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25 04:07      字数:4885
  柳南的无音无信让柳秋莎坐卧不安。从柳北的处境,她又想到了柳南,自己和邱云飞的处境一定影响了柳南,孩子现在生活得还好吗?
  她无法知道女儿柳南的处境,便给章梅写了封信,希望通过望岛知道自己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章梅很快就回信了,她也是刚知道柳南的消息,那时,胡一百刚从守备师回来。章梅跟她通报了柳南的消息,这让她吃惊又有些欣慰,吃惊的是,柳南又和望岛在一起了;欣慰的是,女儿柳南找到了庇护所,她可以很好地生存了。
  两个女儿相继有了消息,这样柳秋莎长吁了一口气。女儿是否来信,认不认这个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们现在安全地生活着。于是,她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柳东的身上。
  柳东现在高中已经毕业了,那时,早就不能考大学了,在靠山屯自然也无法就业,柳东便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柳东生性孤僻,在靠山屯生活这么长时间,仍不能和靠山屯的人融在一起,没事便躲在屋子里看书。
  柳东一看书,柳秋莎就着急。家里已经有邱云飞一个看书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柳东。柳东上学那会儿,看书写字的,她觉得这很正常,学生总是要写作业的。现在柳东都毕业了,闲在家里,便整天躲屋里看书,柳秋莎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一天,柳秋莎推开儿子的房门,冲柳东说:儿子,咱别看书了,别像你爸一样除了看书,别的干啥也不行。
  柳东说:妈,你不让我看书,我还能干什么?
  她说:咱们下地,挣工分呀!
  柳东说:我不当农民。
  她说:儿子,那你想当啥?
  柳东就说:我想下乡。
  柳秋莎就吃惊地望着儿子,怀疑儿子发烧了,用手摸儿子的头,发现儿子的头并不热,然后才说:你现在不就下乡了吗,还要下哪门子乡呀?
  柳东就说:我要过知青点那样的生活。
  靠山屯有个知青点,那里住了十几个青年男女,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出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晚上没事,就干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弄得满村子鸡犬不宁的。靠山屯的人,对知青点这些知青没有什么好印象。
  柳秋莎就沉下脸,冲儿子说:柳东,你咋不学好呢?
  柳东就说:我孤独,我压抑。
  柳秋莎第一次听柳东嘴里说出这些新名词,她感到震惊。她望着儿子,柳东生得白白净净的,目光还带着一些忧郁,这就是她喜欢的儿子。如果自己不回靠山屯,还生活在军队大院里,也许柳东不是当兵,就是就业了,那时的柳东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不敢想,她没法想,现在儿子闲在家里,她觉得是自己和邱云飞连累了孩子。那天,她怀着挺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从那以后,儿子一到晚上便不着家了,他去了知青点。那十几个知识青年都是从城里来的,读了一些书,也开阔了一些眼界。晚上的时候,他们就聚在知青的院子里,吹口琴,也拉手风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城里带来的。男知青、女知青便伴着口琴或手风琴压低声音唱《三套车》、《红河谷》,也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抒情,也很浪漫。
  柳东非常喜欢这种氛围,说白了,这里有城市青年的氛围,柳东虽然身在靠山屯,但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城市青年。他和知青们一起唱歌,说话。折腾到了半夜,饿了,有人就出主意,去老乡家偷鸡。老乡家的鸡很好偷,鸡窝在外面,胆大心细一些就可以了。于是男青年们,便三五一伙潜进村子里,女知青们烧水,准备炖鸡。偷鸡摸狗的事,柳东还没学会,只帮助女知青们抱柴火,把火烧得旺旺的。
  男知青偷鸡的活干得并不顺利,靠山屯的人家都被他们偷遍了,村人们都很警觉,一有狗叫鸡啼之声,主人便拿着木棍出来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在靠山屯偷了,而是跑到了邻村。邻村的人不是好惹的,经常他们前脚偷完鸡刚走,后脚人家就追来了。弄得黑夜里鸡鸣狗吠的,热闹得很。
  在柳东夜不归宿的日子里,柳秋莎便怎么也睡不踏实。她一会儿坐起来听听外面的动静,又一会儿下地开开门,向外面张望。
  邱云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趴在炕上在那堆草纸上写着什么。自从柳东毕业后,就搬回自己原来的屋里,邱云飞只好又和柳秋莎住在一起。
  柳秋莎就说:柳东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也不出去看看。
  邱云飞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像他那么大,我都去延安了。
  柳秋莎一听这话就有了气,她披着衣服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用手指着邱云飞说: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柳东,他都这么大了,你也不为他操点心。
  邱云飞放下笔说:操心,我怎么操心?
  柳秋莎说:不能让他这辈子就这么样吧?!
  邱云飞说:大学不让考,又不能就业,你说让他怎么办?
  邱云飞这么说,柳秋莎就没词了,她对柳东眼前的处境束手无策。她望着邱云飞突然就有了火气,然后大声道:写,你就知道写,你要是不写,孩子会有今天?!
  说完,伸手把灯关上了,黑暗便降临了。邱云飞坐在黑暗中,久久,他才叹口气,沙沙啦啦地把纸笔收了起来。这是他的短处,柳秋莎一说到他的短处,他便无话可说了。的确,是因为他影响了一家人的生活和前途,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俩人躺在炕上,辗转着。直到外面有了动静,柳东回来了,一直来到屋里。柳秋莎才起来,走到儿子的房间,看到儿子躺下,她也躺在了儿子的身边。
  柳秋莎在黑暗中看着儿子,柳东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柳秋莎借着月光凝视着儿子,不一会儿,泪水便流了出来,滴在儿子的枕边。
  四十一
  在靠山屯的日子里,柳秋莎开始为儿子柳东的前途命运担心了。柳北和柳南她并没有操多大心,那时,她甚至对两个丫头也没什么希望。无所谓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现在两个丫头都在战友的庇护下有了着落,挂念还是挂念,孩子的前途和命运与她的想象并没有多大差距。于是,她也就省了那份心。从心里说,两个丫头能活到今天这个分儿上,她就算知足了。
  柳秋莎对柳东的期望与想法却不那么简单,也就是说,自从柳东出生降临到人间,她就对儿子充满了希望,因为儿子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该干大事情。现在柳东高中毕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样子,着实让柳秋莎担心。
  柳东在白天总是昏睡不醒的样子,一到晚上,他就来精神了。他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走起路来还一摇一晃的,这是他在知青点和那些城里的知青学来的。他学着知青的样子,向知青点走去。那里吹口琴、拉手风琴,还有歌声,以及男女知青们不时地暴发出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笑声。这一切对柳东来说,已经足够了。
  柳秋莎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便一脸愁苦地望着邱云飞。邱云飞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冲西天的晚霞痴迷地想着什么心事。
  她就说:柳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邱云飞就转过身子,毫无主张地说:那你说咋弄?
  邱云飞又把柳东这个球给踢回来了。柳秋莎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让邱云飞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意思,她是说给自己听呢。这么多年了,家里的大事小情历来都是柳秋莎做主,邱云飞只执行就是了。此时此刻,柳东这个样子,柳秋莎还能指望什么呢?
  想到这儿,柳秋莎转身就走了,她要去大队书记家。大队书记姓孙,年纪和柳秋莎差不多,在柳秋莎离开靠山屯后,有一段时间孙支书的父母曾为抗联通过风报过信。土改的时候,孙支书的父亲当了第一任支书,后来老了,前几天又去了,孙支书便成为大队的领导了。
  孙支书在家里刚吃过晚饭,坐在院里的一块石头上剔牙,柳秋莎就走进来了。孙支书忙立起来,招呼婆娘倒水拿凳子。全屯子的人,都对柳秋莎充满了尊敬。柳秋莎离开靠山屯,就成了这里的一个奇迹,后来他们又听说,柳秋莎去了苏联,又去了延安,后来在军区当了大“官”。那时,一屯子的人,因为有了柳秋莎都感到骄傲。那时,他们全屯子的人都把柳秋莎当成了一个人物,在外面做大事情的人物。
  她相继把两个孩子放到了靠山屯,那时全屯子人把柳北和柳南当成党的孩子了,都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己家最好吃的东西,送到于三叔家里,他们用这种方式支援着柳秋莎的革命。当时,全村子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芍药连命都不要了,为了她的孩子,我们少吃两口算啥。
  可以说,柳北和柳南是吃全屯子的百家饭长大的。这里的乡情和对柳秋莎的崇敬之情喂养大了两个孩子。
  柳秋莎走进村支书的家。孙支书冲屋里的婆娘说:快倒水,多放点糖。
  对柳秋莎的到来,孙支书显得很局促。她是为柳东来的,坐下后,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支书,求你件事。
  孙支书就摆着手道:芍药,可别说求不求的,有啥事你就说,就是头拱地,我也为你办。你是功臣,现在遭难了,我们全屯子的人不能只在旁边瞅着。
  柳秋莎就说到了柳东,他的前途和命运。柳秋莎的语气里,充满了忧虑和无奈。
  孙支书也是一脸凝重了,他开始抽烟,抽了一支,又抽了一支,然后说:柳东是革命的后代,这谁也没说的。其实柳东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想到了,让他去当兵,让他去上大学,这我都想过,可政府这一关他过不去呀!
  那时,农村青年最理想的出路就是当兵或者当工农兵大学生,这两条路是走出农村,走出土地最有效的办法。因为名额有限,一个大队,要想送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出去,几年都不一定碰上。因为竞争,便要求得异常严格,单凭政审这一项,就会调查祖宗八代。当兵自然也是。
  在这之前,柳秋莎也想到了,她想让柳东去当兵,她还想到了让部队那些战友帮忙。柳北、柳南已经难为那些战友了,柳东的事她真的说不出口了。
  柳秋莎就沉默了,她对柳东的前途命运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孙支书就开动脑筋想办法。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后来把烟屁股扔在脚下,碾了又碾,然后冲柳秋莎说:芍药,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大队现在还有一个赤脚医生的名额,让他当赤脚医生,你看行不?你要说行,这个名额就给柳东了。
  柳秋莎沉默了,她对柳东的希望,可不仅仅是名赤脚医生,她期望儿子能干一番大事。显然,一个赤脚医生与她的期望,落差太大了,她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孙支书就为难地说:我知道,这委屈孩子了,可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柳秋莎又想到柳东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样子,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了。那一刻,柳秋莎的心里充满了悲壮和绝望。她不知怎么走到家里的,她也不知怎么在院子里坐到半夜的。邱云飞催了她好几次,让她睡觉,她像没听见一样,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此时,她对儿子未来的悲哀,比当年对自己是个女人而无法打仗那份悲哀不知沉重多少倍。
  等到柳东半夜三更回来,她一直追到柳东的屋里,把孙支书的意思告诉了柳东。柳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答应了。
  柳秋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现在已经有些认命了,她承认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明白自己对柳东的期望越高,最后失望也就越大。柳东整日里这样无所作为,她心里急,总不能让柳东这辈子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吧?如果柳东认了,她也就认了,哪怕柳东一辈子就是个农民,她也认了。农民有农民的活法,只要柳东适应这种农民的活法,她那颗不安的心,或多或少也会得到一丝安慰。
  柳东之所以这么快就答应下来,他并没有认命。他答应下来的理由是,在大队卫生所里,有一名女知青当赤脚医生,这名女知青叫杜梅。杜梅的年龄和柳东差不多大,她在这里插队已经两年多了,她的父母在城里就是医生,还是中医世家,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她就爱上了医生这一行。不用学,大病小病的,她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就这样,杜梅插满一年队后,她成为了大队卫生所的一名赤脚医生。
  杜梅的样子长得很甜美,圆脸,大眼睛,眼睛很黑,一闪一闪的,说话办事也快人快语,脸色红润,脚步落地有声,很健康开朗的样子。她又会拉手风琴,还能唱歌,把一首《红梅花儿开》唱得柔婉动听。
  邱柳东去知青点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每根神经都在关注着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