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25 04:10      字数:4906
  “你当了皇帝会好,谁能保证。你不好了,翻脸不认帐了,谁又能监督。退
  一步说,你当了皇帝会努力做个好皇帝,你能保证你的儿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
  保证你的孙子还是个好皇帝吗,能保证你的子子孙孙都是个好皇帝吗?不能!既
  然不能,你就没资格怂恿别人同你造这个反。既然是为了一己富贵,就不要找什
  么借口给自己脸上贴金子”!武安国越说越怒,声音几乎把房顶震破。众人起先
  还想劝他说话小心,后来反到一起听起他和胡维庸的辩论来。大家说到皇权,一
  般都要提及天命,唯独武安国没有,那大声的怒喝中,只有对人的关怀,没有天,
  没有命运。这种观点在众人眼中真是新鲜,殊不知在武安国的世纪,所有皇帝无
  论是贤是愚,早被搬下了神坛,在武安国眼里,只是有称职的和不称职的分别,
  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个独裁者,没什么值得称赞。
  胡维庸猛灌自己了几碗酒,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些生气。长出了口气,像
  似有些不甘心地问,“说别人容易,难道你打到白虎之时,对着如画江山时,就
  没一点点动心”?
  屋子间猛然一静,众人都从武安国刚才的话语冲击下醒来。隔壁的屋子里椅
  子吱的一声,随即传来几声猫叫,不知是哪为牢头闲心这么大,居然在监牢里养
  了猫。
  “时候不早了,丞相还是快些上路吧,别让家人在前边等得太急”。宋慎重
  重地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
  “不急,老夫只想听文武双全的武侯一句真话”。
  “我不信天命,那白老虎海外很常见,还会被人圈养,不过是老虎的一种,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如画江山,我的确很爱,正因为爱,所以我才不愿意看
  到我们自相残杀的鲜血把他染红;所以我才不能容忍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将他出卖
  ;所以我才不惜一切地去保卫他;所以我才走到哪里都无法把他忘怀;所以即使
  远在万里之外,听到他的不幸我亦不能开心。丞相,动心不是要去占有,而是要
  去保卫,去建设,去让他一年年变得更好。这片江山不是哪家哪姓的,是所有华
  夏子孙的,毁了这片江山,无论你跑到哪里,有多少钱,当多大官,你的子孙后
  代一样被人瞧不起,一样要背上败家子这个名号”!
  整个牢房静悄悄地没了声息,隔壁的猫儿也被感动了般不再吵闹。半晌,胡
  维庸端起酒盏,惨笑了一下,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以。胡某终闻此道,
  死而无撼矣。此酒不宜相劝”。举杯一饮而尽。
  傍晚,朱元璋坐在御书房的桌前,不住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奏折。一份是群臣
  称赞其不灭胡维庸之族是古今少有的仁君的,另一份不太规矩,一看就是份密折,
  折子上清楚的记录了武安国和胡维庸的每一句对话。装在那间牢房墙上的铜管把
  二人的交谈清晰的传到了隔壁,几个高阶锦衣卫如实地记录了整个过程。
  你这小子,朕现在也不知你是傻,是忠,还是奸。朱元璋对着武安国的名字,
  低低的骂道。
  第二卷大风第五章麋鹿(三)
  “你这回倒学聪明了,最终也没上胡维庸那老狐狸的当”!复了命回到家中,
  刘凌捧上一壶香茶,听武安国转述完当天遭遇,甜甜地夸赞道。婚后生活虽说不
  上举案齐眉,但这个时代的女子自有一分温婉,每日回家,武安国的心都被化不
  开的柔情填满。比起同时代女子,刘凌少三分柔弱,多十分见识,让她的夫君受
  益颇多。
  轻轻地刮了下刘凌的小鼻子,武安国笑道:“哪里,老婆事先提醒的好,况
  且那个宋慎就差没上来捂我的嘴巴了,我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油嘴滑舌,哪里像个大将军所为”刘凌笑着骂道。现在她算领教了丈夫的
  厉害,这个武侯爷在人前一本正经,回到家中却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事
  业处于低谷,她最担心情形并没有出现,几乎从来没看见武安国闷闷不乐,相反,
  她经常能看到丈夫眼里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今天这番高论也算前无古人了,不知那些鼠肚饥肠的家伙听了会不会羞
  死”。夫妻二人闹了一会,刘凌又说。
  “谁知道呢,有些话是为了哄隔壁的人,有些话却是我一时有感而发。胡维
  庸临死倒是明白了,父亲在天之灵看到此景,也该安息了吧”。
  提到刘伯温,刘凌神情不由得黯了黯,转眼平静,对武安国说:“以父亲的
  胸怀,未必怨恨胡维庸。皇上这次明着是让你给父亲报仇,实际上把你放到了文
  官的对立面上,以后朝中,你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了把柄。白天那些话能让皇
  上放心,尽快放你出京就好了,以你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呆在朝中”。
  “也没什么不适合的,我给他个闷声发大财,谁能把我怎样?说实话,这些
  日子天天看着他们口不对心的表演,比看戏还过瘾,就是这头磕得太累,再过些
  时候,非磕傻了不可”。
  “傻了你会怎样”?
  “要真的傻了,我就谁都认不出来”,武安国眼皮一翻,舌头一伸,装出一
  幅痴呆的样子。“不过我每天都会喊,刘凌,我爱,爱”。
  “作死啊……”
  “……”。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武侯懒早朝。
  除掉了胡维庸,裁撤了三省,架空了武安国,朱元璋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皇
  上当得可不轻松,比当年打仗还累,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些年他深有体
  会。蒙古北撤,把整个国库全搬走了,中原地区本来就缺少银矿,无奈只好发行
  宝钞替代。谁知成想民间只认黄白之物,宝钞顺着山坡向下滑,一天一个价,官
  府强压着百姓用,终究不是个事。大明朝君正臣贤,怎么百姓日子竟然没比大元
  好多少,要说朝廷税重也罢,可这朝廷每年的税收还不够国家开销呢。遇上这地
  方水,那地方旱的,总是捉襟见肘,好在这二年太子的海关弄了不少钱,高丽这
  场仗在曹振和常茂的主持下,非但没消耗国库,还大大赚进了一笔,让户部尚书
  费震连着几个月嘴巴都没合上。有钱的日子好过,至少说封赏功臣时不用那么小
  气。要说这为国挣钱的事,还有武安国那个愣头青几分功劳。
  想起武安国,朱元璋就觉得为难。说他不忠吧,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少有的赤
  诚。说他忠心吧,没见他对自己有何畏惧,还当面顶撞自己。嗨,当面顶撞这件
  事也就这么算了吧,用人之际,暂时不和他计较。反正手里无兵,不怕他折腾。
  可怎么用他,是个问题,现在这小子的声望太高,不压一压可不行。但老压着吧,
  也不是办法,没了他,有些地方就是玩不转。很简单的例子就是马鞍山那个冶炼
  场,一切都是照着怀柔做的,就是出不了钢,那一陀陀说它是铁都让人脸红的东
  西,见了就令人火往上撞。不到一年功夫都换了三个官了,派去的官越来越大,
  可圣旨不催,谁都不敢回来。这次派去的更绝,先是作了水路道场驱邪,后是摆
  了香火牛酒请仙,折腾了个遛够,最后居然沐浴斋戒,剪发断爪,准备殉炉。要
  不是奉命视查的官员正好赶到,还不知闹什么笑话。
  看来这事还得派愣头青去,问题是派个超品大员去管冶炼场,不是有辱朝廷
  颜面吗。传到番邦那里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朱元璋有时急得只想把那些工部的
  官员全部拖出去杖毙了。怎么就这么不给朕长脸,看看震北军和水师的战斗力,
  几万人就可以灭一国。如今朕传令建立新军,震北、威北、定西、安东,平南,
  靖海六军倒有一半是依然用大刀长矛的。现在国库倒是有钱了,曹振他们从高丽
  没少搜刮,问题是有钱也得有地方买火器啊,全天下都仰仗着北平,那个李善平
  又没长了三头六臂,他顾得过来么。
  前两天新任北平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郭璞上书,力陈不可急于赶制兵器。
  赶制太快质量肯定不高,遗患无穷。况且忠勇伯李善平据报已经数次呕血,把这
  么忠心的臣子累死,实在可惜。没办法,还得把李善长这个老狐狸招来问问,前
  些日子他一个奏章就给朕把如何赏赐立功将士的问题给解决了,王本、杜佑、袭
  斅、杜斅、赵民望、吴源这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家伙就知道拍马屁,拿不出什么
  好点子。
  王本、杜佑、袭斅、杜斅、赵民望、吴源这几个人可不知朱元璋这么评价他
  们。几个大儒是胡维庸倒台后皇帝钦点的春、夏、秋、冬四辅官(参见明史),
  品级虽然不高,但需要决策的事情,皇上都找他们六人。甭说一般官员,一品大
  员见了他们也要客气几分。这要搁在宋朝,就是大学士。几个人现在正核计着怎
  么让朱元璋把位置给正了,叫什么辅官啊,大学士这个名字多威风。
  和武安国不同,想到李善长,朱元璋心里就有些内疚。经历一番牢狱之灾,
  弟弟全家被流放辽东,李善长没有任何怨言,依然像平时那样上朝下朝,不该他
  管的事绝不多嘴。自己当时实在是气晕头了,武安国说得好,李善长帮别人造反,
  也不会比现在官大,犯得着么。得,怎么又想起武安国这个愣头青的好处来了。
  李善长的奏折写自出狱后不久给武安国筹备婚礼那段日子。那些和武安国谈
  天说地的日子,是李善长平生最惬意的时光。武安国所言制度上的弊病深深地触
  动了他,大明朝的典章、制度绝大部分出自善长之手,正因为了解得深,才明白
  武安国说的都切中时蔽。改动的力气是没有了,大家都习惯了的制度动一动都会
  伤及国家根本,李善长觉得自己唯一能作的就是尽量修补漏洞,为后人打好基础。
  另外,经历一场磨难,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显然,能把
  矛盾转嫁到国外是最好的策略,即使不能,也要给大家留条活路,那阴冷潮湿的
  囚牢,几乎每天都会走进李善长的梦中。思前想后,他给朱元璋写下了这样一道
  奏折。
  “陛下欲振长策而御宇内,必效穆公兴秦之策,彰显战功。使我大明之民,
  以血溅沙场为荣,马革裹尸为壮。然战事多,有功者必众。赏功罚过,治军之根
  本也。不赏必有怨言,赏之必耗银弩。有功爵者日多,赏赐日重,久之国库必乏,
  民必不堪负荷。民不堪负荷,必生变乱,反使军心动摇,有违陛下兴军之初衷也。
  臣权衡此事久,苦无良策。今思得一法,请陛下裁夺……”。李善长担心的不无
  道理,这两年武将得封伯、侯者甚众,照这样打下去,国家收之平衡迟早会有问
  题,很多文臣也看到了这一点,但见朱元璋一心拓土,不敢直谏。李善长和武安
  国论及此事,武安国说有办法可以解决,但是担心如果自己献此策,朱元璋未必
  会听。李善长仔细推敲了武安国的主意,觉得对国家有利,所以出面献上重分爵
  位的策略。
  这个计策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重新划分爵位的高低,推翻元代只有公、
  侯、伯三级爵位的惯例;复汉人祖制,仿照唐制分爵位为公、侯、伯、子、男五
  级,男爵以下为国士,国士列为封爵之外,作为贵族的起步区别于平民,可通过
  立功或出捐款给国家而获得。公、侯、伯依然分四等,而子、男二爵分为三等,
  国士仅一级。功臣之子,无论文臣武将,长子都可袭爵,其他的儿子皆为国士,
  若对国家没有特别的功劳,长子袭到的爵位会降低一等,降到国士为止不再降秩,
  使功臣的家族永远享受贵族的荣耀。有特别功劳的臣子将赐铁券,记载其功劳,
  可以不降秩传爵给子孙。这部分仅仅增加了两级半爵位,没有触动目前即得爵位
  的贵族利益。并且可通过出售国士称号给国家增加不少收入。
  第二部分参照朱元璋嘉奖北平工匠的做法,此后的新封爵位将是有爵无禄,
  即今后爵禄分开。爵位只代表其对国家有功,是一种荣耀;而俸禄为给国家效力
  的酬劳,只供给在职或告老的官员。如果有爵位者不为官,则没有俸禄。但再次
  强调有爵位的人包括国士在地方上拥有见官不拜的特权,非府级以上官员无权捉
  他们入狱。有关他们的官司,大理司要逐一核实,不得轻易下结论。他们没有官
  员的行政权利,但在地位上,他们等同于地方官员,可以直接通过通政司上书给
  皇上,任何人不得扣留他们的奏章。这部分建议等于为国家节省了开支,并且鼓
  励官员及百姓为国立功。同时给朱元璋增加了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