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1-02-26 18:19      字数:4816
  温惜花重又道:“世间并无第二个雷捕头,我们虽再也不能知道他究竟从尸体上看出了什么,但集合当日各人描述的情形,我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下说到关键,众人都提起了心。只听温惜花娓娓道:“朱将军,冯公子,那一晚左风盗杀人越货,止有一人,并非死在院中,而是厅内,可对?”
  朱远尘正在惴惴,闻言呆了呆,焉能忘记惨死的同僚,答道:“是,我的同僚,师爷徐及,只他一人死在屋里。”
  温惜花这下看向了他,才道:“刚刚我说左风盗一行七人的时候,朱将军仿佛有话要说?”
  朱远尘立刻道:“不错。温公子你推论的都在情在理,但我分明听雷神捕提过,尸体上共有八种刀口,那晚左风盗本该有八个人才对!”
  温惜花赞道:“朱将军你没有说错,我自然也没有数错,雷神捕更是没有断错,只是我们全都想错了。”他见朱远尘眼里已有了惊疑,方一字一句地道:“那晚是有八个杀人者,却并非八个左风盗。”
  “因为有一人,在左风盗进入之前,便已先去了厢房。这人和前来查看的徐师爷撞了个正着,慌不择路之下,杀了徐师爷后窜逃出去。所以,左风盗推开房门,看到的事,便是厅内徐师爷的尸体。”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震惊,温惜花竖起了第二根指头,道:“这便是那晚的第二个真相,也是另外一半的真相,更是雷捕头从尸体上看出来的真相。最后验尸之时,雷捕头终于辨认出来,那些尸体中某一个的刀口,并非左风盗所出!”
  话音落下去好久好久,余波都还在这小小的房里回荡。冯家父子面无人色,莫宗如朱远尘脸色铁青。纪小棠听得头皮发麻,若不是纪和钧沉稳的手抓住她,只怕都要跳起来尖叫了。
  叶飞儿却是温沈二人外最镇定的一个,也是最先发现破绽的一个,她道:“温惜花,你说的听起来都合理,其中却有个绝大的问题难以解释。”
  温惜花点头,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是为何,此案中有如此之多的线索,如此之多的不合理。我们从未曾想到还有另一个凶手和真相,也只因为绝不肯相信,世间竟有真有这样的巧合。”
  沈白聿已经静静地道:“左手杀人的刀口,自然肖似。那凶手并不是左风盗,他只是个左撇子。”
  他的话说完,温惜花已经扭头凛然盯住了一个人。众人都顺着视线去看他,只见那人就像被鞭子抽中般,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呆了下,才强自笑道:“温公子如此眼光,说得可是我么?”
  温惜花目不转睛地道:“就是你,冯二公子。”
  冯允词颤了下,待要说话,温惜花已斩钉截铁地道:“还记得那日我去见阿盈,离开之时,阿盈踩空要跌倒。你在她的右方,本该伸右手去拉,却习惯性地先出了左手,只因那就是你往常使用之手,虽落力掩饰,已是积习难改。”
  忽听咯咯一笑,众人不由侧目,却见温盈笑颜如花,摇首道:“二哥你的话未免诛心,那般时刻,谁还记得用的哪只手呢?”
  她口齿伶俐,说得在理。旁边的朱远尘却断然道:“不,冯二公子的确是善用左手。我们同进同出几日,他推门持鞭,均是左手。我曾见过习用左手之人,早已留上了心。”他目光灼灼,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同时愤然盯住冯允词。莫宗如阻之不及,见冯允词面如死灰,温惜花微微而笑,只好在腹中哀叹这下属的火爆脾气害人不浅。
  温惜花抛砖引玉,要的便是这个旁证。当下不管温盈已目露哀求,又道:“现在我们便来说说这第二个真相。那晚筵席中间,西厢房忽然起火,冯二公子顺势告退,却并未像是自己所说的一样去了起火处。你来到冯府后院,交代下人前去禀告前头,又换了身夜行的衣服。准备停当,才小心绕过因起火而无心巡逻的兵士,潜入了西厢房。可惜一来一回,还没等你找到那要找的东西,已经迎面撞上了前来查探的徐师爷。”
  他也不停歇,一口气又道:“徐师爷担心有人趁火打劫,果然没有想错。你和他撞了正着,马上毫不犹豫,挥刀灭口。徐师爷被杀后,你正待再回去开箱,却听外间呼喝大作。这正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来的是悍匪左风盗。时间紧迫,你未曾拿到想要的东西,无奈何只得先跳窗逃跑。重新回到后院后,又换了衣服,这才装作惊闻此事,匆匆赶到了前院。”
  温盈握住丈夫冰凉的手,冯允词脸上终于出现了丝血色,感激地回望了妻子一眼,后者怃然道:“二哥你这故事倒真真曲折离奇。”
  温惜花装作没听见她话里的嘲讽,微微一笑,道:“这故事的确十分曲折离奇。若不是冯二公子有次曾说漏了嘴,莫要说你,连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冯允词再镇定,听到这话也不禁变了脸色,道:“我说漏了嘴?”
  温惜花悠然道:“还记得你是怎样解释自己从后院来到前院的?你说,是因为听到了左风盗与贼人交手的兵戈怒骂之声。可是那日,咱们从后院到前院,纪小棠站在廊下大声唤我名字;我却是转出假山之后,才猛然听到了声响。冯二公子,以我自问听风辩器罕有人及,也觉不可能在后院清碧居中听见西厢房的响动。那么你当时的行为,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知道左风盗来袭这件事时,你根本不在后院,就是在前院现场!”
  这下步步进逼,冯允词刚刚浮上的一丝血色又迅速褪去,能言善辩一如温盈,也不免哑口无言。
  温惜花寸步不让,继续道:“那晚凭你一人,想要纵火杀人,殊无可能。所以,你也有个同伙。这人也不是别人,自然就是这位能干的冯夫人。”
  他口气漠然,听到‘冯夫人’三个字,温盈身子微颤,望向兄长的双眼里,已有了凄然的泪水。事已至此,纵有多少往日情分,也已重重染上了血迹,再难分辨是仇是怨。温惜花心如铁石,不为所动,道:“左风盗若不想给人知道他们有个内应,便绝不会先自内纵火;反之,那晚就不需自西厢房硬闯。以我猜测,这矛盾的情形该是这样。冯夫人先去东厢房放了火,待夫婿出来,便将夜行衣给他换上,自己回到屋内。不过片刻,却见冯二公子气急败坏地回来,才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两人商议之下,冯夫人就有了个主意。”
  “这主意说难也不难,就是‘替罪羔羊’四个字。那晚你突发奇想叫冯二公子去叫药儿来陪,根本不是因为害怕。你早觉药儿有些异常,打算借此扣了她在身边,若有危机,立刻下手灭口,把所有事都栽赃到她身上。”
  冯允词根本未料到个中有如此变数,当时紧急,只记得还觉不耐,温盈力劝之下,才不情不愿地去叫了。此计甚是毒辣狠心,其中打算,温盈自然不会细说了惹来夫婿猜忌。想到此,冯允词暗暗倒抽口凉气,望向妻子的目光中,不由就多了丝惊疑惧怕。
  温盈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瞧着兄长。许久许久,才自嘲地一笑,轻轻地唤道:“二哥,你可知自己并没有证据。”
  她这声“二哥”却与方才温惜花口中的“冯夫人”截然相反,其中有淡淡柔情幽思,亦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
  温惜花被她唤起了往日兄妹之情,心中一软,道:“我是没有证据。但我却有动机。”
  温盈浅然一笑,端丽淡定,却有七八分像极了温大姐镇定非常的模样,道:“动机?”
  温惜花此时对这妹子还真多了几分欣赏,点头道:“动机。也就是目的。事实上,我也是直到想明白了这动机,才敢肯定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毕竟冯家世代为官,冯二公子也有大好前途,这窃宝一事一旦被发现,便是满门株连的大祸。这件事我想了又想,也觉得不合理。”
  温盈嫣然道:“这本就不合理,因为允词根本就不曾做过这事。”
  温惜花眨了眨眼,道:“在此案中,不合理的事并不止这一件。然而,集合这诸多不合理,其实都却有个最最简单的解释。”他笑了下,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第一日见诸位时,沈白聿最后所提的疑问?”
  此事牵涉重大,莫小王爷亦不能装傻,不由沉声道:“你是说居古轩之事,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温惜花颔首,道:“我们人人都以为居古轩关门,乃是朝中各党斗争之下的一桩异事,其中干连无数,千丝万缕。却没人想到,或许这件事的目的本就清清楚楚,只是我们并未去深想。从最明白的来说,有人费劲心思,叫天下间最大的当铺同一天关门——为什么不能仅仅只为了叫居古轩在那天没法做生意?”
  沈白聿淡淡地道:“人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被盗的珍宝,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只因任左风盗再怎样胆大包天,也不敢拿那般价值连城的宝物前去最大的当铺销赃。”
  温惜花一口气续道:“那么,有人不想叫居古轩做的生意,必然是为了珍宝之外的物事。这样想来,那晚冯二公子胆敢放火行窃,有恃无恐。自然不是神机妙算,晓得左风盗会来背黑锅;而是吃准了即便偷天换日,亦不会被人发现。只因寻常人都不会注意,在价值连城的贡品之外,那皇封宝箱中另有更大的玄机。”说到这里,温惜花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份薄笺,上面密密麻麻的是物品和市价,道:“这乃是莫小王爷你曾提供的失盗礼单,沈白聿默了出来,请看一下,可有差池?”
  莫小王爷草草扫视一遍,肯定地点头,道:“并无错漏。”
  温惜花将之摊在左首小几面,道:“答案便在这份礼单之上。这里面有样东西,莫小王爷你们随行押送的人绝不会细细查验;居古轩的行家却可能从中看出与某事某人牵连的端倪;更聚合了一个能叫无数宫中高手出生入死的秘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这秘密一旦外泄,有人甚至可能立刻因之万劫不复。正是为此,那主使之人才不惜冒险盗宝,不惜盗用御印,不惜杀人灭口。”
  他话说的清淡,却叫人心头油然一股寒意。纪小棠也跟众人般睁大了眼去看,扫到礼单尾,忽地灵光乍现,惊道:“是折扇!”
  温惜花欣然道:“何以见得?”
  纪小棠见在座几人脸色阴郁,先自畏缩了下,又觉自己想得没错,干脆豁了出去,大声道:“押送之人不会细细查验,必定是因为无法查验。这礼单上,却有段贵妃旧用之物,深宫女眷私物,外人随便翻看,未免失了体统。从这当中再去寻找,银簪、砚台、折扇、荷包这些东西里,唯有折扇可载文字。折扇本不值钱,但若有文人骚客的墨宝,便可一步登天,是当铺之人定会细细验看过的物事。所以我觉得,必是折扇无疑!”
  说到后来,娇滴滴的声音里已有了无法动摇的自信,沈白聿侧头朝纪小棠颔首一笑。温惜花却转向了木然而坐的冯于甫,道:“冯大人,若说风流人物,墨宝无价,在座恐怕非你这名满天下的两榜探花莫属。那折扇上的字画,谁也没有见过,但我却以为,你必是了然于心罢。”
  冯于甫哪里还有半分豪放潇洒、对酒当歌的模样。他就像那日给沈白聿一语中的揭穿心中隐疾般,整个人木然不动,失魂落魄,对儿子惊恐的目光视而不见。
  当此时,温惜花也不免泛起了丝悲悯,道:“昨日落凤亭,冯大人你曾给我和沈白聿讲了个故事。说是曾爱上位摆夷女子,最后始乱终弃,两人天各一方。话里提及,那女子是岭南的夷人,其间情深意重,我本来并无不信。只是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住动了疑心。清碧居原是冯大人的居处,我曾在那架子上见过自你天下游学后带来各方的什物。其中就有一样,是大理石镇纸,这最少说明,你曾去过大理。”
  “立嗣之争,正在此时此刻,生死一触即发。这礼单之中提及的段贵妃,当今景王之母,也正是出身大理的摆夷女子。”
  讲到这里,已如拨云见日,真相触手可及。但这真相却实在太过骇人,是以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只听温惜花慢条斯理的道:“冯大人,你每年都在落凤亭喝酒,并非因为此亭面朝南方;用凤凰杯,也不止为配那郁金酒。而是因为,你所思念的女子名字间,有个‘凤’字,我说得可对?”
  冯于甫身体剧震,一言不发,忽然间怅然摇首,老泪纵横,簌簌而下。
  温惜花亦不忍再看,向莫小王爷道:“莫王爷,请问段贵妃的闺名里,是不是有个凤字?”
  莫宗如猛然接了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他常在君侧,诸多赏赐册封,不可能不晓得段贵妃的名字。沉吟片刻,才苦笑道:“段贵妃乃皇室女眷,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