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1-02-26 17:07      字数:5018
  晕馄攀且プ约杭依锏模伤聪茸园炎约菏诹硕贤群锏募颐徘啊!   ?br />
  “断腿子——你出来。出来把事情给我说清白。”
  这是三间土草房,一方坯院落,大门欲倒欲塌却又总是竖着的那般家户儿。断腿猴坐在上房屋门口,正往木匠给他新制的拐杖把上缠着软棉布,听见茅枝婆的叫,就把拐杖竖在屋门框儿上,跳着脚步来到了大门口。
  “是茅枝奶啊,天又没塌你咋这样生气呢?”
  “柳县长是不是在庄里招了六十七个人,要到耙耧外满天下里出演绝术哩?”
  断腿猴说:
  “是的呀,是六十七个哩,叫绝术表演团。”
  茅枝婆不相识似的瞟着断腿猴:
  “这么大的事你咋敢不给我说道一声呢?”
  断腿猴也不相识似的瞟着茅枝婆的脸,“是柳县长说你不是庄干部,让我不消给你说道哩。”
  茅枝婆就被噎了一下子,随后道:
  “我是不是庄干哩,可我要不言声,看他姓柳的咋能把这六十七个受活人领出受活去。”
  断腿猴也就笑了笑:
  “他咋领不出受活呢?”
  茅枝婆问:
  “你去吗?”
  断腿猴说:
  “当然哩,我是出演团的干部哩,副团长,咋能不去呢。”
  茅枝婆说:
  “我不让你出庄你能去成吗?”
  断腿猴说:
  “茅枝奶,柳县长说了哩,说你老了管不了庄里的事儿啦,以后庄里的大小杂务都让我管哩,说过些日子他就宣布咱受活是一个行政村,让我当着村长呢,是我不让谁出庄谁才不能去呢。”
  茅枝婆就那么怔在断腿猴的大门口。后晌闷热泛红的日头在她花白的头上像镀了一层金。她似乎被那金色铸住了,人有些僵硬着,脸也有些僵硬呢,整个人都凝在了僵僵硬硬里,如了土坯石块叠砌的一根柱子样,似乎谁一推,她就会倒在地脸上。断腿猴望着面前僵住的茅枝婆,他像一个儿娃那样涎涎笑一笑,说茅枝奶,你老了,都给自己准备寿衣了,该让我当几天庄干试看试看了。说我一当庄干部,受活庄的日子准就好了呢,准比八百老辈前种那天堂地的日子还好哩。说完这话儿,断腿猴就转身回家了,还把自家大门关上了,把茅枝婆如了讨要的乞人样关在门外了。
  第五卷 干茅枝婆倒下时像了一捆草(2)
  山脉和庄落便静得没有一丝声动了。
  断腿猴的关门声,响如锥子样拧着响在庄街上。
  儒蛾儿立在茅枝婆的身后边,她脸上挂有被人惊吓了的苍白色,忙迭迭叫了一声“婆”,跑过来扶着她,像生怕她会如一段腐木倒下样。
  可茅枝婆僵硬着,却如一棵树样立得稳稳扎扎哩。她盯着断腿猴家关了的柳木院落门,一冷猛地举起拐杖在那门上掴打几下子,将那关死的门又咣里哐啷打开一条缝,对着那条门缝喊:
  “断腿子,做梦吧你!死了当干部的心吧你!”
  然后她就旋着身子,拄着拐杖,朝庄街中央一倔一倔走去了。她的步子比从家里出来那时大了些,腿上的瘸也鲜明了,拐杖落地的声响也就当当当的沉重响亮了,像那瘸是假的呢,是她故意这样戏着瘸样让人去看一模样,像她要用她的瘸和拐杖来向庄人们示威样,要阻止受活人们冷猛间做出的出村出庄举止样。茅枝婆就这样从庄后到了庄子中,到了马聋子的家里了。马聋子那耳上放炮的节目是出演团的一出大戏哩,他不去,那出演就少了一杆大台柱子了。马聋子正在把他外出的鞋袜裤衫往一个兜里装,那隔耳放炮的木板有如一张铁锨那么大,正靠在一张桌子的腿边上。茅枝婆走进聋子家,立在他身后,可着嗓子叫了一声:“马聋子!”
  马聋子忙迭迭地住了手。
  茅枝婆唤:“你把身子转过来。”
  马聋子就把略微能听见的左耳旋对了茅枝婆的脸。
  茅枝婆问:“你也去那出演团?”
  马聋子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话,就可着嗓子大声答:“一月几百上千块钱我咋能不去呀。”
  茅枝婆说:“你会后悔呢。”
  聋子说:“我才不后悔,比种天堂地、过那倒日子还好我死都不后悔。”
  茅枝婆说:“你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去。”
  聋子对着茅枝婆吼着嗓子唤:“我一辈子都听你的话,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这回我死了也要出去哩。”
  茅枝婆又到单眼家里了。单眼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呢,正坐在屋里试穿他娘给他做的鞋。茅枝婆说:“你去在人前穿针纫线,那是辱你哩,辱你的眼,辱你的脸,那是把你当成猴耍哩。”
  单眼说:“在受活呆着倒是不遭辱,不遭辱可我二十九岁了,二十九了我连媳妇都找不到,你说我能不去吗。”
  茅枝婆又到瘫媳妇家里了,说:
  “你不能不去吗?”
  瘫媳妇说:“不去我在受活穷死呀!”
  茅枝婆说:“别忘了你是咋样瘫的呀,别忘了你是咋样来的受活庄。”
  瘫媳妇说:“记住哩,就是记住我才不能不跟着上边的人出门呢。”
  茅枝婆又去了十三岁的小儿麻痹家里了。
  茅枝婆说:“孩娃才过了十三呀。”
  人家爹娘说:“再长几年他的脚就穿不进瓶里啦。不小啦,该让他出门闯荡了。”
  茅枝婆说:“不能拿着孩娃的缺残去让人看呀。”
  人家爹娘说:“你不让人看这你让人看啥呀?”
  茅枝婆就从小儿麻痹的家里出来了。庄子里是愈加的安静呢。西去的日头把满庄酷夏新生的树叶都照得红亮了,像树叶也会发光一样儿。庙客房在这日头的光亮里,静静坐落着,如了一个不言不语的老人一模样,有了年头了,有了岁数了,啥儿也不消去言说声张呢,就那么静静看着也就行呢。高老的苍柏树,把影子拖着铺在庄街上,将那亮堂的庄街染黑了半截儿。茅枝婆走路没有先前快捷了,没有先前快捷她却比先前瘸得更加鲜明哩。起原先,在脸上凝着的硬硬的冷黄疏淡了,变成了漂浮不定的灰,她像被人抽了筋骨样,软软地拄着她的拐杖走,慢慢的,拖着脚步,有一缕白发散在她的黄额上。到了庙客房的门口儿,立下来,望了望,她就进去了。
  第五卷 干茅枝婆倒下时像了一捆草(3)
  县长正在端着大茶杯子喝他的水,秘书正在叠着他帮县长洗的裤衩和褂子,叠着往县长的行李箱里装。县长说:“那裤衩让我收拾吧。”秘书说:“哪能呢,又不脏,就是做蒸馍的笼布也不脏。”县长就让秘书收拾了,一脸的安详和喜悦,望着秘书,像一个父亲看着他的孩娃长大了,能帮他干活了,可以坐在那儿悠悠闲闲指指派派孩娃了。县长喝着水,想起了啥儿样,回头瞟一眼正墙上挂着的那张他的像,又对秘书说:
  “摘下来吧,不合适。”
  秘书说:“留着吧,没啥儿不合适。”
  县长说:“要留下来你把它往下挪一点,我咋能和人家并头齐肩呢。”
  秘书就爬到那像下的桌子上,把县长的像摘下来,朝下挪了半筷儿高,使县长的头顶在毛主席像的肩膀上。秘书说:“这样行了吧。”县长看了看:“可以再往上挪一点。”秘书就又往上挪去了,让县长的像只比毛主席的像低出半头儿,才在那像的四角按着图钉儿。这当儿,茅枝婆出现在了庙客房正屋门口了,立在那,默言着,望着县长,没了十天前在梁上雪地见他时的那种不屑了,没了那种娘在儿娃面前的威严了。倒像有事要求了孩娃、又怕孩娃不应的一个可怜老人了,像怕孩娃会突然起身动手打她样,怯怯的,恹弱着,如若不是夹了拐杖就会倒下般。县长看见了茅枝婆,就像十天前茅枝婆起初看见了他,一脸的不屑不耐烦,也就依是坐在屋里桌边上,端着水杯子,并不喝,却又不言不动呢,只那么瞟着和盯着,像没有看见一模样。
  “你真的要办那残人出演团?”
  “是绝术表演团。明儿就走了,先到县城演,海报都让人在县里四处张贴了。”
  “你要毁了受活庄儿呢。”
  县长就笑了:
  “毁啥呀,我让受活庄立马就家家盖楼瓦雪片哩,让所有的残缺人都有花不完的钱,过天堂的日子呢。”
  茅枝婆说:
  “你要不把受活人领走,我可以跪下给你磕个头。”
  县长就笑了:
  “我不欠人磕头。等我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谁见我都会磕头呢。”
  茅枝婆说:
  “你把受活人留在庄落里,我可以把你的像挂在我家屋里正堂上,谁的像也不挂,就挂你柳县长一个人的像。还可以每天早晚都进香。”
  县长又笑了,淡淡说:“我知道你从让受活人入社①那天起,都想让受活人把你每天上香敬着哩,可你一辈子却最对不起受活人,没让受活人过上好日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为受活人是不图人上香敬着哩。我不图名利呢。我就图受活人心里念我就行了。我知道你因为腿瘸,预报天气准,其实哩,你也可以到那团里演一个预报天气的啥儿节目哩,你去了,我让你每月拿那团里最多的钱,比别人多出一半、一倍也行呢。”
  话到这,县长望着茅枝婆,就像望着他在规劝他的一个姑女儿,像他说的话,入了人的心肺了,能把人从那岸劝到这岸上,于是呢,脸上就漾荡了很厚很厚的红亮和快活。望着柳县长,茅枝婆不言声儿了,她像被县长在脸上掴了几个耳光样,忽然间脸上有了一满全的青紫色,像是她很想像十天前那样把她的拐杖在他面前舞起来,挥挥打打的,可她青紫着脸,真的要试着在他面前舞划她的拐杖时,她的身子却没有一早先的稳扎了,没等她把拐杖挪离脚地儿,突然的,突然突然的,她人就像一捆草样一冷猛地倒下了。不是像一根椽木样,一冷猛地重重倒下的,是像一捆草样飘飘无力地倒下了。倒下来,她就一脸不歇的抽搐和拧扭,嘴角上挂了白沫了,吐着白沫,还面对着天空嘶嘶哑哑地哭着只有她、只有受活人才能一明二晓地唤:
  “是我对不起受活呀,我让受活人入社啦——是我对不起受活呀,我让受活人入社啦——”
  茅枝婆像是有了羊角风。在庙客房门口的蛾儿看见外婆一捆草样倒下来,先还要往庙客房里跑,一脚踏进来,却又立马抽了回去了。往她家里跑去了。跑着大叫着:
  “娘!娘!快点吧,快点吧,我婆不中啦——”
  “快点吧,快点吧,我婆不中啦——”
  庄人们就朝着庙客房这儿跑来了。菊梅和她的姑女们也都朝着庙客房这儿跑来了。整个受活都是了洪涝汪汪的脚步了。
  第五卷 干絮言——入社(1)
  ①入社:这是一个只有受活人才明白的历史用语的简称,是独属于受活的一段历史故事。
  说起来,几十年前的己丑牛年里,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天大的事。茅枝婆那时候还年轻,也才二十七八岁。二十七八岁,她已经做了石匠多年的媳妇。做了媳妇,未及生养,因此水嫩秀润,腿虽有些瘸,可也没有瘸到哪里去,慢些走路没人能看出她是一个残疾人。她是几十年前,石匠到耙耧山里给人洗磨时从半道捡回的一个大姑娘。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饿得柴柴瘦瘦,死死昏昏。石匠从深山二十几里把她背回庄,喂了水,灌了汤,过几年她就做了他的媳妇了。那个年景里,耙耧人从外边背回一个女的就做了自己媳妇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可以惊奇的。可惊奇的是,这个叫茅枝的姑娘,人不是庄稼人的样,穿的却是庄户人家的家常服,可又长到十七岁,还不会种庄稼,不会缝衣裳,倒能认识不少的字。她是被石匠从路边救活过来的,那时石匠单身过了三十一周岁,将近比她大了十五岁,是合该立马和她成亲结婚的,可石匠因为大,茅枝因为小,却没有很快成亲过日子。她就在他家和他分开着住,那么长久地分铺安顿着。安顿着,却又常常透出要离开受活、走出耙耧的心。她是人在受活,心在耙耧外的世界飘浮着。飘浮却又没有最终一横心离开受活庄,都以为是因为石匠一家对她的好,究其实,倒不完全是这样。她是从小跟着母亲和红军走了千里万里的人,在第五次反围剿的战斗中,有一夜,她和母亲睡在山洞里,忽然母亲就被几个男的红军抓走了,天亮时,和另两个红军一道被枪毙在了一条河边上。她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