸入一片孤独阴森的黑暗。双肩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东侧墙上的木门忽地一响,他震了震,飞快地放回泥偶,将枕头堆回原处。脸一沉已恢复往日冷艳神情,蹙起眉:“谁叫你随便进来的,水千山?”
  不用抬眼看,他就知道来人是谁。整个黄泉路,也只有住他隔壁的水千山敢随意出入他寝室。以前为了方便亲热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一种被人窥探的不快油然而生,黄泉冷冷横他一眼:“今后没我吩咐不准过来!”
  水千山满面欢笑登时消散,咬着唇将食盘往榻旁矮几上一放:“千山是怕主人饿了,才贸然入内,以后不敢了。”坐在黄泉脚旁,重又露出笑容,拿银刀高高兴兴地削了个香梨,送到他嘴边:“这是千山白天特意下山去边关市集买的回疆香雪梨,新鲜得很。”
  黄泉哪有胃口,但见他一脸殷切,勉强咬了一口。水千山立即容光焕发,倒似比他自己吃更开心,待要再喂,黄泉心烦意躁,腾地站了起来。
  “元烈呢?他的腿怎么样?你有没有替他接骨上药?”
  他一连问了三句,声音越来越厉,水千山脸色也越来越白,狠咬嘴唇,蓦然把梨子朝地上重重一掷,大声道:“你还那么关心他做什么?!你原来不是说只想玩一玩,顺便报复东丹天极那畜生的吗?现在那畜生已经死了,你仇也报了,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啊?干嘛再去记着那傻小子?”
  黄泉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从小就对他千依百顺的人像中了邪似对他大吼大叫,惊讶过头,竟连训斥也忘了。
  一抹眼角即将挂落的泪滴,水千山喊得更响:“我知道你其实是有点喜欢他的,可他是那畜生的弟弟啊!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凭什么跟我抢?”长年累月压抑在心底的情意终于被妒忌点燃,似熔浆喷发出来,烧得他红了眼,用力勾下黄泉脖子,就凑上去狂吻。
  “你是寂寞难耐才去喜欢他吗?那为什么不正眼看看我啊?我陪了你那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他?我——”
  “水千山,你闹够了没有?”
  黄泉总算回过神,一巴掌将他扇到墙角,举手正要再打,水千山捧住高高肿起的半边面孔,嘶声呜咽:“你打啊!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干脆杀了我算了!呜啊……啊……”
  终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听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