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2-25 04:13      字数:4777
  直到他不能确定再下去是否会迷路,才在山壁上抹上朱砂,然后退回原路,绕回本来的巨型山洞。
  一抹又脏又细的身子趴在水池边睡着了。
  他不发一语,在她的地图上多加几笔。这几天来,他以此为基地,一一试路,试到最后,通常是死路。
  食物还有多少,这万家小老头从来没有提过,只是饿了她就拿出来分食。
  他走到水池旁,难掩本性地轻捏她慈脸一下,见她还没有清醒,就知道她是累坏了才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默不作声地凝睇她的睡容一会儿,无声无息地俯下俊颜,靠近她的小脸。
  睡着时,她的嘴角还是微翘,怎么会有人天生长这样?那么她难过时,谁会读出她的悲伤?
  忽然间,她张开迷蒙睡眸,在看见他近在咫尺时,虽然受惊,但还是力持镇定,只是微微大张的眼眸泄露了她的紧张.「万家福?」
  「什、什么?」
  俊颜缓缓抹笑:「妳睡觉的模样真丑。」
  她闻言,满脸通红,差点以为方才他要亲她了。
  岁君常见她脸红,也没有多说什么,收回观察的视线,忽然问道:
  「咱们还能吃几顿?」
  「三天吧。」她带点沙哑,连忙起身。
  「两个人吗?」
  「是啊,岁公子,怎么了?」
  「没事,我锦衣玉食惯了,这种大饼实在不合我的口味。」他心不在焉地说,在她身边随意坐了下来。
  万家福看他一脸倦色,以为他要闭目养神。虽然他服过她的药丸,但那毕竟不能清毒,她真担心他体内积毒伤身……连忙拢裙坐直。
  「小老头,妳真规矩……」见她一脸不同意,他哈哈笑道:「这十几天相处,虽然算不上经年累月,但地洞之中就只有妳我二人,十二个时辰时时相处,即使发厌,我也不得不说,我够了解妳性子了。」
  「像小老头,有什么不好?」反正她小时就像小大人,现在像小老头也没有差,他高兴就好。
  「是啊,小老头儿正好配大老头儿。妳连妳未来的夫婿,那个什么举人的,一面都没见过,妳不怕嫁过去会失望?」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又在找话题聊。他说的没有错,一天十二时辰几乎无时无刻不相处。他不太贪静,会随口跟她天南地北聊,一点也不像常平县崇拜的那个岁爷……嗯,一天十二时辰撇开各自找地道外,还得扣掉他故意洗澡的时间。
  他嘴里说是怕脏,必须一天洗个两次澡,但她怀疑他是有意要欺她。
  她也想洗啊……但她无法摆脱她个性中的固板本能,害她十几天来只能在他洗澡时躲在其他地道里,当作没有听见那诱惑的水声……至今,他每回靠近她,鼻间都是他清爽的味道,害她暗自羡慕又妒忌又忍不住偷偷深吸口气……
  「小老头?」
  「什么?」连忙回神,嫩脸发热,怕他发现她刚才吸进许多不该有的清爽气味。亏他忍得住,她十几天没洗澡,身上的臭味连她都开始考虑要不要趁他入睡时,偷偷爬进水池里。
  「我在问妳话啊,妳不怕嫁过去,出了问题吗?」他随口聊着。
  「不怕。」她笑着,从身边的货袋取出一卷小画轴,摊开给他看。「岁公子,你瞧。」
  「……好个画工!万家福,这是哪儿出名的孔子像?妳连这都作买卖,我实在折服。」他故意道。
  她闻言皱眉,跟他一块看着画像。「这不是孔子像。」
  「不是孔子像?妳瞧,有胡子,满面皱纹,虽然身穿儒衣,但一头白发,难道妳没有看过孔子像吗?」虽然是半开玩笑,但愈看还真有点神似。
  「不是!」她有点不高兴了。「这是我家兄长为我画的人像。他有个习惯,下笔画图不爱涂发。」
  「原来这是妳哥哥的画像啊……」
  万家福不是不知道他又在戏弄她,但她还是轻轻反驳:
  「这是我哥为我绘下那举人的画像,来让我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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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运气好点,能事先得知他的性子、他的长相、他的饱读诗书,有多少姑娘能像我这样好运呢?他读万卷书,我这些年行万里路,将来不致无话可聊。」顿了下,问着他:「岁公子,你呢?我只知岁家矿场是天下第一银矿,矿主子是岁君常,除此外很少有你的喜好、背景传出……」
  是啊,这才发现,明明他的地位在矿业之中占首位,理当有八卦流言四溢,至少在同业中会被津津乐道或以谣言中伤,但她不管在南北二地,只听过岁家银矿,却很少听见与他相关的谣言。
  岁君常哼声道:
  「我的喜好我的背景干其他人什么事?没必要让人知道。小老头儿,若是妳想知道,我倒可以跟妳说个清楚。」说到最后,又有点戏弄的味道。
  「岁公子,你不说也无妨。」她宁愿不要听,也不要自己往那个名为戏弄的洞里跳下去。
  「不,我偏要说。小老头儿,我的喜好很简单,我天生爱捉弄人,不过很少捉弄姑娘家,要是惹得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麻烦了,不过妳不一样。」
  「……我一样的。」所以,别老闹她。
  他摇摇头,诡诈地笑道:「妳怎么会一样?妳有变丑的本事,万家福,真的不是我的错觉,妳是一天比一天还丑。」
  万家福蹙眉。
  正要开口,又听他得逞地说:
  「天下间大概也只有我,才要妳这么丑的女人吧。」
  她闻言心一跳,直觉抬眸对上他笑意盈盈又自负万分的深瞳。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怀里的画轴被抢走,她连忙脱口:
  「你干什么……」瞪大眼,见他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后,她脸色微恼,已有不高兴。「岁公子,你这样子做,未免太横行霸道……」
  男人的手臂突地横在她的面前,她一脸不解。
  「我衣服破了。」他很干脆地说。
  「什么?」她傻眼。她可以很专注认真分析地道每斗条路,分析每一件事,应付他每一句捉弄,但这一次她毫无头绪,简直心惊又茫然。
  他瞪她一眼,重复道:
  「没听见吗?我衣服破了,叫妳缝补。」
  「……」
  「妳不是有什么李家村的线?现在补!」
  热气扑上她薄薄的面皮。他此举不就是表示……他不是在耍她?
  他见她没有动作,索性帮她取来针线,强迫地塞到她的怀里。
  她盯着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针引线,低声咕哝:
  「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妳说什么?」
  「……又像小孩子,我又不是娘……」
  他深吸口气,不快道:
  「万家福,妳有人要还嫌?」
  她连抬眸看他一眼都不敢,弥勒脸火红着,帮他的破袖补上第一针。
  他见状,这才满意在俊颜上绽抹笑意。
  等她缝补得差不多,收了线之后,他看看密合的衣袖,笑了笑,道:
  「这就是妳说的情意绵绵的缝补术啊,也不过尔尔嘛,好吧,妳的情意我勉强收到了。」见她终于忍不住瞪着他,他哈哈笑道:「小老头,妳去多点些火把。」
  万家福闻言,以为他有些发冷,赶紧起身去点了七、八把,分别挂在巨型山洞的角落。
  一转身,瞧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岁公子,你不是冷吗?」
  「是有点。小老头,妳可以叫我岁君常,太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还真有些寂寞呢。」巨型山洞因为同时点了多把火矩,亮度比以往更甚,可以仔细观察四处山壁。他随意拿起一把,回头看她,他笑:「岁君常。怎么?妳不敢叫么?还是我的名字尊贵到妳难以启口?」
  她抿了抿嘴。
  他也不是很在意,绕着山壁走,右手掌心又习惯地顺势抚过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山壁。他知道她跟在他的身后,于是命令道:
  「地图只能画大概,妳记忆力跟我一样好,妳走过的多半不会忘,现在妳跟我走,再试半天,如果真没有一条可行的路,从明天开始,我替妳画一条可能的路线。」
  「你是什么意思?」她皱眉,不喜欢他这种语气。
  「意思很简单,我累了,再撑也撑不了多久,即使有心要带妳走出去,食物不够,我体力恐怕也有限,再过两天,不是妳负累我,而是我在浪费多余的食物,不如妳一人独试。」
  「你要一个人留下?」
  「是啊,我留下,还能忍饿几天,等妳来救我。」
  胡扯!一听也知道是他编的谎言!他早就算到如果她一人走,依她的食量,三天可延至八天,甚至再硬拖个十来天也没有问题。这个人……明明嘴皮子坏,在她眼里,可以为小事捉弄她好久,但在重要事上一点也不含糊,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双手隐隐在发抖。
  她盯了许久,想起初时掉进山腹地道里见到的骸骨,低声道:
  「要走,当然一块走。」
  「妳傻瓜是不是?」
  「岁君常,我讨厌见尸,有尸体就是死亡了,那表示有人在某处为他而悲伤,我说过我有个稚气的愿望,希望将来老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块走,他不悲伤,我也不难过。」
  岁君常闻言,回头看着她半天,然后笑道:
  「妳忘了妳的举人已至不惑之年了吗?妳要跟他成亲,那他一定早走。」笑容竟有几分柔软。
  万家福摇头。「他身体健康,我哥明白我愿望,不会挑个短命人,他会长命百岁的。」顿了下,声音极为轻柔:「我希望,等我老了,也还能帮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人补衣。」
  「哈哈!」他大笑:「万家福,妳还真是拗性子,嘴硬不承认喜欢我?我条件这么好,喜欢我是妳高攀了。妳要为喜欢妳的人补衣,那可不知要补多少件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以男女之情喜欢上过我。」她不是很在意地坦承。
  他一怔,点头。「也对,妳生得丑,也只能靠说媒了。」他又笑了一声,心情开朗,连带精神略好。跟她相处不寂寞,甚至挺有趣的,可惜终须一别。
  趁着火光极亮,他拉着她,靠着山壁走上一圈,道:
  「等妳出去后,记得,若遇潮湿地道就走,如果分别不出来……无论如何,别回头走,浪费时间。」
  「没有你在,我出去一样是死罪。」她静静地说,不吵也不反驳。
  「无所谓。妳出去之后,看见有图,就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逼他爹撤销妳的死罪。我一死,县太爷也可以算是得偿所愿一半了,妳要有心替我报仇,就告诉县太爷,我在山腹迷宫出不来,到时他必派大批人马进洞探我生死,到那时……」大家同归于尽吧。
  万家福充耳不闻,内心微恼他的固执。要比固执,她也行,她不走他能拿她怎么办?瞧见他停步,她也跟着停下,安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些日子以来,时常发现他说话说到一半,会忽然走到壁边摸来摸去,有时又来回摸着坐过的石地。
  这似乎是他长年采矿者的习惯。她很少看见一个人将工作化为生活的习性,一般人工作不外乎是为了讨生活或者谋求财富,不像他,是以开采矿为乐趣,即使在穷途末路时也本能地注意四处矿物。
  他说得没有错,县太爷以为他是天生奇才,其实他下了好多工夫在挖矿上。
  她也不打扰,悄悄挣脱他的手,走回货袋边,一见收拢在袋旁的针线盒,她不自觉地摸上微热的脸颊。
  真奇怪,明明她喜欢年长的男子,他才二十三、四岁,真的不算是她迷恋的那一型啊……
  火光耀眼,此刻她站在地图的左边,眼角不经意地往地图看去,模糊的字形在她脑中勾勒,蓦地,她心跳不已,瞪着地图看,愈看愈心惊肉跳。
  「小老头,妳过来!」那方传来失笑。
  她吓得弹跳起来,直觉奔过去。才到他的身边,他立即拉着她蹲下,指着山壁连地的角落。
  「妳瞧,是什么?」
  她努力瞪大眼观察,只看见铁灰色的石块,跟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司。
  「看出来了吗?」他笑问。
  她迟疑一会儿,摇头:
  「这跟其他石块没有什么不同,最多……最多好像亮了点。」但她不敢确定是不是火光反射所致。
  他哈哈大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小老头,妳的眼力算不错了,这块石头泛白带银苗……极有可能下头藏着银矿。」他若有所思,珍惜地抚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真是可惜,很有可能在数百年前,曾有采矿者误闯此处,发现有矿石,当时应是铁矿盛行……这山腹之间,有人工凿痕的通路,虽然不多,但表示有人有心想挖矿,只是技术太过老旧,到最后不知什么结局,这处矿脉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