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1-02-26 18:06      字数:4803
  “东齐的杂耍天下知名,其中最出名的一套叫‘天花藏’,是要熄了灯在暗里表演的。表演的时候以烟火照明,动作花团锦簇,烟火五彩缤纷,配合得可说是精彩绝伦,是少数几个顶尖杂耍班子才有的看家绝活,平常很少才能看到。没想到安国侯出使北燕,竟把他们也带了来。”
  怪不得。北燕举国尚武,正式宴饮时总是以剑舞或较技助兴,从没有表演杂耍的时候。这么一套顶尖的杂耍班子,当然是萧代从东齐带来的……咦?他千里迢迢地出使北燕,目的是谈判又不是表演,还带上杂耍班子干什么?
  我精神一凛,凝目打量场中的诸人。这个班子有二十几人,除了四名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男的全部是挺拔清秀的俊俏少年,女的则个个娇小玲珑,如花似玉,生得美丽动人,穿着鲜艳夺目的紧身彩衣,身手轻盈灵活,动作矫健利落得很。
  骤眼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怎么,你对杂耍的兴趣很浓吗?表演还没开始,就看得这么聚精会神?”
  “哦,不,我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我勉强压下心里不对的感觉,若无其事地与萧冉随口说笑,眼睛不再紧盯着场中的众人,却仍然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这个杂耍班子表现得训练有素,以干净利落的动作迅速在场中树起了几个大小木架,上面分别安设了五彩丝罗,烟花火筒等各式道具。厅中的灯火亦全数熄灭,整个大厅内只余下班主手中的一支红烛,光线微弱之极,却衬托得场中气氛紧张刺激,带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满堂的宾客大多未见过这类新奇特出的杂耍表演,无不兴味盎然地注目场中,连说话都忘记了。
  那班主高高举着手中的红烛,昂首向天,直至大厅中完全安静下来,把所有宾客的胃口都吊足了,才‘噗’一声吹熄了烛火,宣告表演正式开始。
  悠扬的丝竹声中,烟火开始次第燃放。那二十余名少年男女在五彩烟花的照耀下大显身手,以久经训练的柔软身体做出种种赏心悦目的新奇表演。有些动作近乎不可能,却给他们做得轻松自如,年轻动人的美丽躯体在光华灿烂的烟火中越发显得魅惑诱人。每一次烟火熄灭的短暂瞬间都会迅速转换出另一套花式,配合得天衣无缝。观众只觉得眼前一暗,微淡的光芒中人影倏忽闪动,烟火再亮时已换了一个新鲜的造型,看不出任何衔接的痕迹,果然是精彩之极。
  也许是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我虽然也在欣赏着场中的表演,却始终无法忘情投入。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在这个表演的当儿,光线忽明忽暗,音乐骤起骤落,人影乍分乍合,正是下手暗杀既定目标的最佳时机。假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的话,趁着满场的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欣赏杂耍,只怕被杀的人尸体冷了还没人知道。
  如果我是萧代的话,必定不会轻轻放过这个难得的大好时机。只是,还难以确定他会在哪个时刻,派什么人,以何种方式下手罢了……
  萧冉不知道我心里的忧虑,又难得见到睽违已久的家乡特色,一时心情大畅,看得津津有味,还不住低声为我讲解。我嗯嗯地随口应着,一边留意着场中的表演,一边分出一只眼睛观察萧代的动静。
  萧代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悠闲的笑容,表面上仿佛在专心地观看杂耍,眼中的光采却异常明亮,不时有精芒一闪,透出难以觉察的紧张与杀气。
  他掩饰得已经算十分成功,如果我不是早有预感,肯定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异状。但是现在看了他神情,我可以十拿九稳地确定,他大概马上就要动手……
  “马上就要结束了。”萧冉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注意,后面烟火大亮一次,再转为完全的黑暗后,便是这次表演的最后高潮。他们会将杂耍与戏法、歌舞结合在一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保证看得你目眩神驰,叹为观止。”
  “唔……哦?什么?”我本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萧冉的讲述,可是听到一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身子剧震,已经想到了萧代安排的计谋。
  16:58:54
  第四章
  果然,萧冉的话音刚落,场中的烟火陡然大亮,五光十色的烟花同时绽开,耀眼的光华照得大厅中更胜白昼,绚丽之极。
  就在所有宾客都在啧啧称叹地观赏烟花之时,我却独独闭上了双眼……
  如萧冉所言,这一阵绚烂的烟花过后便是绝对的黑暗。所有人都给刚刚那一阵强烈光线刺激得眼睛花了,一时无法适应这巨大的反差,就算闯进个人来也未必看得清。拣在这个时候动手,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绝顶良机了。
  就在烟火止歇的同时我一丝不差地睁开了双眼,凝目观察场中的动静。不出所料,就在满场陷入黑暗的最初一刻,一道细微之极的银芒自大厅中央发出,无声无息地向着萧冉射了过来。方位力道拿捏得准确无比,不偏不倚地射到了萧冉胸前……我夹在筷端的一枚枣子里。
  那道银芒虽然长不逾寸,细若牛毛,却锋利得惊人。一闪之下,竟完全没入了枣核当中,连尾巴都没露出半分。我暗自吁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将那枚肥大的枣子悄悄收进袋中。萧冉仍对此懵然不觉,浑不知自己刚才已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回来。
  这时场中的烟花已重新闪亮,鼓乐声中,无数七彩鲜花漫天飞落,地上的烟火筒中亦放出美丽耀目的烟火,夹着大朵金色的莲花,与场中诸人动人的歌舞及以神乎其技的戏法不断变出的五色丝带、翩翩彩蝶合在一处,热闹得令人目不暇接。所有的宾客都看得兴致勃勃,竟没有一人发现,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已经发生了一场不为人知的生死较量。
  当然,我心里清楚至少有两个人是一定知道的。一个是方才发出暗器的杀手,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幕后安排的主使者萧代。
  表面上他装得若无其事,神色不动,仿佛正专心欣赏着场中的精彩表演,就连脸上的微笑也还是云淡风轻,完美依旧。但是一看到灯火亮起时他迅速从我身上收回的冰冷眼神,便知道他已经发觉自己苦心布置的杀局给我从中破坏,此刻多半已把我当成头号大敌了。
  唉,以我目前的身份处境,实在不该再多树敌人的。象萧代这样阴狠厉害的难缠对手,就更是可免则免,距离保持得越远越好。谁知道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我开罪了拓拔圭和卫宏远还不够,居然又惹上了萧代。可是事情逼到眼前,我除了硬着头皮挺身应战,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酒阑人散,萧冉还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想多谈一会儿,不愿意放我离开。
  看得出他心里也对我大感投缘——萧冉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也许是因为受压抑太久,他已经习惯以沉默对抗所有不想接受却又无能为力的东西。但今天他却与我说了很多话,从小晋到芸娘,从东齐的名山胜景到人情风物,眼睛一直亮闪闪的,充满了回忆与怀念的光芒,几乎是把我当成了难得的知己。
  我想,这十四年来,一直生活在敌国的欺压和敌意下,他一定是十分寂寞的吧?
  看着萧冉宁静柔和的绝美容颜,我不禁暗自感叹。萧冉的天性高洁纯净,也许有些过于单纯,不适合在这种复杂冷酷的环境下挣扎求生。但恰恰是这种少有的纯真,使他在长久的黑暗与欺辱下,仍然保持了一份完整的洁净与美好,整个人始终散发着一种皎洁如月的淡淡光芒,让人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光看今晚的情形,就可知道有多少北燕的权贵人物对他怀有并非善意的浓厚兴趣。这些人中,只怕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真不知这十几年他都是怎样应付过来的。
  如果做得到,我真想带了萧冉与小晋立即离开,不再让他深陷在这个肮脏黑暗的环境中苦苦挣扎。
  然而看看眼下的情形,萧冉显然已经被深深地卷入了东齐北燕两国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此刻更成了双方谈判的焦点。在这种形势下,要想不引人注意地带着萧冉逃出北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仍在暗自筹划帮助萧冉脱身的良策,拓拔弘已经与几位贵客应酬完毕,不容分说地一把扯着我走了。
  坐在回营的马车里,拓拔弘始终一言未发,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自顾靠着座椅闭目假寐。脸色倒还算得上平静,但是以我的第六感观察,却总觉气氛有些古怪,拓拔弘平静的表情下面似乎是隐藏着什么东西。
  以我的经验,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到他比较好。
  回到营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拓拔弘的后面下了马车,故意放慢脚步,想不声不响地悄悄溜回自己的营帐。
  正要转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江逸,你要去哪里?”
  “……睡觉。”我停住脚,很诚实地回答。
  “你怎么就知道睡!”
  “……”
  我气结。这个人是否从来不讲道理的?都快三更了,不睡觉还能干什么?难道要继续喝酒不成?
  “跟我来。”
  “……哦。”我叹口气,认命地跟着拓拔弘往他的营帐走,知道今晚的好梦多半是又泡汤了。
  拓拔弘把我硬扯到了他的营帐来,却没派给我半件工作,甚至连话都没有对我说一句,就任我站在营帐一角大打呵欠,自己则搬了一堆公文细细批阅。
  一旦认真地工作起来,拓拔弘的态度倒是十分投入,只管全神贯注地埋头在公文堆里目不停阅,手不停批,连理都没有理过我。我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半合着眼睛四下打量。直到把拓拔弘帐中的每一样东西都研究过一遍,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了,也只好把目光又落回到拓拔弘身上。
  拓拔弘还是头也不抬地专注在那堆公事中,看不到他低垂的视线。淡淡的烛光自案头洒下来,把他侧脸的轮廓映照得格外鲜明,刀削般的硬朗线条,高挺的鼻子紧抿的嘴唇,眉头习惯性地在思索的时候微微皱着,神情有一点严肃,却透着一股专注的工作美。
  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这个样子的拓拔弘,没有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霸道,也没有了戏弄我时的邪气,很……很有种出色的男人味道。
  看不出他倒是个很知道勤政尽职的皇子呢。我知道拓拔弘掌管着北燕的军权政务,公事一向十分繁重,却没想到连郊猎的时候也不得清闲。看他处理起政务来娴熟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倒象是能做个称职的皇帝,如果我是北燕王,多半会选他继承王位的。
  唉,想当初我做西秦国主的时候,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勤快过。虽然处理起军国大政来也是一样的决断分明,可是对那些繁琐的日常事务却厌烦的很,至于一些无聊的繁文缛节,就更是可闪则闪了。反正祁烈的能力并不在我之下,有他为我分担工作,实在是让我少操了很多的心。谁知道他分来分去,大概是总觉得分的还不够多,最后索性全包下来了……
  其实……如果祁烈告诉我想要这个位子,我多半会高高兴兴地让给他的,又何必一定要动手来抢?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向我开口要的东西,我又有哪样没给过他?
  算了,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了……我用力摇摇头,驱除掉脑中祁烈的影子,把目光又拉回到拓拔弘身上。他还在精神十足地批阅公文。这个人,难道从来都不会困的吗……
  毕竟是接连两晚没有好睡,没过多少时候,我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勉强站在原地撑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总是不断地往下掉,再捱片刻,终于坚持不住,偷偷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帐角的柱子上闭目小憩。
  “江逸。”正睡得迷迷糊糊,拓拔弘突然开口,“你跟萧冉的交情很好?”
  “唔,还好吧……”我眼也不睁地随口应答。
  “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没有啊。只是认识而已……”
  “哦。”
  拓拔弘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一会,我又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拓拔弘再次淡淡问道:
  “你认识萧冉有多久?”
  “半个月吧……”
  “真的?”
  “对啊。”
  “你很了解他的事?”
  “也没有……”
  ……
  又一阵沉默。
  “江逸。”就在我第三次即将进入睡眠状态时,拓拔弘突然用平淡的语气问,“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萧冉今天会有危险,并且早有准备地救了他的命?”
  “……呃?!”我脑中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所有的睡意都被这句淡淡的话语吹到了九霄云外,身体也立刻站得笔直。“你说什么?”
  拓拔弘微微一笑。“你的警觉性还挺高的。困成这个样子也没忘了时刻保持警惕。”
  见鬼。他该不会以为我睡着了就会变白痴吧?我揉揉眼睛,有点好笑又好气地想。难道他以为我会象喝醉酒一样地睡后吐真言,想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