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1-02-26 17:33      字数:4881
  伸出指头,捏一捏他鼓起的腮帮子,男人勾唇笑道。「为什么我不可以叫呼延铁军?难道这个名字在天下间就可以北国太子用吗?」
  「当然,这叫避讳。」
  闻言,男人嗤笑一声。「在南国,亦要避北国之讳?」
  明雪衣刹时哑口怨言,的确,此为南国,焉需避北国之讳?
  「你。。。。。。真的叫呼延铁军?」
  「童叟无欺。」男人伸出指头,在他写满疑惑的眼角摸动,淡声说:「呼延本来就是大汉中常见的姓氏,而且,我们异族中人的礼法本来就不及你们汉人严谨。」
  这也对,天下间姓「明」的亦不只有他们明家皇朝的子孙。
  明雪衣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会来到江南?」为防异族混入南方作乱,朝廷早有明文规定凡非汉族子民,不得渡过长江。
  「我本来住在漠北,以狩猎为生。因为在家乡犯罪,是以逃往江南,说真的,以我的本事,要混进江南也不是很难!途中盘缠用尽,得‘宁春院’的鸨母收留,便在里面维生了。」
  「是吗?」明雪衣微微拧起眉尖,脸上竟流露出疑惑之意。「猎人。。。。。。好像不像。。。。。。」
  呼延铁军挑起眉峰:「那里不像?」
  「这。。。。。。」在他锐利的眼神注视下,想了好一会,明雪衣才迟疑着发出声音。
  「你走路时总是昂首阔步,而且说话时低沉有力,目光熠熠有神,充满在上位者才有的气势。。。。。。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哪家家道中落的将门虎子吗?」说到这里,呼延铁军已大笑出声,打断他的说话。
  「你笑我!坏蛋!」玉脸羞红如抹胭脂,明雪衣娇嗔着槌打他的胸膛。
  他为自已的胡思乱想而羞惭,却不知道呼延铁军在笑声的掩饰下,正为他的见微知着而暗暗吃惊。
  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呼延铁军抓着他的手,搂着他在耳边轻细地说上几句甜言,但见明雪衣立时乖巧起来,静静地枕在他身前。
  柔顺的样子令呼延铁军不由疼惜地轻轻地抱着他,以右手不时指点天上星河,说起外族的神话传说。
  明雪衣虽生于皇家,但自幼就被带离亲娘身边,其父又耽于荒淫作乐,对他少有关爱,这时候依偎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听得他在耳边细细轻言蜜语,实有不能自已之感。
  在宫中从来都没有人会陪他说话,所有人都是卑躬屈膝,冷漠疏远。虽然有忠心耿耿的小德子陪在他身边照料他,但是彼此间始终有一点上下尊卑的距离。
  从来没有人比男人更靠近他。
  明雪衣微微勾起唇角,偷偷笑直起来。
  私出皇宫,冒充平民,走进下九流的妓院,是那么地胆大妄为,他心中一直有点忐忑害怕,现在却只余下庆幸,男人带给他的不止是肉欲的喜悦,更有另一种发自心灵的安心依赖。
  明雪衣不由想起后宫中一众或端庄、或美艳的佳人,她们永远都无法给予的可能就是一份感觉。生性荏弱的他,要的不是比他更柔弱的女子藕臂,而是好象铁郎一样结实如铁的臂膀。
  枕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听着沉厚的声音,不觉时辰推移,直至眼皮垂下,渐渐坠入梦乡。
  抱着他,看着他孩子气的睡脸,呼延铁军怜爱不已,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唯恐惊忧。直到曙光初露,他才伸手,轻轻地将明雪衣摇醒。
  雪白的指头揉着惺忪睡眼,将眼帘微微睁开,天上一线夺目曙光叫他彻底清醒过来,但见天空的颜色由黑而灰,化为柑红,赤红的霞光,紫红橙黄在半空泼洒如墨,在重重山峦间熏染出最美的霞云。
  倏地,在千百彩霞之间,一轮红日凌云而起,光芒万丈,照彻眼前。
  在旭日辉煌的照耀下,一直模糊不清的景物亦清晰起来。
  前方是千峰万岭,身后是青树环合,游目四看,青白烟云萦环缠绕,下方零零落落的村庄有若蝼蚁,呼延铁军猛然而起,张开双手,朗声放言。「我喜欢高的地方,每次攀上高山,就像大地尽在我脚下,众生只配为我足下之物。」
  「大地尽在脚下又如何?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即使占尽天下,真正日用起居的也不过是方寸之地。。。。。。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明眸流眄,看着在山下白雾中隐隐约约的景物,明雪衣缓缓摇头。
  生于天下权力的枢纽,富贵荣华,权势显赫,从来没有为他带来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已若死灰复燃了,有谁会为他流下一滴真心眼泪。
  呼延铁军不以为然地努一努唇:「男儿应有鸿鹄之志!」万里晴空,一飞冲天。
  轻摆流云水袖,明雪衣只往地上一指,轻声说:「我宁愿做水边的鸳鸯,虽不能如鸿鹄在天边高飞,却可双宿双栖。」他可以笑他是孩子气,没有大志,但是这却是他的真心话。
  呼延铁军嗤笑道:「这番话若能传入你爹亲的耳中,只怕会将他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再死一次。」
  听了他说的话,明雪衣又羞又愧,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伸手,轻轻抓着他烫热的耳朵儿,呼延铁军轻声说。「不过,不要紧。。。。。。这样也很可爱,我喜欢。」
  「铁郎。。。。。。」明雪衣羞涩地垂下头去,呼延铁军凑近头,正要在他的脸颊落下亲吻,忽然,看到明雪衣身后的一株大树,一条如婴孩前臂粗的蛇缠在枝丫上,倏地蛇身暴长,对准明雪衣红长的后颈,张开血盆大口。
  呼延铁军心中一惊,不及细想,已将一把搂着的明雪衣急急转了一圈,将他护在自已怀中,一同跌在地上。
  「啊!」天旋地转间,明雪衣惊呼一声,待定下神来,只见一条黑白相间的蛇缠在呼延铁军右臂之上。「铁郎!」不知所措地大叫着,明雪衣的脸色刷地发白,倒是呼延铁军神色一片冷峻,左手在靴子一抽,拔出一把匕首,寒光飞闪,将缠在臂上的青蛇利落地一分为二。
  「铁郎。。。。。。铁郎。。。。。。你很痛吗?蛇会不会有毒。。。。。。应该怎么办?」明雪衣急得眼角含泪,伸手想去摸,却又不敢,指尖微颤,神色惶恐慌。
  「放心,放心!没事,蛇没毒的。」
  相对于明雪衣的慌乱,呼延铁军可说是冷静得可怕,只见他边出言安抚明雪衣,边将咬着他臂膀的蛇头拔离手臂,两颗尖牙穿过黑色的衣袖,在他臂上留下两个暗黑的血洞,他微微压下眉头,扯下头上的发带,在臂最上端缠绕几圈之后,紧紧结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颗丹药吞服。
  接着,他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灰尘说:「好了,日出已经看过,我们下山吧。」
  早已慌张失措的明雪衣红着眼,茫然地点点头。
  「傻孩子。」呼延铁军笑着轻摸他的脸颊,之后,牵起他的手,向山下走去。
  见他从容自若的神色,明雪衣才放下心来,眼看天色已明,亦不由得急着赶回宫中,便随他匆匆下山。
  两人牵着手,才走进西城门,呼延铁军便说:「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已回家吧。」
  明雪衣一直牵着他的手,只觉越来越冷,抬头,又见他的脸上竟泛着铁青,额上汗珠点点,不由再次不安起来:「铁郎,你。。。。。。真的没有事?」
  呼延铁军蹙眉,松开他的手:「放心!走吧!」
  「但是。。。。。。」明雪衣始终迟疑着不肯离去,呼延铁军牵动唇角,拉起一抹笑容,温柔地说。「放心,我没事,乖乖回家吧,另外,这两天我有事要外出,你暂时别到‘宁春院’找我。」
  说罢,便毫不忌惮地在他的额角上轻轻一亲。
  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昵令明雪衣立时满脸红粉,羞赧地垂着头「嗯」了一声,便拔腿而逃。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人之中,呼延铁军一直强作轻松的神情为之一变,抱着右臂,闪身转进窄巷,倚着墙壁叫道:「狼影。」
  一道黑影立时掠现眼前,携扶着他颓然倒下的身躯。
  呼延铁军白着脸,痛苦地吸着气,左手五指紧紧抓着已经麻痹的右手。「立刻扶我回‘宁春院’找木尔尔。」
  *****
  白云高飞花满径,金曦暖暖透纱窗。好花好景之中,庄丽巍峨的‘青凤宫’却偏偏反复传扬着一阵不安的踱步声。
  穿着腥红的太监蟒袍的小德子在前殿来回踱步,次数多得几乎要将青花地砖踏穿了。
  从秘道走进寝宫,再绕出前殿的明雪衣,看见他焦躁的背影,抿唇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接着,用力一拍。
  「啊!」小德子吓得跳起来,待看清楚来者后,立刻化惊为喜:「皇上!皇上!你总算回来了,奴才有救了!」
  笑看小德子惊喜的样子,明雪衣问:「发生什么事?看你急得脸都红了!」
  「皇上今早没有上朝,太后那边派李公公过来问安,奴推说皇上病了,好不容易才将他打发走,现在又来了个胡御医,就在殿外候旨,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奴才已经拖不下去了,还好皇上回来,要不是奴才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小德子边说,边向殿北的寝室走去,明雪衣亦知事态严重,也不更衣,匆匆走进寝室,上了龙床,落下珍珠帏帐,便将久候的御医宣进。
  穿云雁官服,黑纱扑头,鬓角微白的御医行过大礼便坐在床旁的鼓几上为他号脉。
  踞坐帐中,明雪衣拉起衣袖,伸出玉白皓腕,御医号脉后,摸着下巴的一把白胡,踌躇多时后,说:「皇上脉象平和,照臣推断,应无大碍。」
  旁边的小德子立时慌了手脚,只觉汗流浃背。
  隔帐,明雪衣一双明眸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刻意压下嗓子斥道:「好一个劣大夫!宫中的俸禄是白养你了?」
  明雪衣佯怒,御医立时跪下请罪。明雪衣这才柔下声音来说:「胡卿家可能是一时胡涂,再次为朕号脉吧。这次可要清楚一点。」
  可怜那御医抖着指尖,按在他的腕脉上。
  见他号脉良久,依然不发一言,旁边的小德子插口问:「如何?」
  总算那御医深谙为臣之道,战战兢兢地说:「臣仔细再诊,确是有翳热之象。些需吃些甘草、陈皮、休养两天,未知。。。。。。可合皇上心意?」
  帐后的明雪衣不由抿唇窃笑,片刻后,才勉强忍下笑意说:「胡卿家果然是断脉如神,只是两天太多了,朕想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便可上朝了。」
  「是!皇上所言甚是。」御医那敢不从,连连叩首应是。
  明雪衣见自已将他吓得不轻,微感内疚地吐一吐舌头。「下去开药吧!另赏黄金百两。」
  御医登时喜出望外地叩首谢恩,接着,垂首肃然退下,看着他的身影,明雪衣心中兀地一动,将他叫住:「且慢!」
  「未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朕在书中看见一种蛇,蛇身有黑白相间的条纹,白色的环纹比较窄,头。。。。。。呈卵形。这种蛇,可有毒吗?」想起分别时,铁郎发白的脸色,明雪衣心中始终有所不安。
  「这。。。。。。」御医想了想,答道:「据皇上形容,照臣推断,可能是百节蛇,为毒蛇,且毒性甚强,若被咬中可致死。」
  闻言,明雪衣的脸色立时刷白大半。
  会致命?那铁郎怎么办?
  帐后久久再无言语,小德子扬手着御医下去,又叫退其它宫女、太监,上前,轻声叫唤:「皇上?」
  「皇上,你要到哪儿去?」
  「朕要出宫!」
  「皇上!」小德子大惊失色,连忙挡在他身前。
  「皇上,万万不可!太后随时会过来的!」
  明雪衣推开他,径自前行。
  「皇上!皇上!」小德子吓得双膝一软,跪下地去。「皇上饶命呀!若太后知道皇上私下出宫,奴才。。。。。。奴才,万死亦。。。。。。亦。。。。。。」
  他说话时带着哭音,明雪衣心中不忍,登时顿时停下步来,其实不单止小德子,他自已对皇太后亦怕得要命,但转念又想起铁郎为救他而被毒蛇咬伤,甚至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送他下山,一时焦急惶恐不已,踌躇一番后,终于回头将小德子扶起来。
  「小德子,朕真的要再出去一次,你就帮朕吧。」
  雪白玉颜上泛满愁色,明雪衣软声请求,小德子只得从命,不过,他始终担心。「但是,皇上。。。。。。太后那边。。。。。。」
  「太后的确有可能过来。。。。。。」抓着袍摆,明雪衣颦眉来回踱步两圈,细细思索后说:「不过她向来爱惜身子,知道朕病了,应该只会远远问候两句,不会走近床边,只要叫个小太监穿上朕的衣裳,躺在床上装睡,必要时咳两声,想必可以瞒过去。」
  说罢,他不忍再看小德子可怜兮兮的样子,转身便走。
  白中透红的衣摆回旋,仅留下海天霞色的羞丽余影,小德子呆呆地伫足好一会儿,终于用力地跺脚,翻出一套明雪衣平日穿着的团领窄袖黄袍,边向门口走去,边自言自语。「叫谁好好呢?一定要找个机灵一点的。。。。。。扮得要像。」
  「扮得要像谁?」
  小德子顺口答道:「像皇上。」一答后,不由得浑身一震。
  阳光透窗照拂,地上落着几个淡淡的影子,小德子刹时汗流浃背,身上重重衣衫都湿得可以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