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25 04:10      字数:4975
  听到咳嗽声,武安国有些不忍心,转过身来在李善长的背上轻轻的捶了几下,
  替他止住了咳嗽。
  “小子,听老夫一句话”,李善长上气不接下气的叮嘱,不管武安国愿不愿
  听,仿佛不说就永远失去机会一般说道:“为政者无私德,你将来自己会体味到”。
  一声炸雷从天空中滚过,江南的雨,马上就来了。
  酒徒注:1 、本章朱元璋关于官员俸禄是民脂民膏的观点,有史可查。酒徒
  以为,朱虽然是个暴君,但由于出身贫苦,的确对百姓比较好。
  2 、朕闻王者使天下无遗贤,不闻无遗利,是朱元璋的原话。
  第二卷大风第九章复出(一)
  复出(一)
  细雨轻轻的敲打在窗口上,如音乐中舞动的精灵。
  书房内,刘凌面对帘外的风雨,低眉信手,琴声泉水一样从指尖滑过。
  家是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武安国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坐在书房内一边吃
  着点心,一边静静的听妻子抚琴。
  高山流水一样的琴声让他烦躁的心情渐渐恢复宁静。
  那琴声中有安慰,有支持,还有对自己想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冒失行为的抗
  议。
  他已经将白天的经过告诉了刘凌,牵手走过这么多日子,已经习惯了彼此之
  间毫无隐瞒。他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个经历不了风雨的娇花,无论什么喜悦和忧
  伤,两个人都可以分享。
  走过去,武安国从背后抱住刘凌柔软的身躯。
  “讨厌鬼,不好好吃东西,你又胡闹些什么”。刘凌轻轻的挣了一下,停下
  琴,抬头迎上了武安国温柔的目光。
  一年多来,这双目光深邃多了,古井无波。但是作为妻子,她能看到里边的
  无奈与不甘。
  “对不起,害得你又为我担心”。武安国温柔的说道,犯了错误能主动承认,
  在刘凌眼中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美德,武安国总喜欢把这个美德发扬光大。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凌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命中魔星。温婉的安慰道:“都老
  夫老妻了,也不必说这些,况且以义父的秉性,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会碰你”。
  武安国对刘凌的全局眼光一直比较佩服,却没料到刘凌分析得出这么一个结
  论,不觉吃了一惊,低声问一句:“什么”?
  “义父现在才不会动你,新政带来的乱子越大,他越不会动你。北平新政本
  来就是出自你的手,优点和漏洞没人比你更清楚,毁了你,整个新政目前就只能
  以失败告终,也失去了他当初探索的意义。况且现在北方战事正紧,他才不会让
  朝廷发生太大变动影响到军心。这个皇上能扫平群雄,靠的就是比别人更能分清
  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傍晚的天空,雷声轻而舒缓。武安国在雷声中顿悟,白
  天的一幕幕随着刘凌的分析,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白天明着是王本等人在攻,你和费震等人在守。实际上,从周无忧出来说
  话起,局势已经彻底改变。白正辛辛苦苦写好的奏章,被王本这几个笨人完全浪
  费。他们不但没让新政损失丝毫,还把盐巴的控制权给丢了。口子开了容易,哪
  就那么好收回来,商人手中的食盐一直卖不完怎么办,皇家也不能失信于民吧。
  后来吴沉出来,只能说是找回一点场子,刀子捅得是地方,可惜被李伯伯给带偏
  到别处”。
  “怎么带偏了呢,沈斌还是被牺牲掉了,这个老狐狸”。武安国对李善长放
  弃沈斌依然不满,小声诋毁“沈斌本来就是个替罪羊,义父原来就不喜欢沈家,
  只是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即便没有这次机会,沈斌早晚还会被拿下来。李伯伯
  弃保沈斌,却把对新政持更积极态度的朱二推上前台。朱家是江南富豪,与白正
  等江南文人长辈之间有很多来往,他主管海关,支持新政的人和反对新政的人日
  后都很难在海关上发动攻击。况且那朱二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看看他在高丽
  谈判中的手段就知道此人头脑绝非一般。这是一招绝妙好棋,只可惜无人喝彩”。
  “绝妙好棋?沈斌本来是执行者,错误在我,却让他背黑锅”,武安国叹息
  道。和沈斌交情不深,但让别人代自己受过他总是于心不忍。
  “你不是一直希望官员能承担自己的责任吗?沈斌主事海关,那么多粮食消
  失,他自然难脱干系。我倒觉得周无忧说的好,关键不在破坏,在于建设。即使
  你承担了责任,也解脱不了他。现在关键是要把变不利为有利,趁机达到你想要
  的目的才是正经。李伯伯示范得很清楚,说得也很明白,可惜你不明白他的苦心。
  政治本来就没有私德,除非你不在圈子之内。这又不可能,你已经在马车上,坐
  到了驾辕者的位置”。刘凌的语气慢慢加重,宅心仁厚,是丈夫的优点也是缺点,
  改变不了这个缺点,他永远都是朱元璋的手下败将。
  “我已经在马车上”?武安国若有所思,自己的确已经在马车上,一直坐在
  驾辕的位置而自己浑然不觉,尽管自己一直是在被动的反击,一直把自己放在一
  个播种者的位置,实际上,整个大明朝都已经因自己而变。只是自己的政治能力
  和当朝这些人相去实在太远,在自己那个世界,自己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如何
  一下子承担起这么多责任?
  看着丈夫那忧心重重的样子,刘凌终究心中有些不忍,低声安慰道:“其实
  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保证马车不翻掉就行了,至于方向,其实凭谁都未必控制
  得了。仔细想想白天支持你和反对你的人所处位置,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位置?武安国仔细琢磨妻子的建议,慢慢陷入沉思。白天反对新政并攻击他
  的人大多是江南出生的文臣,以文章传世和科举选拔出的官员居多。而拼命为新
  政说话的人,除了户部尚书费震外,其他大多是北方推举出来的官吏。明初几次
  科举,上榜的多为南方人,为了地区的平衡,朱元璋不惜两次推翻考试结果重考,
  并且曾经一度中断科举。但是,变换考题后上榜者依然集中在江浙一带。为了避
  免官员因地域结成团伙,朝廷下令,北方地区每年要推荐有名望的士绅到朝廷为
  官,以平衡科举上榜者地域过分集中的弊端。
  科举出身的官员,大多家中有一定的田产,族中有人当官,老家的亲戚也趁
  机借其名号经营土地而壮大家族产业。北方推举出来的官员,则成分及其复杂,
  大地主、大官僚和读书人都有,这几年北方工商业大肆兴起,这些人或多或少插
  了一腿。
  朝中的武将就更不用提,燕王的旧部在北平占有股份者不在少数,常冒等大
  将的族人本身就在大肆开办工厂。这几年跟着新政的风头到北平发财的魏国公徐
  达、开平王常遇春旧部大有人在。
  身体猛的一震,在武安国的头脑中,两个阵营渐渐清晰,这里边不但有政治,
  还有切切实实的利益纠缠。资本虽然刚刚萌芽,已经渗透进政治当中,已经懂得
  为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博杀。这个怪物虽然有些畸形,但确实在茁壮成长。李善长
  只说对了一半,这辆马车不仅仅是要避开前路上人多的岔道,把牺牲降到最小。
  而是无论谁挡到了马车前边,无论多少人,它都会撞上去,或者给自己撞出一条
  血路,或者被掀翻于地,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血醒和肮脏”。窗外,紫色的闪
  电划过夜空,留下一抹猩红。
  “凌儿,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望着外边连绵的夜雨,武安国突然很迷茫。
  一只温暖的小手塞进他的掌握中。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对不对,但是我知道只要你
  成功了,我父亲的悲剧就永远不会重演”。
  雷声由天际而来,震动着千年古都,震动着森严的金陵紫禁城。
  御书房,李善长的身影伴着雷声的节奏被灯光扯得忽长忽短。白天商议了半
  天,得出的不过是解决问题的方向,具体细节,朱元璋还得和他商议。中书省被
  裁撤后,权力更强的集中到了皇帝手中,国家管理状况也更多的依赖于皇帝的勤
  奋。
  君臣面前都摆着一大堆奏折,这些都是地方和各部上来的请示折子。李善长
  要将自己面前的奏折挑拣主要的转给朱元璋,并在奏折中夹上纸条,写清楚自己
  的建议。入夏以来,夜宿朝房已经是家常便饭。在别人眼中,李太师圣眷更隆,
  但李善长能觉察出自己的身体日见沉重。
  一连串的长咳令人揪心。
  朱元璋抬起头,示意太监过去给李善长捶背,关心地叮嘱,“善长,不行就
  歇一会,朕传别人来替你”。
  “谢,谢陛下圣恩,臣还能盯得住”,李善长一边咳嗽一边回答,腿下半坐
  的凳子已经被汗湿透,轻轻一动就能挤出水来。
  好心的王公公端过一腕参汤,示意小太监给李太师喂食。李善长哪里敢喝,
  挣扎着站起,推开小太监递到嘴边的磁碗。
  “喝吧,是朕吩咐他们给太师准备的,善长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朕没找
  到合适的大学士之前,你可不能躺下”。朱元璋摆摆手,示意李善长坐下享用参
  汤。
  “微臣不敢”,李善长轻轻的抿了一口,把参汤放到了桌子角上,感激的说
  道:“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多少人梦寐以求,天天烧香都求不来这份
  荣耀,微臣岂担得起辛苦二字”。
  朱元璋笑了笑,把面前的奏折向旁边一推,示意太监给自己倒一碗参汤过来,
  大口灌了下去,清清嗓子说道:“歇会,歇会,咱君臣说两句闲话,太师辛苦,
  众所周知,开国辅政之臣中,朕最倚仗的还是你”。
  李善长依言放下毛笔,也端起面前的参汤品了品,感动地回答:“臣本一介
  布衣,蒙陛下恩宠,因名主而扬名,位极人臣,岂敢不鞠躬尽瘁。日后汗青之上,
  提及陛下丰功伟业,必然有微臣之名列于其下,人生如此,心愿已足,臣死亦无
  撼也……”。
  王公公听见李善长的表白,觉得不符合其平时小心谨慎的姿态,微微一愣。
  借灯光偷眼观看,只见老太师须发尽白,隐隐透出些仙风道骨的清瘦。刚刚咳过
  而憋红的脸上青筋虬结,淡淡的蒙着层灰色。心里没来由的一酸,眼泪差点儿掉
  了出来,上前两步,轻轻的抓起羽扇,慢慢的在李善长身后扇动。
  “有劳公公了”,李善长被习习凉风吹得通体舒泰,回头抱拳相谢。
  “不妨,善长你尽管放开些”。朱元璋豪爽的说道。“太师不过柒拾岁的年
  龄,休要说些丧气话,什么此生不此生的,咱们君臣总得有始有终吧,你撒手不
  管了,我找谁去”?
  李善长谈谈展了个笑脸,伸伸胳膊说道,“陛下身边人才济济,我这把烂骨
  头说实话是厚脸皮懒着圣恩不肯给别人让地方。老成持重些的,吴沉、王本两人
  才能强臣百倍,陛下如果喜欢年少力强,头脑清晰的,北平布政郭璞、工部侍郎
  周无忧,户部尚书费震都是栋梁之材。况且陛下还有太子、燕王、武驸马这些自
  家人在身边没用到”。
  “王本?太师别和朕说笑,朕是问你正事。王本除了那两笔字外,其余地方
  不坏朕的事就不错。今天白天那个周无忧倒是有胆有识,做事也沉稳,可惜人望
  不足。费震又太小家子气,郭璞名声不错,谁知站到朝堂上是否能立得住。太子
  海事还忙不过来,姓武那个愣头青,那副脾气要不给朕好好改改,早晚朕要打他
  一顿板子。今天听说他还当面顶撞了太师,善长,不知可有此事”!
  “也不算顶撞,驸马只是说,为政者要对百姓负责而已”。李善长笑笑把话
  题叉开,又引发一串长咳。“为政者无私德,但为政者要讲良心,为政者要负责
  任”。武安国白天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咳嗽够了,李善长喘息着说:“万岁,
  武驸马脾气虽然执拗了些,但确实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满朝当中,比他替陛下
  考虑多的官员也不多”。
  “这倒不假,这小子民间出身,读书虽然少,但比起一些满嘴文章的家伙强
  多了。为政者要负责任,这话也有道理。朕前两天看书,北平有个叫伯文渊的,
  写了篇文章叫官府之责,也说了这个道理。说什么”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
  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些都是官府的责任,官员不但要对皇帝负
  责,还要对治下百姓生活是否富足负责,说得真是有见地。满朝文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