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1-02-26 17:07      字数:4873
  念念有词,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告诉我:“我知道你要问我许的是什么愿,我就是不告诉你!”
  94年,95年,96年…………,记不起来了。生活的海面潮起潮落,总有一些日子让你或笑或哭,而另外一些,则沉沦在光阴的海底,永生永世不再浮起。在那些被遗忘的平安夜里,我曾感到过平安和幸福吗?
  说起往事,我们都有点伤感,李良提议:“来,为我们的老大干一杯。”我默默地举起杯,李良说喝完喝完,老大在看着呢。
  这些日子李良赔了不少,上周三收市前,仅仅半个小时,他就栽进去七十多万,听得我舌头抽筋,郑重向他建议:“期货这东西太悬了,你不如收手算了,我们一起搞点实业。”我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心里正慌着呢,如果能说动李良,开个中型的汽修厂,凭我的经营能力和关系,一定会赚钱。这事以前也跟他提过,他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心里明白,这就是他的正面答复了。如今的李良越来越高深,一举一动都含有深意。我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冰镇过的嘉士伯如此苦涩。
  公司这个时候炒人简直是没有天理,找工作都没处找去。我给十几家公司都寄了信,有的嫌我要价太高,有的说暂时没有空缺,愁得我唉声叹气,体重都轻了几公斤。老太太嫌我那天态度不好,也懒得搭理我,更是平添不少郁闷。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破璃屋酒吧的这种格局,人跟人挨得太近,谁放个屁都能引起隔座的胸腔共鸣。但李良特别钟爱这里,说它“很成都”,意思是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安逸,我觉得是个习惯问题。生活不也这样吗?一点点微小的变动都会让我们痛苦不安。
  夜深了,美女们一群群涌到身边,头发五彩缤纷,眼皮青蓝各异,大冬天的也不肯多穿件衣服,胸挺臀撅,看得人口水倾盆。
  我正过眼瘾呢,李良悄悄地捅我一下,说那边有几个人死盯着他,看样子不像善类。我扭过头去,笑着说他们不是看上你了吧,话音未落,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我看见董胖子正坐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我,目光绿油油的,像一头逡巡在村庄外等待择人而噬的狼。
  我一想起那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笑。董胖子气得快哭了,空门大开,双拳紧握,像只大猩猩一样对我不断作势,不知是要打我还是要吓唬我。我冷冷地看着他,心想只要他敢动手,我就一脚踢断他的老二,我在系足球队踢过左前锋,有一个著名的凌空推射动作,估计龟儿子挡不了。董胖子比划了半天,脸色青得吓人,不过最终还是没敢伸手,他咬着牙“哼”了一声,像头公猪一样拱开门钻了进去,直到我领了保险手册离开,他也没露过面。
  我隐隐约约感到有点害怕,不过想起董胖子平素的为人,又迅速放宽了心。董某据说从来没跟人打过架,白长了一副好身板,刚进公司时,他跟我自吹忠厚,说上小学时他们班个子最矮的都敢欺负他,“我有他两个重,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龟儿子愣是敢跳起来打我的脸!格老子,我气惨了,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以德服人嘛。”董胖子说。“以德服人”是电影《方世玉》中雷老虎的台词,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叫他“董老虎”。
  他那桌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姓刘,就是开换妻俱乐部的那家伙,98年我们在一起坐了坐。
  我跟李良说你放心吧,他们对你没什么兴趣,八成看上我了。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跟他开这种性意味浓郁的玩笑。李良倒没什么,笑眯眯地问我:“那你还不过去跟他们勾搭勾搭?”
  他说得倒也对。我把心一横,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径直地朝董胖子他们走过去,几个人似笑不笑地看着我,我跟姓刘的点了点头,拍着董胖子的肩膀说幸会啊董总,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你,来来来,干一杯!董胖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阴着脸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我正要离开,姓刘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啥子嘛?还没跟我喝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些什么,极轻极快地,在心中一闪而过。不过看着刘某一脸欢笑,我也没往深里想。酒倒上后,他笑眯眯的问我:“听说你到处替我打广告,说我开了个换妻俱乐部?”
  这事最早是董胖子告诉我的。刘某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善,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都到处张扬,我替他打打广告又怎么了?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董胖子一眼,他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嘴巴半张,目光发贼,表情十分讨打。
  这事有点不对,我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下,想还是不能承认,得想办法推托才行。我仰脖把酒干了,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对姓刘的笑笑,说:“我都是听董总说的,怎么会到处替你打广告?刘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相信这些?”这招叫作一箭三雕,又拍了马屁,又开脱了自己,还把董胖子也装了进去。
  刘某被我奉承了一下,笑得那个灿烂,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又问我:“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王林的警察,你认不认识他?”
  一说起王大头,我胆子立马壮了起来,说认识认识,太认识了,他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楚。刘某嘎嘎地笑起来,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笑,我横了董胖子一眼,发现他脸色涨红,脖子下的肉一颤一颤的,像生过十八胎的老母猪。笑声停下后,他拿着皮包站起来,对姓刘的说他还有点事,要先走一会,让我们慢慢喝。我笑嘻嘻地问他:“董总,是不是老婆又发威了,要你回家去跪搓板?”他没理我,挟着包撅达撅达往电梯口走,临了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双眼睛灰不溜秋的,像条死硬了的鱼。
  我说你怎么认识王大头的,姓刘的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笑,说原来他外号叫王大头啊,这龟儿子,怪不得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我说这个外号是我给他起的,心想我这些年倒真替人取了不少外号,“你娘”、“痛干上人”、“董老虎”、“董胖子”、“刘死皮”、“周花枪”…………给赵悦取的外号就更多了,“尿壶师太”、“黛玉大嫂”、“胖妞”、“虎妞”、“扫大街的”,还有一个叫“小结巴”。想起赵悦心里有点难受,自已给自己倒了杯酒,闭着眼灌了下去,想起那年平安夜她对我说的话:“死也要死在你面前!”手脚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董胖子走了,我就没必要呆下去了。我把杯中的残酒喝了,对姓刘的说我那面还有个朋友,要失陪一下。姓刘的说急啥子嘛,我还想带你去我那里玩呢,我眼睛一亮,问没老婆也能去吗,他笑,说别人肯定不行,你是王林的朋友嘛。我甚是自豪,在心里追忆王大头的光辉形像。姓刘的转过头去,问旁边一个家伙,“今天的嘉宾是不是战旗的?”那家伙连连点头。我的口水哗地流了下来。战旗歌舞团是成都著名的美女窝,随便抓出一个来都能看半年。我几次开车从那里经过,看得眼珠子都要加润滑油。不过那院里停的全是高档车,我一辆破桑,实在是没脸进去,也只能过过眼瘾。刘某说我们喝完桌上的酒就回去,你想去就一起走吧。我心里犹豫了一下,眼前这几个家伙呲牙瞪眼、獐头鼠目,端的不像好人。我爸从小就教导我:不怕打错人,就怕交错人,我倒真有点害怕跟他们结交。
  啤酒这东西就是胀人。才喝了五瓶,厕所就去了三次。这两年酒色入骨,肾也快完了,想想不禁暗自神伤。
  李良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哨,表情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几束红红绿绿的灯光明灭不定地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的苍白和憔悴。大概是受了耶酥的影响,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怜悯。
  李良听说我要去参加非法活动,嘴撇得跟只皮鞋一样,说你娃娃贼性不改,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我摇头晃脑地吟诵:美女身上死,做鬼也风流,吾之愿也。他不屑地瞪我一眼,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几个一看就是在黑道上混的,你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好。
  我笑笑,没说话,转过头去看台上的歌舞表演,一个帅哥正梦呓般地唱道:子夜二时请你推醒我/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七彩的天堂上竟没有/人去过/的消息/人留下/的痕迹……,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对李良说哪有什么天堂,他没回应,我奇怪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走开了,这时灯光激闪,鼓点铿锵,酒吧里一片绰绰鬼影,在彩屑飞扬的舞台旁,在绿眼红发的人群边缘,我的朋友木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像一具死去多年的僵尸。
  第五部分第37节 今夜他将向人间赐福
  平安夜,没有月光。
  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在滨江路上疾驶而过。路边高楼矗立,窗外万家灯火。一对年轻情侣在岸边紧紧拥抱,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不时地发出笑声和叹息声。一个破衣褴褛的老头坐在石凳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眼里似有泪光,那一刻,他想起了什么?
  我满脸是血,两颊火辣辣的疼,鼻子里鲜血直流,滴嗒滴嗒地落到我的金利来西服上。嘴唇肿起一指多高,肉翻在外面,沾着腥臭的口水和牙龈血,每一下震动都疼得钻心。后排座上一个家伙还在死死地揪着我的头发,姓刘的一脸寒霜,嘴里骂骂咧咧的,恨不能一口把我吃了。
  我一上车就感觉不对,两个家伙凶神恶煞地把我挤在中间,一动都动不得,我左右环顾,知道大事不妙,借口要撒尿,站起来就想往下跳,还没等我的头钻出车外,一个穿黑夹克的劈面就是一拳:“日你妈!瓜娃子还敢跑!”打得我眼冒金星,另外一个胳膊上刺龙的家伙立刻扑上来,死死地掐着我的喉咙,力气大得惊人,我几乎闭了气,嗓子眼咕咕乱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过了一万多年,车子终于发动了,他松开手,我像个痨病鬼一样剧烈地咳嗽,一边挣扎一边质问姓刘的:“刘哥,这是什么意思!”刘某阴恻恻地瞪了我一会儿,突然就是一个耳光,我应声而倒,一头撞在车门上,脑袋嗡嗡作响,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日你妈!弄你!就是这个意思!”
  几条大汉如狼似虎地在我身上又打又踢,在雨点般的拳脚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三个月前王大头带人封了他的俱乐部,还把他搞进去关了十几天,这厮在外面看着如此生猛,但在里面也跟个孙子一样,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王大头这事干得也够绝的,连钱带东西勒索了不下30万,这厮出来后颇为不愤,一直找机会要弄王大头。
  我哭笑不得,眼前金星乱冒,结结巴巴地说这事纯属误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双眼圆睁,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估计五脏六腑全碎了,我软绵绵地跪倒在车厢中间,他还不解气,提着耳朵把我拎到他脚下,一脚跺在我脖子上,恨恨地骂:“不是你告密,他们能找得到?!”
  我脖子像断了一样,拱了半天拱不起来,一头扎在颗颗粒粒的橡胶垫上,红肿的嘴唇立刻皮开肉绽,疼得我眼泪直流:“刘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告密啊!”话还没说完,脑袋上重重挨了一脚,金星闪耀时我听见他说:“…………都承认了,你还跟老子装蒜!”
  后来的记忆非常模糊,我只记得那是条黑黑的小巷,我像只死狗一样被拖出来,几个家伙围着我,不停地拳打脚踢,我跪在地上求饶了吗?记不起来了。
  最后所有人都停了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头拱在地上,拼命的往起爬,爬,爬,突然脑袋一声巨响,我听见一个家伙说:“差不多了,走吧。”
  ……
  夜如黑狱,我伫立旷野,四顾空空,无数种声音同时响起,草长花开,万物生发,四季无声流转。一些人在远处走动,一些生灵在角落里私语,一些熟悉的面孔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一个声音在笑,一个声音在哭,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地问: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我靠着墙瑟瑟发抖,冷。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骸。每根骨头都像断了一样,头上的血流到胸口就开始变得冰凉,我慢慢地趴到地上,嘴唇紧贴着我亲爱的成都的土地。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兔娃儿不哭,好孩子不哭……”
  眼皮很重,我费力地大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