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1-02-25 04:01      字数: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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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民说:“我工地上还有好多事。”
  “只占用你几分钟。”岳父说。
  马民就搬过一张折叠椅,在他们对面坐下了。岳父看着马民,是那种想窥伺到马民心里的目光。“我是听满妹(姨妹)说,你准备同珊珊离婚?”岳父说。
  “是的。”
  “你们不是很好吗?”
  马民心里想什么很好?“我跟王珊已经没什么感情了。”马民看着岳父说,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王珊的面说这种话,不由得就看了王珊一眼。王珊表情很紧张的样子,两片嘴唇紧闭在一起。“另外,我觉得王珊病了以后,对我感情也淡漠了。”
  “你这个人讲话没有良心。”岳母一脸激动他说,声音很大,像是她从前在单位上跟谁吵架一样。“你那时候追求珊珊时,可不是这样一张嘴脸,你心太狠了。我珊珊有病,你就要离开她,这证明你那时候爱她就是假的。”
  “这两年,我对王珊已经仁至义尽了。”马民望一眼天天说,“我陪她去精神病医院看病,我送她去学足部按摩,我每天督促她吃药。我对得起你女儿。”
  “你是决定了要跟珊珊离婚?”岳父瞪着马民问,脸上也是那种维护女儿利益的激动形容,为此皱纹变得更加“苦大仇深”了。
  马民想,我已经让这位老革命生气了。要是他现在手上还握着那把二十响的驳壳枪,那我就成了他打死的那二十七个日本鬼子中间的一个了。“我会把王珊的生活安排好,这你们不要担心。
  这套住房就留给王珊,这里的一切都给她,我还准备给王珊二十万元做生活费。二十万元的利息钱,一个月都是两千多元,是您们现在拿的离休加起来的一倍还有多。她还可以请个保姆招呼她。
  她可以什么都不做。”马民说完这几句话,掏出烟来点了一支,他想我已经够好的了。
  “你这个人没有良心,”岳母说,“你现在赚了钱,就想到外面找女人,你这跟旧社会的流氓没有区别。解放初期镇压的那些地痞流氓,就跟你现在一样。”
  马民想幸亏现在是九十年代,不然八成也被这个老革命镇压了。“你女儿有病,你难道要我跟一个不可能治好的病人生活一辈子?”马民这句话一飙就出来了,他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确实很重,足可以把一个人打伤。“我有我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权利。你们并没管她,你们让她从小就变得性格压抑,她还只十一岁就把她推到省体操队去不管了,这使她一点都不晓得做人,一点都不会搞好关系!你们做父母的,并没对她尽到父母的责任。王珊自己总是说,她是家里出去得最早的!我对她已经够好的了。”
  “那个时候她到省体操队去,还是一种光荣。”岳母驳斥说,声音很大,她极力要修正马民的思想。“别人还羡慕得不行咧。你不知道就莫瞎说。”
  “我瞎说。”马民冷笑一声。
  妻子开口了,“争什么争?吵死!”她那张灰暗的甲虫样的脸上表现出了厌倦,“随马民去。马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反正想开了,过一天算一天。”她说着,脸上肌肉激烈地抽搐起来,出现了一个很深刻的“八”字,那是她要哭脸的前兆。她为了不至于在父母面前流泪,站起身朝卧室走去。“要吵你们出去吵,我听不得!”她步入卧室的那一瞬说。
  马民和岳父岳母顿时都住了嘴,因为他们都知道王珊有病,受不了这种唇枪舌剑的刺激。岳父和岳母都把视线抛到了窗外,马民把视线落在天花板的豪华型吊灯上,那里有两个白瓷灯泡早已烧坏了。马民早就要换它,妻子也这么指示过他,但他一直懒得动手。他的目光就盯在那两只烧坏的灯泡上,心想明天或后天,还是替她把这两个灯泡换一下。女儿天天跑进卧室去看妈妈,这会她走出来,对外婆说:“奶奶,妈妈哭脸了。”
  岳母忙站起身,向卧室里走去。女儿跟着岳母向卧室走去,忽然回过头来瞧着马民,脸上是那种谴责的表情道:“臭爸爸。”
  马民顿时勃然大怒,“你还说一遍看!”马民凶道,“一个嘴巴掴死你!”
  女儿赶紧溜进卧室,还把门呼地一声关死了。马民心里很不愉快,站起身,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走到门旁,拉开门走了………
  37
  马民开着车到了装饰材料店,装饰材料店的老板姓肖,马民每次做装修业务,基本上是在肖手上进材料,肖给他的材料总比旁边几家材料店的价钱便宜点。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相互关照的朋友了。“我要进水曲柳板。”马民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板子到了没有?”
  “到了,昨天半夜到的。”肖老板客气地对马民说,“只是还在火车站,要晚上才能拖回来。”
  宏达装饰材料店在蔡锷路,蔡锷路白天是不能走货车的,要过了晚上八点钟才能进货车。“那怎么行?”马民皱着眉头说,“我下午就没板子开工了。”
  “那我就派人去火车站拖一车板子,送到你工地上去?”肖老板友好地一笑。
  马民领教过肖老板的话,肖老板说话总是不兑现,他说八点钟保证送到,不到下午材料是不会到的。肖老板是个生性慢腾腾的家伙,在马民和周小峰看来,应该把这个男人打烂重铸一个。有次马民要一批茶色铝合金,等着开工,肖老板说,九点钟以前保证送到。九点钟了,货还没到,马民不断地打电话催他,他总是在电话那头很干脆地回答“就来了就来了”,或者说“已经在路上了”,结果下午三点钟了货还没到,气得马民拿起手机骂了他祖宗十八代。这些事情马民可是记忆犹新的。“你的话,”马民对着肖老板的肩膀就是一拳。
  “我下午不送板子到你工地上,我是你崽!这总可以不?”
  马民看不起他的誓言:“你还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鳖话?你不是讲相声?”
  “我如果下午没送到货,我是你养的要得不?”
  马民听他赌咒发誓太多了,在肖老板眼里,誓言就跟废纸一样只配丢到撮箕里去,“我养你不出,”马民又打了他肩膀一拳,“你跟我一起去火车站,就去。不然我再不在你店里进材料了,走罗,我就要你去。”
  “总要吃了中饭再去罢?我还没吃早饭的。”
  马民看了下表,快十一点钟了,就很疲惫地在店里坐下了。马民这一向都没睡好,脑海里神经很亢奋。半夜里很容易惊醒,甚至连门外经过的脚步声也能惊醒他。他的脑海里被离婚的事纠缠着,被彭晓的爱情燃烧着,人没有疲劳感。现在他忽然觉得很疲劳,这可能是感染了岳父岳母脸上的烦恼。他简直想睡觉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这几天缺乏的睡眠就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头上,使他的头重甸甸地,思想变成了一堆凝固的铁。他隐约听见肖老板关心他说:“马老板,你到楼上我床上去睡一觉罗。”他没有回答,也懒得再动。他就这样斜着身体坐在藤椅上,头歪到肩膀上,在买材料的人进进出出嚷嚷叫叫的闹声中睡了两个小时。他是被肖老板挠他的胳肢窝弄醒的,因为肖老板采用了几种办法都没有唤醒他。
  “快一点钟了呢、”肖老板对半睁开眼睛的马民笑道,“你吃中饭不?”
  马民脑壳仍然沉沉的,半天都抬不起来。“快一点钟了?”他说。
  “你怕我逗你?”肖老板把手表递到马民的眼前。
  马民说:“跟我点支烟看?”
  肖老板就为马民点了支希尔顿,马民抽完烟,精神恢复了一半,体力也跟着精神一并上来了,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其中一个很大的哈欠把眼泪水都打了出来,还感染了肖老板。肖老板张开他那一口沾满烟垢的黄牙,打了个很强烈的哈欠。
  马民厌恶他那一口黄牙道,“走,吃了饭,进材料去。”
  任何一家装饰材料店的门前,每天总云集着一帮乡下人,他们不请自来,都骑着脚踏三轮车,一张张脸都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他们都是靠为装修老板拖零碎材料吃饭的。他们对装修老板一脸殷勤,为的是赚几个力气钱。马民和肖老板在附近餐馆里吃过中饭,就叫了几个乡下人,去火车站搬运夹板。
  火车北站是货站,凡是进长沙的物质,都得在火车北站卸货。
  火车北站外停靠着很多货车,这些车辆的主人就是在这里等着别人唤他们进火车站拖货的。马民的桑纳轿车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处粗糙的门面前刚停下,门面的主人——一个长相很霸道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喂,朋友,车子莫停在我门前罗!”他一脸不客气地嚷道,“听见没罗?”
  马民自然听见了,可他的车尾是一辆东风140大货车,车头前面是一辆破破烂烂的解放牌卡车。他是开着桑塔纳绕进来停下的。他的车有车尾的一截挡住了门面,车尾后面还有一米多宽可以容顾客进进出出,况且门面与轿车之间还有一条三米的人行道。
  “我只停最多半个小时,”马民对这个一脸凶相的年轻人说。
  “不行罗!”年轻人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挡了我做生意。”
  “我只停半个小时,最多。”
  “我讲了不行的。”年轻人瞪着马民,“开走,听见没?”
  几个乡下人都盯着马民,肖老板也盯着马民。马民想自己也是条堂堂男子汉,你说开走,我就那么听话?便不理他,折过脸来对肖老板说:“走,进去提货。”
  “你不开走是罢?”年轻人一脸阴险相说,“那你就会有事做。”
  后面的东风140的驾驶室里,一个中年司机看着他们。肖老板走上去问那司机拖不拖货。
  几个乡下年轻讶子爬上140,马民和肖老板坐进驾驶室,东风140便向车站那又烂又脏的大门驶去。马民心里针对那个一脸霸气的年轻人想,给你留了一个这么大的空间,这总可以了吧?但马民还是不放心。“那你就会有事做”这句话,像浪涛一样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脑壁,就如海浪拍打着礁石似的。马民看肖老板拿着提货单在那里排队提货,几个乡里讶子蹲在树荫里抽着烟等候,就打算把车移开,不跟他们斗。他担心他们会打坏他的车玻璃,或用什么铁器刮掉车身的油漆。他走出来,见车依然停在那儿,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他首先瞥了眼车窗玻璃,车窗玻璃都完好如初。他又绕着车走了一圈,见车身上没有故意损坏的地方。
  他的心更踏实了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车开走。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椅上,正要发动汽车,见前面一个胖子(解放牌卡车司机)的双眼盯着他车子的下面,不吭声地盯着。马民脑海里马上闪现了那句话“那你就会有事做”,马民觉得前面这个衣着马虎的胖子的形迹可疑,就跳下车来也往车身下看。当然就发现了一颗三寸长的钉子,钉子的头直抵轮胎,直直地顶着,只要车子一开,这颗锃亮亮的钉子就戳入了轮胎里。马民火一蹦,心想真恶毒,忙弯下腰,拔出那颗抵着轮胎的长长的锃亮的钉子,抑制着怒火,阴着脸迈入那处门面,对着那个坐在柜台里的年轻人大声说:“留着你的钉子!”就把钉子往柜台上一丢,钉子打在柜台上发出玻璃和铁碰出的尖锐响声,接着钉子迅速滚到了地上,又飙出另一种响声。
  马民回到车里,见前面那个胖子仍盯着他轿车的下面,仍是那种不说话地盯着,就感到肯定还有问题。他立即又下车,弯下身绕车检查,结果发现右边轮胎下也有一颗三寸长的锃亮的钉子直直地顶着轮胎。他拔出了那颗钉子,简直是三步两步地走进那个门面,再次把钉子扔在柜台上,于是钉子和玻璃又发出尖锐的碰撞声,接着又滚到了地上。“留着你的钉子去钉棺材!”马民大声道,脸上很愤怒。他折回来,再次坐进车里时,他感到自己好蠢,因为那个胖子继续盯着他车身的下面。他为什么不检查后面的两只轮盘?肯定后面的两只轮盘也被钉子顶着。他跳下车,走到后轮盘旁,弯下身看,果然有一颗三寸长的钉子顶着轮胎。他拔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向那个年轻人走去,他手上拿着钉子,绕到右边的后轮胎旁,再次低下头看,又见到一颗三寸长的亮锃锃的钉子笔挺地顶着轮胎。
  他后来对周小峰说,他气极了。他刚刚把这颗钉子拔出来,脑袋上就挨了一拳。那个年轻人从店子里径直走过来,他刚刚抬起头,他就嘭地一拳击在马民的脑壳上。“你还蛮海啊,”年轻人反过来怪罪他说,“一次又一次地走进我店里来丢钉子!”
  马民后来想,要是他第一次就把