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07:24      字数:4723
  纵使蕙娘,亦不由有些动容,若说从前她看杨七娘,虽有好感,但这好感来得总还有几分模糊,但这位娇怯而清秀的弱女子,今日却终令她焦清蕙,也有了几分震动:杨七娘这话,重点还不在其离经叛道,而在于她那自然而然的态度,蕙娘也说不出为何,但这态度竟令她有些难言的感触,她说不出口,只觉得心里最酸楚的一处,竟被这话刺中,若非久已惯了将感性压下,此时说不准便早走了神儿。
  但不论如何,杨七娘不愿出面央求封锦,这联手计划似乎便怎么都难再行得通,孙侯夫妇现在也不看杨七娘了,都去瞧许凤佳,许凤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苦笑着一摊手,摇头道,“都别瞧我,我们家是杨棋拿主意,我说话不大顶用的。”
  饶是孙夫人的性子,亦不禁气得一时失言,“也就是你们家不痛不痒,你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现在这个局面,确实是孙家和桂家最痛,至于许家,对付得了牛家那固然好,不然的话,他家和牛家毕竟只是意气之争,牛家如无皇上授意,也不会把他们往死里整,艰难一点就艰难一点,只要熬到孙家和桂家倒了——到时候,皇上就是再傻,也不会来动许家了。动了许家,东南海防,他指望谁去?无非是处境艰难一点罢了,日后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说了一半,孙夫人也自知失态,她尴尬地住了口,孙侯也道,“杨氏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家这个处境,又不是平国公府作践出来的,他们有什么缘故就一定要出死力帮我们。”
  幸得他见事明白,先把道理说穿,气氛才没那样尴尬,饶是如此,许凤佳同杨七娘的脸色却也都不好看。这个刚成型的联盟,转瞬间似乎就面临解散的危险。一时间屋内亦无人说话,蕙娘想瞧瞧桂含沁的神色,眼神投去时,却见桂含沁也正望着她。竟是一点儿都不焦躁,满脸还笑嘻嘻地,仿佛很期待蕙娘的表现。
  桂家处境并不比孙家好到哪里去,但桂含沁就硬是能把性子耐住,反过来还要试探权家,这份城府,蕙娘亦有几分叹服——她不比桂含沁,她是权家宗妇,责无旁贷,不能和他一样洒脱,明知桂含沁还藏着底牌可以救场,但看气氛渐渐僵冷,却也无法和他硬耗下去,只得叹息着道,“七娘说得不错,人都是有价钱的。有时候,不仅仅是足够的威胁,能让人放下原则,足够的好处,是否也能诱惑得心动呢?”
  杨七娘眼波流转,略有些吃惊地望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自己都会说话,她像是在问:怎么连你也糊涂了?你怎会以为,富贵权势,能买动我的原则。
  蕙娘也并不解释,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郑重地放到桌上,沉声道,“这是来自新大陆的一本书册,里头记载了新式纺织机的建造方法,这是已经改进成功的。还有些思路,是改进蒸汽机的设想,我不懂行,却找了些懂行的人来看,他们都如获至宝,甚觉其中许多建议,是很可行的。”
  她天外飞来一笔,孙侯夫妇均十分茫然,连桂含沁都打了个磕巴,许凤佳却是面色丕变,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杨七娘的反应,她霍地一声站起身来,惊道,“你——”
  “七娘同我说过,人在求存之时,浑浑噩噩,活在世上也无半点意趣,唯有有所追求、有所理想,才能算是真正地活着。”蕙娘牵起唇角,微微一笑,她未曾作势,但却已经自然地接过了原本由杨七娘全盘掌控的局面。“此物于你的意义,又岂是金山银海能够比拟?这蒸汽机一经改进,意义重大处甚至远胜改朝换代,蒸汽机在大秦能先普遍开来,将是数代百姓的福音——这都是七娘你告诉我的话,你对此是深信不疑。坦白说,我不大理解,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信了你。”
  她将书册推向杨七娘,缓缓道,“我等世家倾轧,孰胜孰负各看本事,其实没有对错可言。要为了这样争权夺利之事,让你用你的人情去求你表哥,你不愿意,那是人各有志,我觉得也无可厚非。不过,一门富贵这价钱买不动你,却买得动我,今日我便同你再做一盘交易,为了你的理想,你的大道,你便听我安排,求得封子绣同意稍加配合,未知七娘你意下如何?”
  杨七娘一扬眉,即使是满面白蜡,亦不能掩盖她的锋芒,她竟是分毫不让,“我又何须答应?蒸汽机和纺织机一旦改进推广,能给你带来多少利益?焦妹妹你是忘了,我要改进这东西,为的不是我自家——”
  她的话忽然断在了口边,一双眼直盯着蕙娘的双手,满面关切慌乱,那暴起的气势,顿时又萎靡了下来。
  蕙娘这才放下了作势欲撕的双手,微笑着道,“七姐,你不为钱,难道我为?我为了钱,头前也不会帮你了。你别忘了,你的理想,只是你的理想,我是不能理解的!”
  言下之意,亦是昭然若揭:杨七娘如不妥协,这本书上记载的蒸汽机也好、纺织机也罢,都将再不会有问世的一天了。她焦清蕙又不缺钱,完全可以和杨七娘置这份气。
  当然,这本书来自新大陆,杨七娘也能派人到新大陆去慢慢查访偷师,但这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事,以两国关系来看,也不大有机会能办的成。话说到这里,整件事已经浓缩为一个选择:她杨棋会为了自己的理想,来牺牲自己的底线吗?
  好像怎么选都有道理,又怎么选都没道理。连杨七娘一时都被难住,她双眸紧闭,罕见地露出犹豫难决之色,好半晌,才颓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真可怜你……”
  这话却只是喃喃低语,连蕙娘都只是堪堪听了清楚,下一刻,杨七娘的双眼又睁了开来,她甚至还微微一笑,才自然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急切,我不让步,似乎很不近人情。”
  一边说,一边已将那一册书,握到了自己手里,话里竟已没有一丝火气。
  屋内气氛,顿时一松,孙侯夫妇交换了一个眼色,肩线都松弛了下来。桂含沁忽地起身嚷道,“唐突唐突,刚才水喝多了,我先告个方便。”
  这么插科打诨了一句,气氛便更松弛了,孙侯也笑道,“忙活一天,真有些饿了,屋内也没丫头,杨氏你受累,给我泡盏炒米吧。”
  许凤佳起身带孙夫人去寻热茶,两人言笑晏晏,刚才剑拔弩张的那一幕仿佛只是幻影而已,孙侯也伸了个懒腰,起身踱到墙边去看书架。杨七娘却没有动,她伏在灯下认真地翻阅着书册,显然是在验货,蕙娘也就不便走开,她多少有几分不舍地望了书脊几眼:送了她的,随她怎么处置,焦勋应该都不会多说什么。但在她而言,若非走到这一步,她也不想把这本书就这样交易出去。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杨七娘忽然看了她一眼,才又埋头到书册之间,过了一会,她问,“这书,你本来带在身边,是想派什么用场的?”
  如说蕙娘已经预见到她会固执到这个地步,那倒是高看她了,不过是有备无患,预先留个后手而已。蕙娘如实道,“我本待想送你先看看,抄一份去再还给我的。”
  杨七娘没有抬头,所以蕙娘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仿佛是笑了一下,蕙娘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你,”杨七娘说,“你本来也就是这么大方的人。”
  她终于抬起头来,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撑着下巴斜睨着蕙娘,像是在研究着她——这姿势,倒是露出了一点俏皮,“只是你越厉害、越优秀,我就越同情你而已。”
  蕙娘微微皱起眉,却并不回话,杨七娘看在眼里,倒是笑了。“你以为我是在说气话么?我并没生你的气,你说得对,生存结束,生活开始,可生活中,也从来都不缺少困难和遗憾。我所追求的目标那样宏大,通往理想的路程,又何曾会少了荆棘,少了牺牲?终究少不得是要将原则一次又一次地出卖,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令它每一次,都能卖个极好的价钱罢了。至于是怎么卖的,又何须太计较?你为的,也不是你的一己私欲。”
  蕙娘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心平气和,甚至还在尽力向自己解释,“至于同情,却不是看你可怜,只是……”
  杨七娘语塞了半晌,却似乎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无奈地浅浅一笑,“只是觉得孤单而已,像你我这样的人,虽然可能不会缺少同伴,但却永远都找不到朋友。”
  她站起身来,又将书册推向蕙娘,嫣然道,“推广研发这两样机器,绝非小七一人之力所能办到,少夫人大可先把书收着,日后抄录出副本,再给我送上一份。”
  这么说,是许了蕙娘依旧使用书中知识,也是信任她不会刻意隐瞒书中的信息。以蕙娘方才所为来讲,杨七娘的态度,不可谓是不宽大亲切了,说一声以德报怨,也不算过分。
  但蕙娘从她盈盈眉眼之中,却再看不到从前几次见面时的笑意,她忽然意识到,从此后杨七娘可能会是她的同盟,她的战友,但她们之间却再不会存在温情,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
  然而这一切亦是无可奈何,蕙娘回思几次,终还是情不自禁地道,“你说得对,像你我这样的人,走了这一条路,终是不可能再有什么朋友。”
  这条路,是宗妇的路,是主母的路,家族为重,利益当先,靠得住的是血亲、是姻亲、是同党,是你倒霉以后,一定会跟着你一起倒霉的人,却不是和你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的朋友。
  对于主母来说,能陪着她走到最后的,是她的族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是她的亲人,能为她分担的,也是她的家人。她虽然没有朋友,但却还不至于孤独。
  思绪及此,蕙娘终于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但她很快又想起了杨七娘的话,“生活中,从来都不缺少困难和遗憾。我所追求的目标那样宏大,通往理想的路程,又何曾会少了荆棘,少了牺牲?”
  是啊,既然走了这条路,一路上,又怎会少了荆棘,少了牺牲?
  今晚代更君出马。
  在庶女结束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以为小七就这样一路平稳地生活下去了,但其实生活中又哪里少得了种种烦恼。而身为现代女性,穿越回去以后如果就被困在四方天内相夫教子,就是锦衣玉食,又哪里说得上是在生活?终究只是生存而已。
  小七倒是看得透,只要生活继续下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其实就只是泡沫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代更君出马。
  在庶女结束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以为小七就这样一路平稳地生活下去了,但其实生活中又哪里少得了种种烦恼。而身为现代女性,穿越回去以后如果就被困在四方天内相夫教子,就是锦衣玉食,又哪里说得上是在生活?终究只是生存而已。
  小七倒是看得透,只要生活继续下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其实就只是泡沫而已。
  ☆、210作乐
  因许夫人的吉时稍迟了些;来伴宿的男女亲朋,到了后半夜也都有些支持不住了;纷纷回了下处歇息,待到第二日天明时方才各自起身;又到灵前祭奠过了。前头鼓乐声响,孝子孝女俱都披挂起来,跟着灵柩开哭了;送灵的宾客们,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便跟着在后头一路送殡。
  蕙娘前半夜也还是到灵前露了一面,又再回去开会;这样大事,要商议之处很多,一行人到天色将曙时方才散去,没休息一会,又要起来理妆祭拜,行那烦琐的礼仪,上轿以后也不论颠簸,忙打了个小盹儿,才一睁眼,那边已到了寄灵之处。众人忙又都下轿再行了礼,许凤佳、杨七娘等人均在一边陪跪磕头,辛苦到了十分,杨七娘起身时竟打了个趔趄,亏得是身边人一把扶住,才没栽倒下去。
  余下的事便也不必多说了,客人送殡,主人家按例是要招待茶饭,并增些消除晦气的物事,这也是短期内平国公府最后一次热闹了,许夫人身为宗妇,地位崇高,如今府中众房都要为他守孝,除了平国公、太夫人过了三月重孝便能随意外出以外,余下诸人起码头一年内都不可同外人往来,这一年内,平国公府内也不能有任何宴乐之事。——这还是平国公夫人上头终究还有一个婆婆,不然,只怕会办得更严重。
  因许凤佳不日便要送灵南下,有些事还要他回来了才能着手去办,倒是众人齐聚虽难,但两两间终究还能找到见面机会商议细节,这些人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物,拟定了计划,便再不会犹豫反复,此时面上也只做了无事,蕙娘都未曾同孙夫人打招呼——她也没空搭理旁人了,就是送殡这一会,杨阁老太太又伤心起来,现在正哭个不住呢。一群人又要围着苦劝,杨七娘人太难受,回去躺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