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25 04:07      字数:4930
  她觉得邱教员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还有邱教员白白的牙齿,甚至穿在邱教员身上的军装,也是那么合体,让她赏心悦目。
  邱教员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浑身上下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大火点燃了,越烧越旺,她觉得自己几乎都快烧焦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胡团长的出现,胡团长的单刀直入,一下子把她的心扉打开了。然而,进来的不是胡团长而是邱教员。
  中午,她也不想睡觉,就坐在窑洞门前的土坡上,她知道,每天这时候是邱教员散步的时间。邱教员总要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出来走一走。他手里有时拿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看书;有时他似乎在思考问题,在小河边走来走去;更多的时候,邱教员会吹一两声口哨,悠闲地走着。
  今天,邱教员果然又出来了,他没有拿书,而是端着一盆衣服向河边走去,肩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他的样子潇洒而又从容。邱教员蹲在河边洗衣服,洗衣服也没忘了吹口哨。他的口哨吹得悠扬动听,曲折委婉,河边树上的几只鸟在邱教员的口哨声中,也大着声音鸣唱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柳秋莎向邱教员走去。这时邱教员已经洗完衣服,端着脸盆向回走,他似乎洗了脸,脸上湿漉漉的。他也看见了她,他没说什么,只冲她笑一笑。他就在自己的窑洞前,把衣服晾在铁丝上。她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冲邱教员说:我帮你。
  说完不由分说,接过邱教员的衣服晾晒了起来。
  邱教员怔怔地望着她。她冲他一笑,她看见邱教员脸红了。
  太阳很好,有春天的微风拂过,静静地在两人中间流淌着。
  四
  初恋的火花已在柳秋莎的心头燃起,这一年她已经十八岁了。在后来许多阴晴雨雪的日子里,这一年延安的春天成了她永恒而又美好的回忆。
  胡团长胡一百的马蹄声又一次在柳秋莎的窑洞前响起,当然,时间是在春天的傍晚。因为白天胡团长没有时间,他正带领着全团官兵一边操练,一边开展自力更生的大生产运动。胡团长马蹄声的又一次响起,彻底搅乱了柳秋莎初恋的心情。
  在初春的傍晚,她没有理由不和远道而来胡团长出去走一走。胡团长那个团离军训队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胡团长为了能准时地和柳秋莎见上一面,他甚至来不及吃晚饭,只能在炊事员那里摸上一个饼子,一边骑马向军训队这里飞奔,一边在马上把那个热乎乎的饼子消灭掉。那匹马急急地跑到这里时,已经通身是汗了。
  那天傍晚,柳秋莎别无选择地和胡团长走了出去。那匹马在两个人的身后,迈着散漫的脚步跟着他们。
  胡团长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一遍遍地说:柳秋莎同志,你看延安的春天多么美呀。
  柳秋莎不说话,眼睛望着胡团长,胡团长的一张黑脸上汗迹未干,帽檐下还蒸腾着热气。那一刻,柳秋莎的心里竟有一点点的感动。这时她又望见了邱教员,邱教员拿着一本书,站在土塬上看书。她一见到邱教员,心里刚涌起对胡一百的那一点点感动,便骤然消失了。
  胡团长又说:柳秋莎同志,我胡一百是跟着毛主席从井冈山到的延安。
  柳秋莎说:胡团长,我跟韩主任说过,婚姻问题组织上是不能强迫的。
  胡团长又说:大小仗我打过无数次了,以前打仗,以后还要打。
  柳秋莎说:韩主任介绍过你,可我不认识你,现在认识了,可我对你没有啥感觉。
  胡团长把帽子摘下来又戴上:我们打仗,是为了建设一个新中国,这话是毛主席说的。我们要让新中国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柳秋莎说:韩主任答应我,让我自己选择,我才同意跟你见面的。
  胡团长仍说:柳秋莎同志,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胡团长这么说完,柳秋莎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回头望了一眼,邱教员仍站在土塬上看书,邱教员的身影在这晚霞辉映的塬上,成了一道风景。
  半晌,柳秋莎说:胡团长,你回去吧,我还要看书识字,作业还没有完成呢。
  胡团长怔了一下,双脚一并给柳秋莎敬了一个礼,然后说:柳秋莎同志,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胡团长翻身上马,在马上又给柳秋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打马扬鞭地一路向前跑去。柳秋莎一直望着胡团长和他的马消失在视线里,才向邱教员走去。
  邱教员显然看见她了,但仍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读自己的书。
  柳秋莎就喊:邱云飞!
  邱云飞是邱教员的名字。柳秋莎这么叫过了,邱教员才从书上抬起头,不冷不热地说:谈恋爱去了?
  柳秋莎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大着声音说:谁说我去谈恋爱了?
  邱云飞说:找你的人一定是个功臣,你们这些女学员是专门给这些功臣准备的。
  柳秋莎听了邱教员的话显得很生气,她生气的理由是,邱云飞不问青红皂白,凭什么就说她去谈恋爱了?她这么一生气,便一把夺下邱教员正看着的书,急赤白脸地说:邱教员你说清楚,谁谈恋爱了?
  邱教员见柳秋莎一脸的认真,反而把自己逗笑了,然后说:恋爱自由,没人干涉你恋爱。
  柳秋莎急切争辩说:没有,我没有!
  那个时节的延安,成为了中国革命的摇篮。许多青年志士冲破层层封锁线来到了延安,他们怀着对新中国未来的憧憬,同时也怀着对革命理想的追求,投入到这种崭新的生活之中。他们激昂、前卫,甚至带有某种献身精神,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邱教员。虽然他身为教员,但对军训队中这些革命“前辈”,他是充满敬仰和敬畏的,包括眼前站着的柳秋莎。虽然柳秋莎比他还小上几岁,但参加革命的资历比他早了好几年,况且柳秋莎也算是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女革命者。
  他有些喜欢柳秋莎,这种喜欢自然带着许多理想色彩。柳秋莎革命和战斗的经历,让他对柳秋莎肃然起敬。因敬意而产生的爱慕,让他对柳秋莎的感情有些说不清。
  作为文化教员,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他就开始留意柳秋莎了。柳秋莎在他的眼里应该是属于另外一种漂亮,柳秋莎红润的面孔,健康而又充满朝气,这是他以前从没遇见到的一种新女性。以前那些女同学,漂亮得都有些病态,浑身上下有着许多小知识分子的毛病,这种毛病和柳秋莎的豪爽大方,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最近这些日子,他每次望柳秋莎时,都发现柳秋莎的目光也正在幽幽地望着他,这让他的心游荡不已。他能从她的目光里捕捉到柳秋莎对自己的那一股暖意和友情。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更多的开始留意起柳秋莎来了。
  胡团长的马蹄声让邱教员心乱如麻。胡团长的脚步一点点向柳秋莎走近,他的心里便苦辣酸甜,阴晴雨雪地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站在塬上做出看书的样子,其实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柳秋莎和胡团长身上了。
  从历史上看,延安时期和全国解放、部队进城初期,我党我军的干部阶层掀起过两次恋爱结婚的高潮。在延安时期,那么多革命“老”同志,到现在还光棍一人,以前不管在根据地还是行军打仗,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女性、考虑婚姻问题。
  现在不一样了,有那么多热血知识女性投奔到了延安。况且,延安这段时间,队伍在不断壮大,革命形势越来越好,从井冈山到延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人们的心情就普遍感到舒畅,于是就有了时间和精力解决干部们的婚姻大事。不少党和军队的高级将领就是在这个时期组成了自己的革命家庭,包括毛主席的第三次感情和婚姻,也是在延安时期诞生的。
  那一阵子,经常有革命功臣、团长师长什么的举行婚礼,婚礼简单而又朴素,这是人们所向往和陶醉的。不少领导就充当了这种红娘,比如韩主任。
  那天晚上,柳秋莎摔了邱教员的书扬长而去。回到了宿舍,柳秋莎才觉得委屈,以致竟掉了两滴眼泪。擦干眼泪后,她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见胡团长了。她认为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很晚的时候,王英才兴冲冲地回来。王英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幸福得都不知干什么好了,没脱衣服就躺在了床上,然后就冲着煤油灯,闪亮着眼睛说:我要结婚了!
  她这样的一句话,吓了柳秋莎一跳。在这之前她已经睡着了,听到这句话后,她又醒了。王英说自己要结婚,柳秋莎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问:和谁呀?
  王英说:跟天山呀!
  王英已经被刘天山的爱情击中了,俩人在外面的塬上已经拥抱在一起了。也就是说,王英已经被刘天山“拿下”了,她成了刘天山的俘虏了。
  柳秋莎没想到,王英这么快就做出了结婚的决定。后来,王英都睡着了,她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还是走过去推醒王英道:你真的喜欢刘天山?不是韩主任逼的吧?
  王英听了柳秋莎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英说:我要感谢韩主任,他把这么好的男人介绍给我了。
  柳秋莎就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后来王英又问:你和胡团长的关系怎么样了?
  柳秋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王英就问:那为什么?天山说,胡团长那个人很能打仗的,立过好多次大功,连毛主席都佩服他。
  柳秋莎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王英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柳秋莎差点说出喜欢邱教员那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她还是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王英在床那边叹口气说:小柳,真不懂你的心,这样的男人你不喜欢,你还想喜欢什么样的。
  柳秋莎这时又想起了邱教员。她摔了邱教员的书,邱教员半晌没有反应。她都走出好远了,才回了一次头,看见邱教员捡起地上的书,低着头向回走去。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柔情。她想,这就是有知识的男人,能沉得住气。后来,她回来掉下了两滴眼泪,也是因为她后悔对邱教员太粗暴了。
  那天晚上,她下定决心,去找韩主任,把自己和胡团长的关系说清楚。
  五
  柳秋莎找到韩主任时,韩主任正在和胡团长通电话,电话线路不畅,韩主任便扯开嗓门大声地喊叫着,他冲电话里说:我说老胡,这事你不能急,你以为是攻阵地呢!我告诉你,你要打包围战,十天拿不下,就一个月;一个月拿不下,就两个月。你听清了吗?
  韩主任和胡团长通话的内容自然与柳秋莎有关,柳秋莎却没有听出来,她以为韩主任在向下级指挥一场战斗。直到柳秋莎出现在韩主任面前,韩主任才放下电话,然后笑着说:是小柳哇,是不是有什么大喜的事要告诉我?人家王英都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结呀?
  柳秋莎说:韩主任,我今天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柳秋莎此时是一脸的严肃,她认真的架势吓了韩主任一跳。韩主任忙拉来一把椅子让柳秋莎坐,她却不坐,看着韩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韩主任,你说过婚姻自由。
  韩主任说:那当然。
  柳秋莎又说:我不喜欢胡团长。
  柳秋莎说出这话,本在韩主任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说:胡团长那个人,立过那么多战功,他是我军我党的功臣。你连这样的人都不喜欢,那我没有更好的人介绍给你了。
  柳秋莎说出了一句让韩主任更加吃惊的话,她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韩主任追出来,冲她的背影喊:小柳,你要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柳秋莎已经跑远了,韩主任吃不准她听没听到他这句话,就立在那里直挠头。他真不明白,这个小柳是怎么想的。
  柳秋莎真的被爱情折磨着了。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是爱情,她虽身在延安,但她觉得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以前在“抗联”时,她身穿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趴冰卧雪的,跟那些“抗联”战士没什么区别,甚至那些“抗联”战士也没把她当成个女的。有时宿营休息,他们就挤在一个窝棚里,有人还把卷烟递给她,冲她说:柳子,吸一口,这东西解乏。
  她就吸了,呛得她鼻涕眼泪的,逗得那些“抗联”战士就哈哈大笑。以前,她觉得自己是截儿木头,是那么的麻木和愚钝。就在这个春天,在延安,她的身体呼啦一下被点燃了,燃起了熊熊大火。这股大火不可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