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2-25 04:13      字数:4794
  年有图耸肩。「既然你能体谅,那是最好也不过的。」招来附近监视的工头之一,道:「你带他回去做事吧。」
  少年发现那名工头是练家子,像扣押犯人似的押着岁君常离去。也对,既然是罪犯,绝不能容许他由矿场逃脱……糟,那万家福该不会也受到如此对待吧?
  「等等!」年有图叫住他,忍不住好奇问:「岁爷,这几日天气还没有热到多离谱的地步,你用不着脱衣吧?」他记得岁君常很耐热的。
  岁君常慢吞吞地睇他一眼,道:
  「矿夫的衣物太粗劣,我穿不惯。」当着年有图错愕的脸,转身离去。
  少年立即快步跟在岁君常身后。他观望一阵,假装工作,拾起一把沉重的锄子,然后来到岁君常身边一块挖掘。
  「嘿,岁爷,今天天气真好。」试图展露他最和善可亲的神情。
  岁君常没有作声,利落地掘起石块来。
  少年不死心,继续道:
  「听说,你是这里以前的主子?沦落这种地步多惨啊,别怕,我相信你!你绝对没有谋杀税收官,全是县太爷的脑子有毛病!」
  「你我素昧平生,你怎么信?」岁君常连正眼也没有看他。
  少年抖了抖,实在不想听这种了无生趣的声音,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拉拢关系。
  「我当然信啦,在你之前,也有人被莫名其妙判罪,这不是表示县太爷有问题吗?」为表亲热,他索性拍了拍岁君常的背……真是结实啊,让他这个江南小男儿有点羞耻。
  「谁?」
  「什么?」
  「谁也莫名其妙地被判罪?」
  「唔,就是那个……听说姓万,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万家福。就一个姑娘家啊,对了,我记得我刚来常平县时,听说你失踪一段日子,就是她在你身边嘛,对不?怎么现在没有看见她?」
  岁君常闻言,一时沉默不语。
  「岁兄?」自动由岁爷升级为岁兄,拉近关系总没错。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他意味深长地问。
  「是啊是啊,我才来没几天。」
  岁君常潇洒地丢了锄头,往另一头走去。「还不跟上来,你想看万家福,马上就能见到。」
  少年双目发亮,连忙跟上。「岁兄,你真是够义气!」
  「还好。其实万家福也不过是个丑丫头,有什么好见?」
  「丑?」少年差点咬到舌头,看着岁君常的背影,忍不住感动起来。「岁兄,你说得好!万家福的确很丑!岂止是丑,简直跟钟无艳没个两样!」呜,从小到大,只有人嫌他丑,把万家福捧成宝,今天有人看穿真相,他好高兴啊。「岁兄,我呢?我呢?我一表人才吧?」少年拍拍胸。
  岁君常懒洋洋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少年一身矿夫衣物,哼声:
  「跟万家福没个两样。」
  少年闻言,天生悲苦的脸剎那受到重击,正要开口驳斥,忽然听见岁君常说道:
  「喏,你去问矿洞里的矿夫吧,他们都知道万家福在哪儿,不过你明着问她,不会有人回答你。万家福毕竟现在有罪在身,没有人愿意跟她扯上关系。」
  「原来这样啊,那我该如何找出万家福?」
  「你就说:我是县太爷派来的。」
  少年愣了愣:「就这样?」
  岁君常神色自若地说道:
  「现在常平县是县太爷的天下,里头的矿夫全是县太爷派来的,连我也管不动,你要记得,现在我对他们毫无利用价值,所以绝不能提到我。」
  少年认真地点头。「你说的是。」难怪老大夫会对岁君常疾言厉色,正是因为他没有势力了。人啊,真是现实。
  「记得,不管他们怎么问,都说是县太爷派来的。」岁君常好心地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岁兄,感激不尽啊。」少年二话不说,转身入矿洞。
  矿洞里的工人个个虎背熊腰,忙着开采新矿。少年叫道:
  「各位兄弟好!我是来找万家福的!」
  果然!没人理他!
  「我是县太爷派来的!」
  有的矿夫停下工作,往他看来。「县太爷派来的?」
  少年很热情,但面容实在很悲凄地说:「没错,我是县太爷派来的!绝对不是那个罪犯岁君常派来的,我来找万家福!」
  「找她做什么?」所有的矿夫停工,往他走来。
  少年吞吞口水,道:「这个……县太爷要找的,命令我带她离开这里回县府。」既然县太爷代管矿场,那要讨个万家福应该不是难事吧?
  矿夫愈走愈近,把他逼到墙角。
  少年连喊:
  「喂喂,有没有必要这么近?喂,我是县太爷派来的,你对我挥拳头示威做什么?我真的是县太爷派来的,用不着对我这么亲热吧?喂喂——救命,我是县太爷派来的,跟岁君常完全无关啊,万家福,出来啊,救命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远远地从矿洞里飙了出来。
  岁君常心情愉悦,拐向另一头的矿场。
  采矿场占地极大,自他签了转让文,转为矿夫后,矿场就多了许多工头。
  意义为何,不言而喻。
  他淡扫一圈视线范围内的矿场,最后定在树下的小老头跟年有路。
  他举步上前,浑然不在意四周的矿夫都在偷偷注意他。
  「岁、岁爷爷!」年有路赶紧拍拍衣服起身。
  万家福抬眸瞧见是他,先是面露微笑,而后注意到他上身赤课,不由得连连避开目光。
  「在吃饭啊。」他走到树下,看见一大一小捧着饭饭碗。
  「嗯。你还没吃吗?」
  「没有。」他随意坐了下来,眼前赫然出现一大碗饭,他看着那碗饭后的小眼睛,平声道:「不用,妳自己吃吧。」
  「我、我可以再去拿。」年有路嗫嚅道。
  「不用。」
  万家福闻言,黛眉微拢,轻声道:
  「为什么你说话这么难听?」
  岁君常看她一眼,迅速捏了她的脸一下,哼声:
  「我就爱这样。小老头,我没长那么高,妳视线抬那么高,在看谁啊?」
  她微恼,低声:「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又没全身光裸,妳紧张什么?我穿不惯粗衫,不如打赤膊,我都没害臊,妳羞什么脸?」语毕,瞧见年有路小嘴微张,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认识的岁爷爷,他索性接过她吃了几口的大碗。「妳再去拿一份吧。」
  年有路高兴地点头,立即跑去领饭的厨房拿。
  万家福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他把手头那一份饭菜跟她换了过来,她微怔,又听他说:
  「我不吃外人的口水。」
  「……」意思是,她的口水勉强可以接受了?她脸微红,关心道:「我听说,今天是另一头矿场在看大夫,你体内毒素未消,大夫有开药方给你吗?」
  「没有。」他吃了几口,又觉得难吃,于是放下饭筷。「这饭真苦。」
  她应了声:「这几天的饭的确是苦了点,有路说厨子生病,所以老是煮坏了饭。」连她都觉得有点难以下咽,但矿夫女工们完全没有人在吭声,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现在她在乎的不是饭苦不苦,而是——
  「大夫怎么没开药方呢?难道他不知道你身上带病?」
  「他知道啊,但是他拒绝为我写药方。」岁君常看她一脸疑惑,好心地解释:「他怕麻烦。」
  「麻烦?」
  「不是县太爷私下吩咐他不准为我看诊,就是他怕一看诊,为他惹来麻烦,总之,就是有理由吧。」他毫不介意地说,同时很粗鲁地拉过她的长发凑到鼻间闻。「现在妳可没臭味,说起来,那十几天我一直忍着妳的臭味,也算是厉害了。」
  她用力拉回她的头发,见他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两人拿她头发在拔河,她只好放弃。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呢?不,是只有一点点点心动而已。
  「小老头,这两天有没有人欺压妳?」
  「我很好,你别担心我。」她轻声道。
  「谁担心妳了?我是怕有人把我的权利抢走……」顿了下,他稍调整坐姿,遮去所有窥视的眼光,伸手摸向她的脸。「是不是我的错觉?妳变瘦了?」
  她再度用力想要拉下他的手,无奈他的力道绝对远大于她,只好道:
  「每年夏天我总是会这样,通铺太闷热了,容易睡不好。」
  「我还以为妳熬夜为我祈福,弄得连眼圈都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呢。」带些凉意的指腹移向她的眼皮下。
  万家福从来没有让一个男人这么碰触她,这个男人不是她梦想中的良人,偏偏让她心跳不已。
  「原来睡不好,也会脸红成这样啊……」
  她闻言,心跳自动停止,默默地瞅着他。
  他哈哈笑道:「小老头,就算妳生气,我也看不出来。」随即脸色一正,点头:「以往我可没睡过通铺,即使睡了也不觉得如何,不过既然妳这样说,等将来我回岁府,第一件事就是先改善通铺的品质吧。」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从其他女工的嘴里,她得知岁君常不会虐待工人,对工人的私生活并不干涉,只要照常上工,别闹出事来,通常他可以眼不见为净,除了在生活上没有什么娱乐,苦闷了些外,在这里工作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而现在,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好像随时可以回岁家掌权一样……
  那一天,一出山腹迷宫,被年有图发现后,他几乎是束手就缚,毫无挣扎的。
  至今想起,还是有些悸动。她喜欢年长的男子,因为年长者明白家庭的重要,会在乎夫妻是否和谐,而情爱方面,只要像她兄长疼她、尊重她,偶尔互相诉说各自的梦想就够了。那天明明面前是大批官差,他却动也不动挡在她的面前。
  虽然没有什么好听话,但他像个没事人跟年有图说道:
  「我跟她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要我眼睁睁看见一个女人因涉嫌谋杀岁君常而被莫名处死,我还做不到。我可以不挣扎,但她必须转进岁家矿场。」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局势,他却先保下她的命。
  让她心弦微微震动,一回想起,就觉得这必是她将来重要的回忆之一。
  年有路捧着饭碗,快步奔回来,要趁着有限的时间跟万家福一块吃饭。万家福连忙说道:
  「你别对她凶,有路只是小孩。」
  他扬眉:「谁凶?」
  心弦还在震动,不过这一次是被他耍赖的神色震得有些恼意。
  「你用那种难听的调子说话,不是在欺负她吗?」
  岁君常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道:「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懒得欺压呢。」话才说完,年有路已经高兴地跑回来。
  她腼腆地看了岁君常一眼,小声说:
  「岁爷爷,我还有饭。」她捧着饭到他面前。
  「用不着了,饭太难吃了。」他平声说道。
  万家福拉过年有路,柔声笑道:
  「姐姐还没有吃完呢,有路陪我一块吃。」
  年有路乖乖地挨坐在她身边,埋头吃起饭来,遇见青菜时,她小心翼翼夹菜到万家福碗里,万家福笑着拿肉跟她换。
  年有路偷看岁君常一眼,小声解释道:「姐姐爱吃菜,我跟她换肉。等明年我十三,我肉长多了,就能上姐姐家住。」
  岁君常哼了一声,见万家福又夹起肉片要跟年有路换菜,他忽然嘴一张,一口吞进万家福筷间的熟肉。
  年有路眼睛瞪得大大的,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肉,然后学着万家福夹肉到他嘴边。
  岁君常玻痦蛔魃夯荷ü蚣腋8暧新返牧常笤俣日抛欤斓接行┯驳闹砣馄г谒淖炖铩?br />
  「真难吃。」
  万家福轻笑出声。
  年有路看她笑了,也跟着傻笑。「姐姐,我刚才看见一个长得很奇怪的人耶。」
  「奇怪?哪儿奇怪?」
  「是啊,再奇怪也不会有妳奇怪。」岁君常指的是万家福。
  年有路先放下碗筷,然后用力拉下眼角,再努力垂下嘴。「有一个哥哥长得好奇怪,他的眼睛跟嘴巴都跟姐姐完全相反,他一直追着我,我有点怕怕的。」好像被纠缠上,就会一块悲伤一样,她不要,她比较喜欢像姐姐这种笑脸。
  万家福一愣,面露惊喜地起身,立即被岁君常拉进怀里。
  「妳认识他?他是谁?」
  「他是……」还来不及说出少年的身分,就看见不远处眼熟有名少年东张西望。
  那少年看见岁君常,气冲冲地走来骂道:
  「岁兄!你是不是耍我?我一进矿洞指明我是县太爷派来找万家福的,结果差点被痛打至死,还有妳妳妳,妳这个小不点!我问个人妳用着像逃难一样吗?还有妳——」手指停在万家福脸上,他呆掉,蓦地脸色大变,双腿一软,一路扑滑向前。
  年有路吓了一跳,赶紧抱着碗筷跳到岁爷爷的身后。
  少年紧紧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