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25 04:07      字数:4954
  章梅说:你胡说什么呀,快用劲吧,敌人都来了。
  章梅看着柳秋莎难受的样子都哭了。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胡一百旋风般地刮到了眼前。章梅遇到救星似的说:老胡,柳秋莎生孩子生不下来,你们部队再顶一顶。
  胡一百说:我是来督促医院转移的,大部队都撤了,还怎么顶?
  这时,柳秋莎坐了起来,她冲胡一百说:胡师长,你把我抱起来。
  胡一百这时红头涨脸的走过来,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你把我放到马上。
  在老家,她见过女人难产,后来女人趴在驴背上,让人赶着驴疯跑,最后孩子就生下来了。情急之中,她看到了马,她要试一试。
  胡一百不明真相地把她抱到马上,她就趴在了马背上,然后她说:打马走吧。
  胡一百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以为她要转移,便用马鞭轻碰了一下马屁股,马就迈开步慢慢向前走去,章梅过去扶着她。柳秋莎用一只手抓着马的鬃毛,另一只手抓着缰绳狠狠地向马腹部抽去,马受到了惊吓猛地一蹿,蹽开四蹄,奔腾着跑开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终于她从马背上滚下来,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声传了出来。众人急忙奔过去,章梅抱起孩子,惊喜地说:小柳生了,是个女孩。
  柳秋莎白着脸说:怎么是个女孩?!
  说完便晕了过去。
  担架抬着柳秋莎和刚出生的婴儿,随着部队转移了。
  这之后,柳秋莎还是给这个女孩起名叫邱柳北。这是她和邱云飞,为迎接他们的儿子准备的名字。
  邱柳北,他们的女儿,就这样来到了人间。
  十三
  一九四七年,解放战争开始了。
  部队的战斗艰苦卓绝,先是四进四出攻克了东北的交通枢纽四平,紧接着全歼了锦州国民党守敌,然后又兵临城下,迎来了和平解放长春。继而解放了东北全境,这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辽沈战役。
  这时的邱柳北已经快两岁了。
  在辽沈战役爆发前,邱云飞来到了东北的四野,他现在已经不是文化教员了,被分配到胡一百那个师当新闻干事。他的胸前挂着照相机,兜里又别着笔,这两样东西就是他的武器。
  邱云飞出现在野战医院的时候,邱柳北正在医院的院子里疯玩,她穿梭在那些飘荡在阳光下的白布单之间。
  自从延安一别,邱云飞还没有和柳秋莎见过面,他自然不认识邱柳北。那时正是中午时间,院子里一个大人也没有,邱云飞别无选择地冲邱柳北走去。
  邱柳北早就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她对穿军装的军人更是熟稔得很,她好奇地打量着邱云飞。
  邱云飞就说:小朋友,柳秋莎阿姨在哪里?
  邱柳北就说:柳秋莎不是阿姨,是妈妈。
  邱云飞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就是邱柳北时,他心头一热,伸出手要抱邱柳北,邱柳北却跑了,她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快来呀——
  柳秋莎刚给伤员换完药,她听到孩子的喊声,便走了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邱云飞。眼前的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亲人,两个人都怔在那里。在她眼里,邱云飞黑了,也壮了,别在上衣兜里的钢笔帽,在太阳下闪着光,不时地晃着她的眼睛。她在他的眼里,人瘦了,更加成熟了。两年不仅是战争的磨砺,还有孕育孩子的过程,在他看来,她更像一个母亲了。
  她说:云飞——
  他说:秋莎——
  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眼里都含了泪,视线朦胧了。最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泪水分别从他们的眼里流了出来。
  邱柳北突然在一旁大哭起来,她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吓坏了。
  当柳秋莎抱起女儿时,女儿扎在她的怀里惊恐地冲着邱云飞说:你是坏人。
  柳秋莎打了邱柳北一下,哽着声音说:他是你爸爸。
  母亲无数次地提过爸爸这个词,爸爸对邱柳北来说是熟悉的,她甚至无数次地想过爸爸的模样,可从来从来没想过眼前的邱云飞就是爸爸。邱柳北惊惧地望着爸爸,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邱云飞和自己想象中的爸爸对上号。邱柳北躲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不止。
  他冲她说:这个孩子真像你。
  当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俩人就那么长久地凝视着。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俩人就那么相视着。
  她说:你来了,不走了吧?
  他说:不走了。
  她说:你的枪呢?
  他掏出了钢笔,举在手里说:这就是我的武器。
  她明白了,他回来不是参加战斗的,而是来采访的。她对采访并不陌生,他们医院经常来这样的人,拿着一支笔,端着一个小本,问这问那的,然后把问到的话写在小本上,回去后就把这些东西发表在报纸上了,让更多的人看。她没有瞧不起这些采访人的意思,她总觉得这些男人大材小用了。拿笔的手本应该是拿枪的,现在拿个笔,连一个敌人都消灭不了,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冲他说:你为啥不打仗?拿个笔能打死敌人?
  他笑一笑说:这是上级的命令,况且,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干才行。
  她说:那就让别人去采访,你去参加战斗。
  他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但马上又联想到了自己,自己有邱柳北拖累着,快三年了,除了给伤员换换药之外,她没有干过更多的工作。一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发热,总有一种吃闲饭的感觉。现在自己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她一直认为不打仗就是吃闲饭,她心里愈加不安了。
  那天,她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把邱柳北送回老家靠山屯去。在这之前,她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们这支部队这样的例子也不新鲜了,长征时候有,延安的时候也有,就是到了解放战争也有。刚开始,她没下定决心,那是因为邱柳北还小,她舍不得,况且在医院工作,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还能忙得过来。她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离开医院,去部队参加战斗。但她这话对谁也没说。
  俩人商定把孩子送回老家靠山屯,说做就做,就请了假,一起回了靠山屯。她相信,好心的屯人是会接受邱柳北的,自从逃离靠山屯后,她还没有回去过。
  当柳秋莎一家三口出现在于三叔家门口时,于三叔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柳秋莎会回来。在他的印象里,芍药早就被日本人打死在老林子里了,就是不被打死也被冻死饿死了。对于当年的“抗联”来说,发生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新鲜。
  于三叔前后左右地把柳秋莎看了个遍。柳秋莎就说:三叔,我是芍药哇。真的是芍药!
  于三叔惊呼一声,便奔了过来。一家人围着柳秋莎问长问短,柳秋莎便一一答了。当于三叔得知芍药要把邱柳北放在自己家里寄养时,他一拍腿说:芍药哇,你就啥也别说了,你们为革命连脑袋都不要了,这点事算个啥!
  柳秋莎还想说句客气的话,见于三叔这么说,便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乡亲们的心肠是火热的,实在的。
  当下,于三叔叫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十五六了,老二是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老三是个男孩,拖着鼻涕,七八岁的样子。于三叔就说:芍药哇,别看你三叔孩子多,再多张嘴也不算什么。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有我孩子吃干的,就不让你的孩子吃稀的。
  听了于三叔这一番肺腑之言,柳秋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来之前,她让邱云飞带上了相机,此时,她抱起孩子,站在于三叔家门口,让邱云飞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和女儿留了一张合影。在以后的岁月中,这张照片一直伴随着她。
  后来,于三叔又带着柳秋莎和邱云飞来到了柳秋莎父母坟前,当年的父母是于三叔等乡亲帮着掩埋的。此时,父母的坟前被当地政府立了块碑,上面写着:“抗联烈士”几个字,坟头已是荒草凄凄了。
  柳秋莎跪下了,邱云飞也跪下了。
  柳秋莎说:爹,娘,芍药来看你们来了。
  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她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在场的邱云飞与于三叔也不禁泪流满面。
  于三叔说:芍药你就好好地哭一回吧,你爹妈遭难时,有日本人要抓你,想大声哭一回都不能。哭吧,哭吧,把爹妈哭醒了,看看闺女芍药这会儿都出息了,他们也就放心了。
  柳秋莎在父母坟前,伤心欲绝地痛哭了一回。
  从墓地回来,她和于三叔一家人就要告别了。
  三婶抱着邱柳北送他们。刚开始孩子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还和三叔家的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此时看到妈妈要走,把自己扔下了,她受不了了,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你带我走,别不要我,我听话……
  以前,柳秋莎曾吓唬女儿,不听话就不要她了。此时的邱柳北多么希望母亲能把她带走哇。女儿的哭叫,让柳秋莎停下了脚步,她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女儿,于三叔挥着手说:走吧,别回头,几天就好了。
  柳秋莎狠心掉转头,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后面跟着邱云飞。
  十四
  在辽沈战役打响前,部队并不那么紧张。邱云飞还有时间到医院里看望柳秋莎。
  柳秋莎送走了孩子,她果然是一身轻松了,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生死不怕的“抗联”游击队员的身影。她想,自己没有牵挂了,可以和男人一样,带着一个排,或者一个连去冲锋陷阵。只有打仗,她才觉得踏实;在医院,或者像邱云飞那样,拿个相机拿个笔什么的,她一律觉得那是吃闲饭的表现。送走邱柳北回到医院后,她曾找过马院长。马院长也是从延安来的,这是一个心慈面善的老同志,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样子。
  柳秋莎找到马院长就说:我要去部队,去打仗。
  马院长就睁大眼睛望着她。
  她又说:医院这活儿谁都能干,多一个少一个,我看都差不多。
  马院长说:医院我说了算,打仗的事不归我管,要是有部队要你,我放人。
  柳秋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最后她就想到了胡一百。当初没有胡一百,她就不会第一批开赴东北。她想,自己和胡一百是有共同语言的,当初没有同意和胡一百结婚,那是另外一回事,打仗又是一回事。
  她找到胡一百时,胡一百正指挥部队在锦州城外调防,他的身旁站着警卫员参谋等人,胡一百正举着望远镜观察阵地情况。那匹从延安带来的马,闲散地在一旁吃着草,柳秋莎对这匹马是太熟悉了,她甚至熟悉了它的蹄声以及“咴咴”叫声。那时,她怕听到它的声音,现在今非昔比了,要是能天天看见它该多好哇!她一想到这匹战马驮着主人,在战场上冒着炮火硝烟冲锋陷阵的样子,她就激动。
  胡一百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她,放下望远镜便说:柳队长,我们这里还没开战呢,你就急着救伤员来了?
  胡一百这一句自然是调侃的话。柳秋莎没有理会,认真地冲胡一百说:胡师长,我要参加战斗,你的部队敢不敢要我?
  胡一百放下望远镜,认真地盯着柳秋莎说:如果,你是个男的,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营。
  柳秋莎有些愤怒:女的怎么了?别忘了,我十三岁就参加“抗联”了,啥阵势没见过?
  胡一百真的很欣赏柳秋莎的性格,可现在,任何一个师里,还没有一个参战的女兵,这个例他不能破,在战斗中,柳秋莎要是有个好歹他不好交代。况且,在男人中夹进来一个女人,也很不方便。于是他说:上级什么时候让女人打仗了,我第一个想着你,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一个营。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明白过来,此时的部队已经不是当年的“抗联”游击队了,战争要让女人走开。她恨自己生不是男儿。她又想到了女儿邱柳北,在怀着孩子时,她一千遍一万遍地想过,一定是个男孩。等孩子长大了,又是一条汉子,在战场上骑着马,端着枪冲锋陷阵。结果偏偏却是个女儿,这让柳秋莎不能不感到遗憾。她甚至把生的是女儿都归结为邱云飞的错,因为邱云飞太细腻了,孩子像邱云飞。要是和胡一百结婚呢,那一定会是个儿子。她对自己这一想法,感到大吃一惊。
  那些日子,柳秋莎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能参加战斗,让她感到耻辱。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邱云飞看她来了。那些日子,不仅邱云飞来探望柳秋莎,许多军官经常往医院里跑,医院里大部分都是女人,医生、护士的,她们的丈夫都在作战部队。一场大战即将打响,夫妻在一起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