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1-02-25 04:01      字数:4726
  “我带着天天住到我爸爸妈妈那里去。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家。”
  “你蛮高傲啊?你真的让我佩服你的高傲。你如果这样坚持,那就只好由法院判。”
  “判就判。”妻子说,坐了起来,“没有女儿,我情愿去死。”
  “你这话说得蠢。”
  “是说得蠢。我要不是个神经,你会这样嫌我?”妻子尖声说,脸上的表情更激昂了,还起了两团红潮。“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女儿,没有女儿我情愿去死。”
  “你越说这样的蠢话,我越发看你不起。”
  “你要跟我离婚,我还要你看得起做什么?”妻子愤怒地盯着他,要是她可以吃得他下去,那情形她真的要一口吃了他。“我不要你的假关心,不要你的看得起,我只要天天,天天是我生的,你别想把天天拉走!天天,到妈妈这里来。”
  女儿非常听话地站到了妻子身旁,妻子一抱着女儿,眼泪水就沙沙地从她两只大大的烂李子样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在她那红薯皮一样难看的脸上滚着。“天天,妈妈要你和妈妈过。”妻子带着哭腔说,嘴唇不住地抽搐着,“妈妈如果看不到你,妈妈就去死。”
  “妈妈你莫哭,”女儿说,又旗帜鲜明地站在母亲的立场上了,“我不喜欢爸爸。爸爸你走罗,你一回来就搞得妈妈哭,你出去。”
  妻子索性哭了,呜呜呜呜呜,抱着女儿。
  马民又怜悯又恨,觉得她太不坚强了。“哭你的死!”马民愤怒地吼道,他真想一脚把妻子踢死。他的脑海里这时闪现了他母亲的形象,母亲那张苍老的面孔与他眼里的妻子重叠在一块了。
  “我是不晓得好恨你!你的眼泪水这样不值钱,你去死罗!”
  妻子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呜。
  “我好烦躁啊!”他的脑海里,母亲用一双慈爱的眼睛默默地盯着他,那种眼神是马民一生中无法忘记,就像雕刻家将这双善良的眼睛凿在他脑壁上了一样。“我好烦躁咧!”
  “你滚罗!”妻子眼泪汪汪地瞅着他尖叫道:“你滚!”
  “你滚!”马民也大声吼道,“这是老子买的房子,老子的家。
  你给我滚!”
  妻子揩了下眼泪,对女儿说:“天天,我们住到爷爷奶奶屋里去好不?”
  “好,”女儿看着满脸泪水的母亲说,马上望着马民,“哪个要你这个臭家罗?滚就滚,我们住到爷爷那里去还好些,奶奶每天还会跟我讲故事。”
  妻子获得了女儿的支持,马上站起身,开始打开柜子清理自己和女儿的衣服……马民那天晚上回来,家里冷清清的,他觉得这个婚离定了。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马民坐在客厅里抽了支烟,接着就躺到铺上睡觉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仍感到家里空空的,不像个家,倒像个寂静的山峪。妻子确实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生活能力很低,她连怎么斗争都不知道,我其实不应该伤害她。他又想起了他和妻子恋爱时的那段岁月,那时候他可不知道她会得这样让他绝望的病他又想昨天晚上,他和彭晓之间也有点不愉快。这可能是他的不愉快感染了她。他和她在王经理家打三打哈,自然刘局长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人。她在一旁看他打,看他故意输钱。十二点钟,一桌牌以刘局长大获全胜而告终,两人走出王经理家时,彭晓走在前面,但她突然回过头来说:“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故意输钱给他们,他们这是吸你的血。”
  “这个时候我是马大猪。”马民承认说,“我懂得他们是在我身上抓收入。”
  “你输了一千多块钱。”
  “一千三百元钱。”马民说,“这没关系,他们迂回曲折地把业务给我,为了让别人无话可说,还做出投标的形式封别人的嘴。输点钱给他们是小意思。”
  “你还不如把一千三百块钱输给我。”彭晓笑着说。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马民听了却很不愉快。在马民看来,她的笑容里面隐藏着贪婪。她是那种以笑取悦于马民的女人,马民为她的笑,为她那一对酒窝干了很多事,可是她却没有作出相对的反应,这让他心里存着疑团。“我的钱都是你的,”马民这么说,“把这个工程做完,加起来我有两百多万块钱,够你花天酒地的。”
  “跟我买只游艇罢?”
  “买只轮船。”
  “不罗,买只划子。”她说。她要让他懂得她的幽默,说完格格格一笑。“我们划着船到月亮岛去玩,那里好多树木,那是你最喜欢的绿色世界。”
  他很快活的形容笑了,但是,当他俩坐在巨洲二楼的餐厅里吃宵夜时,她说的一句话又让他不愉快了。“我要是离了婚,你什么时候离婚?”他待服务小姐从他们身旁走开后,两眼期待地看着她问。
  “我还不晓得。”她夹起一点腰果,没吃,“因为我还没跟我丈夫说起这事。”
  马民很不舒服,“你还没跟你丈夫说?”马民瞪着她,脸上有些气,“我不晓得我这样急着离婚做什么。”
  “也不是一点没说。”她说,“我说要是我跟你离婚,你会同意不,我丈夫说‘我们已经约法三章了,相互不干涉,但不离婚。’你要我怎么说?”
  “我要你怎么说?”马民简直是叫了起来,“这是你的事,你真的要离婚,我相信你丈夫也会一步步同意!我在这里拚命离婚,我老婆那样软弱,我都决定抛弃她……”“你声音小点可以不?”
  “你知道我为了你,使我老婆又一次陷入了精神崩溃的困境,你还没一点动静!”
  “喂,我们走吧?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你说话是不?”她瞪着他。
  马民把筷子一扔就起身往外走,她自然跟着他走了出来,两人上了车以后,马民绷着脸开车,不跟她说话。后来马民为了打破车里难堪的沉默,吹起了口哨,吹着忧伤的《握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他吹着周小峰最喜欢的这支歌曲时,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却是妻子哭脸的情形,那张脸扭曲得很难看,在他脑海里不停地流泪。汽车开到彭晓家门外,马民将汽车停下,彭晓看着他,他也看着彭晓。两人这么默默无语地看了几十秒钟,或者是一分钟,彭晓对他轻声说:“马民,我会让你满意的。”
  “我没关系。”
  现在,马民想起自己怎么说了句“我没关系”这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怎么说了句“我没关系”?怎么不说“我等着这一天呢”?她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她是这么说的。但这能不能兑现就很难说。她现在照样与她丈夫同床共寝。马民想。…
  42
  马民的左手掌上有一条将手掌一分为二的纹路,这条纹路被周小峰称为爱情线。“这是生命线,这是事业线,”周小峰指着将马民的左手掌分为两半的纹路分析说,“这是爱情线。你的爱情线很深,很明显,这证明你只能爱一个女人。”
  “你这是讲鳖话,”马民不屑他的判断。
  两人在工地上一边监视和指导着民工干活,一边坐在一堆板子上说话。周小峰首先谈起他的邓小姐,对邓小姐百般爱呢,说邓小姐懂得风情,会伺侯他,比如,当他和她造爱后,她就给他煮一个鸡蛋吃,他不吃她也要强迫他吃,说这是补血,因为“精”就是血血就是“精”。“邓小姐说:‘你不吃我就生气了。’你看,”周小峰自己感动了,“她比我小十岁还不止,好晓得招呼人的!”
  马民差点笑蠢了,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周小峰,“她懂得蛮多嘛,晓得精就是血血就是精。你问她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没有?”“她非常喜欢看书,尤其爱看医药方面的书。”周小峰严肃着脸告诉马民,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在很深的眼镜片后面一本正经地盯着对方,“她好学。”
  “我会笑死去,”马民噗哧一笑,觉得这个自以为是叔本华的嫡亲弟子,在爱情中变宝了。“我肚子都笑疼了。你不是陷入情网,你是陷入了蜘蛛网。”
  “小邓是个不懂就问的人,这点我特别喜欢。”
  “精就是血血就是精,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科学知识,你拷问她没有?嘿嘿嘿。”
  接着马民就拿起周小峰的手掌看。马民并不懂得看手相,大学的时候,他倒是被同学看过一两次,他的爱情线都是被同学赞美的,不把手掌伸得笔直时,他的爱情线像一条沟壑从他手心上穿过,很深。他装作很内行地拿起周小峰的左手,想看看他的爱情线是不是很明朗,结果发现那根爱情线凌乱不堪,而且有三处地方都断了,产生了新的接口。“你会离三次婚,”马民分析说,“你的爱情线有三处地方分叉了。”
  “我会离六次婚!”周小峰把他的结论翻一倍说,接着周小峰充满报复欲地检查他的手掌,“你这杂毛没有婚离,”周小峰大笑道,不借刺伤他。“那你没救了。你这根线条太明显了,跟刀子刻在你手上的一样。你还要跟刘惠芳(他把王珊视为《渴望》那部电视连续剧里的刘惠芳)离婚,离鬼咧!”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马民时不时地举起自己的左手掌看,好像他左手掌是一本书似的。这条爱情线是他妈的太明显了,旁边没有一根线条缠绕。他这个时不时盯着自己左手掌看的动作,被周小峰一次又一次地看在眼里,于是周小峰的嘴角上悬着两撇轻浮的笑容,仿佛是两面旗帜在他脸上飘扬,在工地上一走过来一走过去。“不要想离婚,”他深知他的心事说,“彭晓也不是什么蛮值得尔离婚的女人。她是可爱,我也承认,但她毕竟是生过崽的女人,又不是还没结过婚的女人。她做情人可以打一百分,做妻子,那会一不留神就找一顶绿帽子给你戴。我不害你罗,你自己去想。”
  马民恨不得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打掉他脸上那种洋洋得意的笑容。周小峰总是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每当他们同桌打麻将,他一不留神,放了周小峰七小对或青一色的“大炮”时,周小峰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高兴,我还好紧张,生怕别人放这个大炮。”周小峰公然对他说,“不剁你,我们剁哪个?”周小峰打麻将手气总是要胜他一筹,他还当着一起打麻将的龙大师和张眼镜,恬不知耻地跟马民取了个日本名字,叫做“送米太郎”,意思是送钱的来了。
  “送米太郎,来打麻将不罗?”周小峰有时候公然在电话里气他说,“我们三缺一,就差你这个送米太郎了,带个两千块钱来,我们等着你发奖金。”
  马民后来同他们玩“三打哈”,马民玩“三打哈”的手气胜过了打麻将,玩过几场之后,周小峰就幽默地戏称自己是“周总书记”,意思是“总输记”。早两天晚上,龙大师、张眼镜、周小峰和他打“三打哈”,周小峰输得几乎要哭了,输得那张黑黑的尖脸变得通红,输得不敢出牌瞪着桌上的牌。“总输记,出牌。”马民百般快活地嚷道,“你怎么半天不出牌?你这下晓得‘鲠醉’了吧?
  你还讲气魄,赌底,你以为你牌好!不打你一个‘大光头’,你不晓得人民群众的厉害。”
  当时邓小姐也坐在边上看,当然是紧贴他坐着。邓小姐在牌桌旁一点也不像周小峰夸张的那么圣洁,相反,脸上布满了俗气,就好像脸盆里装满了水一样。她虽然没在桌上打牌,但她那种想赢钱的心理,反馈在她那张一点也不单纯的老鼠脸上比周小峰还迫切。她看着周小峰一次又一次地从口袋里掏钱出来,简直心疼到了肉里面。“周小峰,莫打了。”她心疼得不得了地劝周小峰说,“你的手太痞了。你已经输了两千块钱了。莫打了。”
  “我们晚上又打‘三打哈’?”马民渴望报复地看着这位“总输记”。
  “今天晚上不能玩,”周小峰不给他报复的机会,“要玩,我老周也不会怕你!”
  “那就玩吧,看我拿把斧头砍你!”
  “我今天晚上要去跟小邓的哥哥帮点忙。”周小峰说,“改天与你较量。你记着,你欠了我三千多块钱,我要搞回来的。”
  “你欠了我六千多元,”马民把他说出的数字翻一番说,“现在我还只搞回来三千,还有三千和一年的利息都没搞回来,我也不要高了,只做两分的息计算。”
  那天晚上是星期六,彭晓回她娘家带儿子去了。马民在工地上吃完晚饭,对工头交代了几句,就开着车回来了。回到冷火秋烟的家里,马民洗了手,坐到沙发上抽烟时,不觉又盯着自己的左手掌看。左手掌上这根爱情线真明显啊,他娘的。周小峰的手掌上,爱情线七零八乱的,我这根为什么这样明确?他点了下烟灰,我可能是离不得婚。他想,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可怜王珊的。
  她太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